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超自然調查所建立的三十五年曆史裡,遭遇執念後僥幸存活下來的前輩,不足一隻手的數量。
耿全亮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麼幸運,但至少,讓他把閆崗、周珵兩人送出去吧。
耿全亮一邊提防著可能出現的意外,一邊悄聲和身後的閆崗說著保持無聲的技巧,沒法顧及周珵能不能聽得清。
話說回來,周珵很可能有彆的依仗。
這是耿全亮的猜測,暫時還沒有證據可以證明。
前幾天他帶著隊員王俊傑去了一趟西郊荒宅,王俊傑莽撞受傷,耿全亮確認了一點,所有到過西郊荒宅的人,都會受到紅衣女鬼的索命,為此他付出了兩張符咒的代價。
而雅安公寓兩人肯定受到了紅衣女鬼的襲擊,隻不過有人幫他們解決了危險。
是誰呢?
耿全亮自然而然想起來,那天莫名其妙跟他們上樓,又莫名其妙離開的周珵,稍微一調查就發現,周珵的弟弟周行就在當天辭職,離開了雅安公寓。
這下,耿全亮自覺弄清了真相,周珵周行不是一般人,並且,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兩人刻意隱瞞了他們的能力。
一般來說,世界上的奇人異士不可能都被超自然調查所收錄,所以,偶爾遇見個不願意透露身份的玄門人,也無可厚非。
但恰恰是周家兄弟唯恐避之不及的行為,令耿全亮來了興趣。
他找到雅安公寓的物業,亮出身份查看周行的入職登記,按身份證上的地址,打電話到對方老家的派出所,終於得到一些很有趣的消息。
周家老爺子曾經是當地有名的神仙公,這個稱呼通常是不懂行的人用來稱呼玄門中人的。
想到這裡,耿全亮回頭看了一眼,周珵的臉上果然一片鎮定,絲毫不見恐慌,想必周珵多多少少學了些東西,才如此大膽。
他光顧著看周珵,卻忘了在場的真正的普通人。周珵臉上沒有恐慌,大概是都跑到閆崗臉上了吧。
從來沒有經曆過怪力亂神的閆崗,此刻心中慌得很,豆大的汗珠從頭發順著臉頰往下淌,他不熱,一點也不熱,連汗水都是冷的。
他腳下軟綿綿的,好似走在了泥濘中,四周充滿了一種陳年舊空氣的味道,好似八百年沒開窗通過風。
極致的封閉感令人本能地不安。
心跳頻率直線上升,好在他沒有心臟病史,否則以這會兒的心率,很大可能就躺下了。閆崗早些年跑生意,沒少在酒桌上拚殺,身體素質並不算好,全靠找兒子的這股意念撐著。
閆崗緊盯著腳下,儘量把視線固定在耿全亮的後背,這樣做能讓他忽略周圍的異常環境,那些百年前的家具款式,和生鏽了一樣紅褐色的斑塊,儘量都不去看。
忽然,前麵的耿全亮腳步停下,閆崗隻好抬頭。
一個瘦弱的年輕人從紅木的旋轉樓梯上下來。
灰色的長衫下擺不怎麼擺動,年輕人的身形將長衫頂出骨架的輪廓,像是兩張布簾子掛在枯樹上。
閆崗抬手搗住嘴。
耿全亮把兩人護在身邊,慢慢轉頭,暗示身後兩人不要輕舉妄動。
那年輕人對他們三人視若無睹,慢慢下了樓,轉進另一邊的黑暗中去了。
耿全亮又停了好一會兒,才放下手臂,悄聲道:“沒事,可以活動了。”
閆崗慢慢喘氣,沾著口水的手絹直往額頭上擦,像是突發帕金森,手不停地抖動。
“沒事,隻要不碰到它就沒事。”耿全亮挑好的說。
周珵看向長衫年輕人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這個所謂的執念,若忽略外觀,簡直就像是正常在家裡生活一樣。
原來耿全亮所說的像一段錄像是這個意思。
大概這執念就曾是大宅的主人,日複一日地在這大宅中生活,處處留下痕跡。
周珵似有所覺地側頭,那年輕人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再次出現,就坐在客廳側麵的餐桌旁,手呈現拿筷子的手勢,一下一下地往嘴裡送,下巴微動,似乎在咀嚼。
這麼看還是很生活化的,假如桌上有飯菜的話。
耿全亮與周珵同時發現它,當即身體緊繃,擺出戒備的姿勢。
閆崗順著兩人的視線看過去,剛看清,尚且來不及害怕,那年輕人的身影消失了。
耿全亮心念急轉,執念顯現的頻率超過了他的預測,僅僅是幾分鐘就出現了兩次,這樣下去很容易就撞上了,得想想辦法避開才行。
他環視四周,推測著哪個角落,是正常情況下屋子主人少去或者不會去的,那樣的位置與執念衝撞的可能性小。
“我們先去座鐘旁邊。”耿全亮壓低聲音說道。
三人調轉方向,由周珵打頭,耿全亮最後的順序一個跟一個地往座鐘旁邊移動。
座鐘就放在正對入口的位置,背靠著一麵短牆,大概是為了讓人能一眼就看清時間,座鐘兩旁沒有擺放任何家具。
三人慢慢移動到座鐘旁,背靠著牆壁站定,終於能稍稍放鬆一會兒。
耿全亮貼著牆壁滑向拐角,側著頭向短牆後的黑暗中看去。
閆崗心裡恐慌,下意識向光源靠近,短牆上嵌著的煤油燈,能夠給他一些慰藉。隻是煤油燈中黃豆般大小的火苗不斷跳動,有種隨時可能熄滅的憂患,閆崗忍不住抬手去摸,想要調節煤油燈的閥門。
“小心!”
閆崗快要觸摸到煤油燈,橫地裡一隻手扣住他的手腕,狠狠一扯,閆崗向後跌去,背後裝上冰冷的座鐘,刺激得他痙攣一下。
穿著白衣廣袖的周珵與他替換了位置,右手還拉著自己的手腕,左手格擋在耳邊高度,視線越過周珵落在煤油燈處,燈罩後麵有一張消瘦的臉,空洞木然的眼睛淹沒在黑眼圈裡,長衫年輕人的一隻手徑直伸過來,同閆崗剛才動作相似,像是想要調節煤油燈。
若不是周珵拉了他一把,此刻與那長衫青年對峙的就是自己!
周珵的手震了一震,長衫青年消失不見。
閆崗心有餘悸,爬起來反握住周珵的手腕,“小夥子,你有沒有事啊?”耿隊長也忙來檢查。
周珵掙脫開閆崗的手,“沒事,它沒碰到我。”
“那你夠幸運,一旦碰著了,後果不堪設想,你真沒捧著?”耿隊長試探。
周珵麵露慶幸:“幸好沒碰到。”
耿隊長不免失望,周家兄弟搞得神神秘秘,本以為是相當厲害的人物,耿隊長想把兩兄弟招攬進超自然調查所,為所裡增添些中堅力量。
結果……看不出厲害的地方,膽子還不大,隻能說差強人意。
不過此時想這些,於事無益,他們都被困在執念之中,能不能出去還未可知,招攬人才什麼的,能活下來再說吧。
周珵見他信了,眼神微動,轉了轉手腕上的珠串,讓它藏在衣服深處,布料包裹好珠子,以免發出聲響,引來注目。
他看的出來耿隊長想要試探他的實力,但不巧,他是真的沒有實力,如今周家隻有星星自己能對付鬼,他決不允許星星與特殊部門牽扯過深。
況且,無論耿隊長是好意還是惡意,周珵都不可能將周家的事情全盤托出。
閆崗胸口陣陣脹痛,呼吸顫抖著,周珵沒事他很高興,但隻一想到長衫青年的神出鬼沒,他就克製不住地兩股戰戰。
今年他60多了,有預感,怕是過不去這一關了。
這麼想著,他好似失去了全身的力氣,笨重地往旁邊倒去,竭力邁開步子維持平衡,不知不覺跨出了短牆的範圍。
麵前驟然出現一片黑暗,閆崗悚然而驚,眼前一花,他看見了一張近在咫尺的臉。
閆崗隻覺得時間無限延長,視覺突然清晰得纖毫畢現。
那是怎樣的一張臉啊。
極其消瘦,臉頰深深凹陷,雙目空洞無物,皮膚呈現一種毫無生機的灰色。
閆崗想象得出那皮膚的觸感,一定會像乾枯多年的樹木一樣僵硬,像深埋底下的泥土一般冰冷濕滑。
“閃——開——”閆崗聽見耿隊長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層層回音,進入他的耳廓。
那張灰色的臉越發近了。
閆崗絕望,側麵一股巨力將他撞開,隨即傳來熱鍋煎肉皮的聲音,閆崗摔得七葷八素,掙紮著爬起來去看。
耿隊長站在他剛在的位置,一手蓋住長衫青年的臉,一手夾著黃色符紙,滿臉猙獰地往長衫青年的額頭上貼。
就在符紙即將挨上灰色皮膚的瞬間,長衫青年倏地不見了。
留下耿隊長擎著剛才碰觸執念的手,滿是血跡,紅黑相間。俗話說十指連心,耿隊長痛得鑽心。
周珵上前幫他托起手腕,“需要怎麼做?”
“……先簡單止血……”耿隊長咬著牙關,頸側青筋繃起。
嘶拉一聲,周珵從衣服內層撕下乾淨的布料,給耿隊長手掌傷口包紮好,再撕出一根長布條繞過他脖頸,給手腕固定在胸前,防止活動時二次創傷。
耿隊長忍著劇痛,“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