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雖然曹紀安嘴上還是咬死了不肯,但張氏心裡卻已經暗暗下了主意。
她先是挨家挨戶地上親戚家坐了坐,又同他們說了自己打算把孩子送進宮裡去的事,到底借到了點銀子。
然後她又用這借來的銀子買了幾斤羊肉和兩盒糕餅,帶著方啼霜和曹四郎,一起給楊老五家送去了。
楊老五笑眯眯地接了東西,然後伸手揉了揉方啼霜的發頂,方啼霜原想躲,但抬頭一見舅母眼神,於是隻好乖乖站在了原地。
“這位小郎君模樣是俊,曹京那老東西這回倒沒唬我,”楊老五先是笑了笑,然後才問,“你叫什麼名?”
方啼霜怯生生地回道:“方啼霜。”
楊老五再問:“怎麼取了這麼個名兒?”
“因我是霜降那日淩晨生的,阿爺說我哭聲響亮,便取了‘啼霜’二字。”
楊老五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對張氏稱讚道:“年紀雖小了些,但人卻機靈。”
“霜兒這孩子,的確從小就招人喜歡,”張氏緊接著將曹四郎也往前一推,“這是我家四郎,您看看如何?”
楊老五仔細看了看麵前這個比方啼霜高了半個頭的男孩,然後道:“唔……身體結實,模樣稍次些,但也還算俊朗——怎麼,張娘子打算一次送兩人進去?”
“我的確是這般考慮的,霜兒年幼不經事,心思又乾淨,平日養在家裡也沒舍得讓他乾過什麼重活,”張氏誠然道,“也不怕您見笑,我思來想去,總怕他在宮裡被人欺負了去,家中四郎雖不過總角之年,但性子略早熟些,也穩重點,我隻盼他兩人在宮裡能夠相互幫襯著些。”
楊老五略作沉吟,然後才徐徐然道:“兄弟倆一塊,自然是好的,隻是這……”
張氏也是個知情知趣的,他話音未落,張氏便將腰間荷包解了,將剛借來還沒焐熱的銀子放在了楊老五的手掌心上。
楊老五順手掂了掂手裡的荷包,旋即便喜笑顏開:“好說好說,娘子便安下心,將兩位郎君帶回去,好生安頓,五日後再將這二位郎君送入皇宮,事兒便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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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這幾日的氣氛格外低沉,張氏雖然沒有明說方啼霜和曹四郎的事,但家裡的孩子到底也能猜到一星半點。
張氏最近對方啼霜和曹四郎也格外好,又不知道從誰家借了一匹布,連熬了好幾夜,給兩人一人趕製了一件蓮青色的襖子。
五日後的清晨,張氏一早給兩個孩子換上了新衣裳,又燒了水,讓兩人仔仔細細將臉洗淨了。
隨後張氏捧起了方啼霜的臉頰,又細細瞧了瞧,方啼霜像她那薄命的小姑子,生了一對水靈靈的柳眉杏眼,正應了市裡那說書人言語裡那句:“眼如秋水無塵,膚如白璧無瑕。”
接著她又喃喃自語道:“你也是命不好,要是生在鐘鳴鼎食之家,做個富貴少爺,也該是個金玉般的人……”
張氏怕再晚些,丈夫和孩子們都要醒了,於是便一手牽了個孩子,急忙忙往門外走去。
將要繞過巷口時,方啼霜像是心有所感似地回了頭,隻見他們家的大門邊上,趴了兩個人,一個是曹二姐,一個是曹大郎。
他心裡有些發堵,還來不及和他們兩人揮手告彆,他們三人便已拐進了巷子中去。
家的影子恍惚間便朦朧了起來,隻有兄長和阿姊不舍又複雜的目光,像是牢牢刻在了他的心上。
“四郎,”張氏一邊帶著兩人往前走,一邊開口道,“往後在宮裡,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小弟,知道嗎?”
曹四郎心裡隱約知道他們此行的歸宿,他輕輕一咬唇:“嗯,兒子明白——阿娘,往後我和霜兒是不是再不能回來了?”
張氏眼前忽然浮起了一層水霧,但她還是扯著嘴角笑了笑,緩聲安慰道:“隻要你們乖乖聽話,等長大了以後就能回家了。”
說完她頓了頓,又對另一側的方啼霜道:“霜兒,你要聽你阿兄的話,在宮裡要小心謹慎,要是受了委屈……千萬要忍住了,彆在貴人們麵前掉眼淚,知道嗎?”
方啼霜含著淚,點了點頭。
他壓下想要哭的欲望,開口的時候鼻音特彆重:“阿舅和舅母以後會進宮看我和阿兄嗎?”
張氏的鼻尖泛酸,她微微點了點頭:“嗯,隻要霜兒和四郎聽話,往後舅母和你阿舅得了機會,便會進宮去看望你們。”
三人雖一路上也沒怎麼歇,但因著方啼霜和曹四郎腿短走不快,從長安城外郭的永陽坊步行至皇城,三人愣是走了好幾個時辰才到。
路過西市的時候,張氏破天荒給兩人買了一袋子糯米糕。
方啼霜這會兒又累又餓,一看見好吃的,便把方才的離愁彆緒全給丟在腦後了,但他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第一塊米糕先遞給了張氏:“舅母,你吃。”
張氏揉了揉他蓬鬆的發頂:“舅母不餓,霜兒和阿兄吃。”
“舅母也吃。”
“舅母不愛吃這個。”
方啼霜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下了第一口,自從曹紀安出了意外之後,家裡的糧食總是不夠吃,有時候他和阿兄阿姊餓得隻能一直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