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1 / 2)

方啼霜的舅舅曹紀安被人抬回家的那天,下半身都被巨石壓爛了,乍一眼看去就是血肉模糊的一片。

從藥行裡請來的大夫一連說了好幾句“不成了”,可興許是曹紀安命硬,夜裡終於醒了一次,好歹是灌下了湯藥,算是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不過這雙腿也算是廢了,拖在身下,成了累贅。

家裡算上方啼霜,一共是八口人,六個半大不小的丫頭小子,原來就全指著曹紀安一人養活,如今家裡的頂梁柱一倒,家裡登時就變得潦倒起來。

曹家大郎還在燈籠鋪裡做學徒,一月也掙不了幾個銅板,母親張氏原來閒暇時候還能織上半匹布,如今帶著家裡孩子四處奔波,向采礦場討要說法,也就無暇他顧了。

這日,張氏用借來的板車拉著丈夫剛從衙門裡回來。

曹大郎此時還未下工,家裡幾個孩子將夫妻倆迎進來,曹二姐也略懂了些事,開口便問:“阿娘,那王明府怎麼判?”

張氏和孩子們一齊將丈夫抬進了屋子,給丈夫掖好被子,又到食案邊喝了口水,這才道:“能怎麼判?我去時才聽人說,那狗鼠輩原是王明府的娘家人,又尋了人證,紅口白舌的說那本就是個險礦,他也事先和礦工們說好了的,要下礦,安危結果都要自己擔著。”

“哪裡來的這樣的道理?”方啼霜一抬頭,隻見身旁的阿姊剛出聲,便紅了眼,“人千真萬確是在他礦場上出了事,這又如何抵賴?”

躺在床上的曹紀安乾咳了幾聲,又喚小女兒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雖是抵賴不得,但到底隻給判了往後我治腿買藥的錢,還需得由藥行出具證明,然後咱們再巴巴地向那礦主討錢去。”

張氏原也是個潑辣性子,前幾日帶著孩子們去采礦場鬨了好幾通,愣是無人理會,隻有丈夫的礦友們見他們家可憐,偷偷給她塞了點錢。

她歎了口氣:“前幾日你那幾個兄弟給我塞了點銀子,給你買藥就去了一大半,家裡這麼多張嘴,咱們那點積蓄不過是杯水車薪,你說咱家今後可怎麼辦?”

曹紀安沒回答,隻狠狠打了兩下自己那雙已經失去知覺的腿。

張氏忙攔住他,又惱又心疼地罵他:“這傷才剛好些,你不要活了嗎?家裡六個孩子,你乾脆就狠狠心全丟給我,自己死個乾淨!”

方啼霜很怕看見舅舅和舅母吵架,聽他們大聲些,身子就不自覺地一抖,旁邊的阿姊見狀,忙將他帶出屋去。

“霜兒不怕,”曹二姐輕輕撫著他的背,安慰道,“阿娘也是心裡難受,不是真要和阿爺吵架。”

方啼霜點點頭,可還是滿臉的憂愁,他低低道:“阿姊,我聽隔壁殷騏說,舅舅站不起來了,咱們家也就完了,他們養不起我們這麼多孩子,就要把我們賣了換錢,我不是他們的親生孩子,所以第一個就要賣我……”

曹二姐忍不住捏了一把他肉乎乎的臉頰,方啼霜天生嬰兒肥,好容易長點肉,全補貼給臉上了:“可不是,第一個確實是要賣你,把你賣給那些人牙子,白天洗衣裳,晚上倒夜壺,等長胖了,再喂給城外樹林裡的老妖怪,一口吞進肚裡去……”

方啼霜被她唬得差點飆出淚來。

好在此時曹四郎走出了屋子,不輕不重地打了他姐一下:“你何苦又嚇唬他?”

“我們家霜兒膽兒也太小了,這性子要是隻貓,見著老鼠了想必都要跑,”曹二姐笑了笑,轉而又繼續安慰他道,“你才八歲,平日裡又笨手笨腳的,賣給誰要?彆瞎想了,阿爺阿娘往日裡那麼疼你,怎麼會舍得賣了你去?”

話雖是這麼說的,但日子確實是一天比一天要更難過了。

張氏精打細算地節儉過活,一張餅子撕成四瓣,粥飯也熬得越來越稀,家裡老的小的都餓瘦了一圈,可米缸裡的米終於還是空了。

家裡的生活過得愈發捉襟見肘,張氏不得已,便帶上幾個孩子挨個上親戚家去借米借糧。

可惜窮人的親戚大多也富不到哪裡去,一開始礙著親戚的關係,還能給幾個麵子,到後來張氏吃閉門羹的次數卻愈發多了,連帶著幾個孩子也要碰上一鼻子灰。

比如這一回,張氏娘家大哥瞞著妻子,給張氏裝了兩小袋米麵,被他眼尖的妻子當場抓了個現行。

妻子當麵沒說什麼,但張氏帶著孩子們一走,便破口大罵了起來:“好你個張大郎,家裡的米缸都快空了,你還裝好人要借她?她丈夫如今是怎麼模樣你不知道,他們家現如今就是個無底洞,就是把你囫圇填進去,都補不上。”

男人也怒了:“那是我親妹子,我還能看著她家小孩活活餓死嗎?”

“那你自家小孩呢?”婦人也不甘示弱,“你就撒手不管啦?她這月都來了幾回了我問你?你以為自己多有本事?也就從自家小孩飯碗裡克扣出糧食去貼補他們家,我呸!”

張氏此時人站在就在他們家院外不遠處,她哥嫂兩個都是大嗓門,院裡的爭吵聲她聽得一清二楚。

“阿娘……”

“舅母……”

張氏搖了搖頭,又緊了緊手中才借來的米麵,紅著眼道:“沒事,咱們回家去。”

没有了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