25.雨露均沾03(2 / 2)

閻浮眼神瀲灩,嘴角含笑道:“你猜。”

夏醇猜不出,隻覺得要麼是閻浮做了毀天滅地這種罪無可恕的事,要麼就是那位大佛極其小心眼,非得要用精神淩遲的方式折磨死他不可。

閻浮似乎不想揭曉答案,對於過去發生的一切隻輕描淡寫地說:“好在超度的亡魂越多,我恢複的速度就越快。”

觀眾對閻浮的好奇心一點都不比夏醇少,接連不斷地提問,仿佛在召開記者發布會。夏醇看著諸如“男神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男神你喜歡什麼類型的男生”這類問題簡直哭笑不得。他還想問一些關於閻浮過去的事,窗外忽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夏醇立刻推門出去,見地上趴著一隻沒毛的飛禽,碩大的身軀幾乎占了半個院子。周沃雪聞聲趕來,見到怪物差點尖叫出聲,好容易才穩住心神沒有失去國母的儀態,小心翼翼挪到夏醇身邊道:“仙君,這是何物?”

空中浮著一團黑雲,在院落上方盤旋一周,很快便如墨煙一般砰然消散。

“這是我們的早飯。”夏醇腦子裡已經開始琢磨食譜了,“洪水已退,等晉王穩定疫情就能回來了,皇後姐姐放心吧。”

聽說這碩大的禿毛雞是早飯的時候,周沃雪頭皮一緊,待聽了後半句頓時忘記害怕,又驚又喜道:“難不成這就是妖神勝遇?”

“沒錯……”夏醇正說著,一雙小手從後麵伸過來將他抱住。小鬼貼在他腿上仰頭說:“要吃飯了嗎?”

“可能要等一等。”夏醇一把提起小鬼的後領子將他放在身前,轉頭對周沃雪說,“你這裡有什麼炊具嗎?”

周沃雪點頭道:“有倒是有,隻不過妖禽身形龐大,恐怕……”

“一鍋燉不下?”夏醇忍不住笑了起來,回到房中從背包裡取出雪亮的主廚刀,“等我處理一下,能吃多少吃多少,剩下的丟掉就是。”

周沃雪見他果真磨刀霍霍向勝遇,心想不愧是仙君,連興風作浪的妖物也是他的盤中餐……。

洪水退去的消息已經傳遍京城,徐蓮生躺在矮窗前的臥榻上,信手從窗外水塘拈了一株睡蓮進來。

花瓣還沾著晶瑩剔透的露珠,搖搖顫顫落在身旁女人的臉上,宛若一滴淚。女人伸出纖細手指,在尚未觸碰到花瓣的那一刻便闃然消失了。

徐蓮生看著沒能送出的睡蓮,忽然收攏手指將之揉碎。

門外下人通報,說是亞後有請國師前往宮中商談要事。徐蓮生應了一聲,起床洗漱更衣。現在正是帝君早朝的時候,官道上十分清靜,他很快便抵達嘉善宮門外。

蘇燕語聽說徐蓮生已到,立即派人將他喚入,直截了當地問道:“國師,昨晚您說轆州必將被大水淹沒,怎麼今早傳來的卻是洪水退去的捷報?”

捷報在早朝之前便已傳入宮中,唐晟旻醒來聽到洪水退去、晉王親自主持挖水渠、通水道的消息時,臉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驚喜與讚賞。蘇燕語表麵言笑晏晏,心中卻是又驚又惱,自她與徐蓮生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見他失策,頓時生出一股心頭火來。

“亞後請放心,貧道自會查明此事。”徐蓮生頷首道。

蘇燕語摸著隆起的腹部急促道:“僅僅查明還不夠。如今晉王立了這麼大的功勞,聖上必當重賞,若是再有人添油加醋將他說成天命所授,日後立儲也肯定會念及他退水降妖之功。”

“那有何妨,”徐蓮生輕描淡寫地說,“不過是一個沒有根基的皇子罷了,當年周家在鼎盛時期,不也一樣輸得一敗塗地。”

隻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插滿銀針的破娃娃道:“皇後在冷宮中不思悔改,依然妄想以巫蠱之術禍亂後宮,如今蠱患已然成災,待晉王回京之日,魑魅魍魎將再臨京都為禍世人。”

蘇燕語接過破娃娃,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若是晉王因衝撞鬼氣而死,其因又查到他親娘頭上,彆說是皇後的頭銜,這一回周沃雪連命也保不住了……

夏醇費了一番力氣將勝遇肢解完畢,一邊擦汗一邊對蹲在身旁觀望的小鬼說:“再替我跟鬼鳥說聲謝謝,如果不是它事先已經給勝遇拔了毛,我怕是要忙活到夜裡。”

小鬼兩手捧著臉,心不在焉地點頭:“嗯嗯。”

夏醇手上沾滿了血和油脂,不然真想在這小吃貨腦門上彈一下。他請周沃雪畫了個簡易地圖,利用隱身之便去禦膳房弄了些配菜和調料回來,分彆做了紅棗板栗枸杞煲鳥湯、孜然烤鳥骨架、荷葉糯米鳥……

周沃雪自從被打入冷宮,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宮人不失時機地以折磨欺辱她為樂,給她送來的飯菜經常都是餿的。她這小爐小鍋隻拿來熱過一些冷飯,兩年來還是第一次沾到油腥,光是聽著油脂在煎烤下發出的滋滋聲都令她感到說不出的愉悅。待香氣飄了出來,她再沒有半分矜持,跟小鬼一起站在夏醇身後眼巴巴地看著,哪還記得鍋裡烹的是一隻妖物。

夏醇將做好的菜端到桌上,讓他們先吃,不用等著。雖然他這麼說了,可周沃雪哪裡肯讓仙君獨自忙活,自己卻沒有禮數地跑去吃飯,更何況小鬼也沒有離開,依舊站在夏醇身邊看著。

周沃雪見小鬼長得十分漂亮,不禁心生喜愛:“你是仙君的徒弟嗎?”

小鬼搖了搖頭。周沃雪忍不住摸了摸他烏黑的頭發,又猜:“那你是仙君召喚出來的嗎?”

仙君果然厲害,這孩子多半類似觀音座下的童子,是給人間帶來福祉的。周沃雪越瞧越喜歡,便想伸手抱抱他。

小鬼察覺到她的心思,往旁邊一躲,抱住了夏醇的腿。

夏醇渾身一哆嗦,差點把臨時爐灶踢翻。這鬼成年體的時候喜歡看人睡覺,幼年體的時候喜歡抱人大腿,無論哪種都讓夏醇吃不消。他丟開鍋鏟,提起小鬼放在石凳上,戳了戳小鬼的鼻尖:“老老實實在這裡坐著,彆跑來搗亂。”

小鬼鼻尖動了動,還真就一副乖巧的模樣坐著了。

又做了兩道菜後,夏醇也餓得不行,三人圍坐在桌邊開餐。沒想到勝遇的肉質如此細膩,比雞肉還要嫩,煲出來的湯味道香濃,一口下肚便覺得渾身都暖了起來。

周沃雪許久沒有沾過葷腥,這一口鳥肉吃進嘴裡,心中是說不出的滿足,又有數不儘的辛酸,隻覺得此生從未吃過如此美味、如此用心烹製的佳肴。

她個性堅強,兩年來除了為慘死的兄長一家哭過一次,從未因自身受到的折辱而流淚,此刻隨著夏醇調配出的鮮香滋味在口中爆開,積壓在心底五味雜陳的情緒也失控,眼淚竟決堤般湧出,不得不捧起碗遮住臉,不願讓人瞧見她這副落魄的模樣。

夏醇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從離著周沃雪較遠的盤子裡夾了些菜給她。正要低頭吃飯,旁邊伸過來一隻碗,差點撞在他鼻尖上。

“怎麼了?”夏醇見小鬼將碗捧到他麵前,不明所以地問道。

小鬼抿了抿嘴:“夾菜。”

夏醇:“……”他往小鬼的碗裡夾菜,直到摞出一個小山尖,小鬼才心滿意足地開吃。

為了不過於浪費,夏醇儘量翻出各種花樣烹製鳥肉,本以為會剩下,可他還是低估了小鬼的戰鬥力。周沃雪已經撐得坐不住,小鬼卻毫無所覺一般把所有的菜都吃光了。

夏醇看了看還剩下的一對鳥翼,準備明天再做個紅燒翅膀。

今日朝堂上傳來的不僅是洪水已退、雨霽初晴的好消息,晉王命人快馬加鞭,連夜將身首分離的計蒙屍體運回了京都。

獲得恩準後,被晉王派回的將領將妖獸抬進殿中,揭開屍體上蓋著的白布那一刻,四周立即傳來驚呼咋舌聲,朝臣們驚訝無比又十分好奇,忍不住圍上去看個究竟。

唐晟旻走下台階站在近前,隻見那妖怪長了人的軀體,背上有一對烏青鳥翼,而盛放在木匣裡的頭部如同獸頭,卻又長滿鱗片,十分醜陋猙獰。

文臣武將無人認得此物,唐晟旻便傳召國師進殿辨認。徐蓮生行禮後餘光瞥見計蒙身首分離,心中對晉王身後相助之人更添懷疑,臉上卻不顯露任何神色,隻淡然道:“啟稟聖上,此為妖神計蒙,龍頭人身背生雙翼,出入之處必有狂風暴雨。此妖與勝遇同時出現,本該是洪流雨瀑、天災難避,幸而晉王福澤深厚,蒙天庇佑,才能將之斬殺。這實在是我麟國之幸,天下百姓之福。”

聽了徐蓮生這番話,文武百官隨聲附和,將晉王誇得天下無雙。蘇溢低頭站在一旁聽著,神情卻是愉悅得很。

龍椅上的聖君卻有些不悅,起初在觀察計蒙的獸頭時便感到幾分蹊蹺,聽過徐蓮生的話才想到,那滿是鱗片的麵孔看上去可不就是龍頭嗎?晉王將這妖物頭顱砍下,豈不是斬龍頭!

他壓下心中不快道:“之前來報,不是說還有一個名為勝遇的妖物,現在如何了?”

從轆州趕回來的將領帶著幾分激動,將夜裡那番驚心動魄的妖神之戰描述得繪聲繪色。這武將急於替主子表功,忍不住講起晉王這段時間是如何不辭辛勞;在妖物死掉之後,轆州全城百姓和投奔而來的災民全都向他俯首跪拜,場麵壯觀感人。

晉王如此能乾,唐晟旻自然高興,可是這高興之餘,又有彆的心思。

晉王與皇後母子情深,自從周家被治罪、皇後被打入冷宮後,他幾次三番上奏想要為母親伸冤平反,每次被駁回斥責時,眼中的失望和憤怒一清二楚。唐晟旻當初就是殺死手足、軟禁親父才成功上位,即便有心培養嫡長子,心中難免總有提防。

如今聽聞晉王在轆州深受愛戴,他不免想到這是晉王在為日後爭權樹立威信。他盯著那“龍頭”沉吟片刻,傳召晉王火速回京。

將領遲疑道:“聖上,轆州水災剛退,瘟疫尚未根治,晉王此時怕是脫不開身。”

之前晉王已三次抗旨,這一次恐怕也是執拗地不肯回來。唐晟旻沉聲道:“皇後鳳體抱恙,病中思念獨子。晉王固然心係百姓,但也該恪守孝道。”

朝上無人再有異議,退朝後唐晟旻在禦書房裡批示奏折,大概是因為以皇後為借口急召晉王回京,忽然就想起了久未見麵的結發之妻。他隨口問起身旁的太監,今晚禦膳房都準備了什麼菜肴,聽說有參雞湯,便道:“晉王治水賑災有功,晚上給皇後也送一盅雞湯過去,就當是體恤嘉獎吧。”

他將國事處理完畢,照例來到嘉善宮用晚膳,席間抱著不足三歲的岐王,與蘇燕語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另一邊太監領命從禦膳房端了一盅雞湯來到羲和宮,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將禦賜的恩賞交給周沃雪,眼皮子都不抬地傳了聖諭,還特意強調這是皇上看在晉王有功的份上,才賞給她這罪人的,可得一滴不剩的喝乾淨才是。

周沃雪接過雞湯,平淡地謝過如此浩蕩的皇恩,待太監走後,便將雞湯倒在雜草叢生的小院裡,心中冷笑不已。晉王解救了轆州百姓,所謂的撫恤嘉獎就是一盅冷掉的雞湯,還比不上夏醇做的鳥湯萬分之一,十六年的結發之情不過如此。

眼下已是夜裡,夏醇正帶著觀眾遊覽皇宮。先後探過幾個妃嬪的寢宮後,觀眾對這些空巢女子表示十分同情:

“高級小妾也不容易啊,吃過晚飯之後一邊繡花一邊流眼淚,真慘。”

“明知道皇上不會來,還是穿戴整齊化好妝,看得我莫名心酸。”

“一夫一妻製萬歲!”

“隻愛一人的皇帝可真是稀有動物。”

“我勸皇上雨露均沾,可皇上偏是不聽呢,就寵我一人兒【滑稽】”

夏醇看著一隊手持宮燈的宮女從麵前經過,一本正經地解說:“自古以來,後宮可謂是天下第一大凶宅,每年耐不住寂寞自儘的、犯了錯被賜下一杯毒酒的、觸了主子黴頭受罰致死的妃嬪和宮人數不勝數,不知多少怨魂野鬼遊蕩在陰冷暗處等著報複害人。”

他隨手一指路過的水井:“像這一樣一口井,裡麵可能有不少屍體。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女鬼就會從裡麵爬出來找替身。”

“女鬼是不是叫蜘蛛俠?”

“貞子表示不服。”

“主播彆說了,總覺得下一秒就要有東西從井口鑽出來了。”

“放心,眼下各宮貼滿符篆,什麼妖邪鬼魅也不敢出現。”夏醇這一路走來,就連那些無人居住的宮殿都被貼上了黃符。眾嬪妃敢怒不敢言,有幾個膽子大的也隻是撕下符紙丟在地上踩幾腳發泄。

不多時,夏醇眼前出現一座沒有掌燈的宮殿,是目前為止他所見到的,唯一沒在門上貼滿黃符的。他帶著幾分好奇推門進去,裡麵漆黑寂靜,似乎無人居住。奇怪的是,池塘裡的睡蓮開得很好,院中沒有一根雜草,顯然是有人悉心照料著。

他穿過一塵不染的寢殿來到臥房,正要推開窗子借點月光將房內瞧個清楚,四周忽然亮了起來,所有的燭火竟然在同一時間點著了。

房間被一片朦朧橘光籠罩,驅散了幾分清冷。精雕細刻的紫檀木匡床上鋪著一件華麗的襦裙,光可鑒人的梳妝台上擺滿了造型玲瓏的首飾,精致的胭脂水粉也是一樣不少。

對麵牆上掛著一幅畫,畫中的女人應該就是這座寢宮的主人,隻是不知去了哪裡,空留一些曾經居住過的痕跡供人遐想。

“自古紅顏多薄命。她生得這麼美,多半早就死了。”

身後傳來十分熟悉的慵懶腔調,夏醇不用回頭也知道,閻浮就在他身後。畫中人的確很美,叫人一看就免不了想起“傾國傾城”、“沉魚落雁”這些形容頂級美女的詞彙。然而這些詞在畫中人麵前卻落了俗套,完全無法描述她十分之一的明媚動人。

夏醇看著閻浮被燭光映亮的麵孔,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那你也是因為長得太好看才被封印的嗎?”

燭火在閻浮的眸子裡跳了跳。他翹起嘴角道:“你覺得,我很好看?”

夏醇想要認真回答卻又有些不好意思,便拿觀眾發的彈幕當掩護:“直播間裡的顏狗們都說你比畫上的女人好看,當紅的偶像藝人也比不上你,還有人想看你化妝出鏡的樣子……”

“要試試看嗎?”閻浮打斷他道。

夏醇一怔:“試什麼?”

閻浮執起梳妝台上的畫筆,在濕潤的螺子黛上沾了沾,交到夏醇手裡:“幫我畫眉。”

夏醇看著手裡的畫筆想要拒絕,卻不知為什麼,竟有點舍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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