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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抹白色的影子還是在裴野眼前閃了閃,他看著地上那人:“沒穿衣裳?”

“沒來得及……”

裴野又笑:“這是連衣裳都顧不上穿就來找孤了?”

方啼霜總覺得他的笑很不懷好意,不像是在笑,更像是在諷他。

“即便是采花賊,也斷沒有不穿衣裳就來的道理,”裴野說,“看來你是色中之魔,實在是再壞也沒有了。”

方啼霜覺得自己委屈極了,但又不知該如何辯解,他連采花大盜要怎樣采花都不知道,更不明白自己怎麼就是個色魔了。

一直立在旁側的曹四郎聽著皇帝的語氣,發現裴野與自家小弟竟是認識的模樣,這一變故把他心裡才想出的幾個應對之策都給攪亂了。

裴野就在他疑惑的目光中,轉身又回到了堂上,施然落座後,他吩咐道:“椿燁,帶他去換一身衣裳。”

戚椿燁頷首:“是。”

第三十六章 “這衣裳會咬人嗎?”

待戚椿燁將方啼霜帶走之後, 裴野便轉頭看向曹四郎:“他是你小弟?”

曹四郎愣了一下,然後應道:“是。”

“可方啼霜, 不是早死了嗎?”裴野的語氣輕飄飄的,像是隻是在與他談些閒話,“他的屍首還是你母親張氏拉回去的。”

曹四郎心下一慌,聽裴野的口氣,像是有關於方啼霜和他家的事兒,他都很清楚, 可他作為方啼霜的兄長,對自家小弟死而複生一事,卻是真的一點也摸不清頭腦。

平日裡兩兄弟又沒機會獨處,他甚至連聽方啼霜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奴婢也不清楚……”他眉間一蹙, “奴婢也以為啼霜他……”

裴野端詳著他麵上的情緒變動, 忽的又問:“孤聽聞你年前曾追打過那小貓兒, 可有此事?”

曹四郎點了點頭:“那日奴婢被貓叫聲喚醒, 又想起自己那一道進宮的小弟,心下煩悶,故而失手打了它, 受懲之後奴婢已思過悔改……”

“倘若真是它害死了你小弟, ”裴野打斷他道, “它也合該挨你這一下——可方啼霜現在卻還活著,你要如何解釋?”

曹鳴鶴搖了搖頭:“奴婢……”

“這麼說,他方才那句所謂‘不足為外人道’,和你也沒說?”

曹四郎實在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隻好點了點頭。

“那你知道, 你家裡給方啼霜堆的那小墳包裡並沒有他的屍首嗎?”裴野一字一句, 很緩慢地說著。

曹四郎麵上的第一反應總是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起來就像是當真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他若是個成人,裴野必然會篤定他是心機深沉,可他隻是個年歲不大的少年,畢竟礙著年歲,麵上情緒與身上舉止反應,都是很難作偽的。

當然,也除卻他天資過人,偽扮得太好。

與此同時,戚椿燁帶著剛更完衣的方啼霜進殿來了。

裴野的注意力又重新落回到了方啼霜的身上,大概是這兒沒有合適他的衣裳,戚椿燁給他換上的是他穿小穿舊的舊衣。

看起來其實還很新,隻是尚衣局每歲給他縫製的新衣太多,而他又長得太快,很多衣裳來不及穿兩次便壓了箱底。

可既是他穿過的衣裳,又不得隨意地賞給宮人,所以要麼是積壓著,要麼就由宮人們擇一吉日燒毀了去。

戚椿燁挑的這件衣裳隻是一件常服便裝,給方啼霜穿也不算太過逾製,再說方啼霜才剛也穿了皇帝的那件披風,戚椿燁也不見他動怒,故而他揣摩著皇帝的心思,料想他給方啼霜換這身衣裳應該也不會出什麼差錯。

裴野的目光向下壓,隻見方啼霜身著一件天青色的圓領袍衫,及腰的長發被束成了一個小冠,看起來乾乾淨淨的,像個富貴人家的小郎君。

“過來。”裴野道。

方啼霜一回生二回熟,很順從地就走到堂上去了。

到了桌案一側,見皇帝提筆,於是方啼霜便伸手在硯台裡添了些水,然後拾起墨塊便開始研磨。

堂下立著的曹四郎則悄悄瞄了一眼堂上那人,隻見自家那小弟看起來竟不是第一回 乾這事兒的樣子,麵上還略帶一絲憨笑,很有些沒心沒肺的意思在。

方啼霜可不知道他方才走後,他阿兄都經曆了如何一番波濤暗湧,隻知道這小皇帝待貓待人都挺和善,雖然時常喜歡捉弄貓、捉弄人,但他肯定是個好人。

他還讓人給他衣裳穿,沒讓他在半光著身子跪在底下,可見這小皇帝的心地還挺善良的。

不過雖然方啼霜覺得裴野是個好人,但裴野可不覺得方啼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小傻子。

“你,”裴野忽然問,“家住何處?”

方啼霜脫口回道:“豫州……後來跟著阿娘來到了長安城。”

裴野很快便捕捉到了他言語裡的信息:“你阿爺呢?”

“死了,”方啼霜麵上頓時顯出了幾分傷心之色,不像是裝的,“我阿娘說讓湊些銀子去免了此役,可阿爺不肯,說要保家衛國,阿娘就說他是傻子,我以前覺得阿娘說的不對,可後來阿爺再沒能回家,我就想,阿娘其實是對的。”

裴野又道:“為國捐軀乃是英雄之舉,你阿爺該是英烈,怎能說是傻子?”

方啼霜犟嘴道:“可我不想要英雄,我隻想要阿爺,他連屍骨都流散在他鄉,世上哪有這樣淒慘的英烈?”

“可若沒有人來衛國,我朝萬千生民又何來的家?”裴野反問。

他自幼讀聖賢書,學治國之韜略,凡事隻喜歡從大局來看,這些一人一家的繁盛興衰,他聽來隻覺得小器,也並不是覺得他們就不慘、不可憐,隻是很難觸動他的心。

可方啼霜不一樣,他眼裡沒有那些大而無當的心懷,他隻知道自己的阿爺戰死了,屍骨回不了家,朝廷發放的撫恤金經過層層克扣,到他們孤兒寡母手裡還不夠他們吃飽飯的。

“不是你的阿爺死在戰場上,你也不會吃不飽飯,你怎麼會知道呢?”方啼霜心裡有些莫名的憤怒,眼裡頓時汪了幾滴眼淚,口不擇言道,“我阿爺他每日都會給我帶好吃的,他還會用草編螞蚱,編兔子……”

他心裡情緒很滿,可說出來的話卻顯得有些不儘如人意。

裴野冷冷地看著他,似乎也動了怒。

沒人敢這樣教訓皇帝,除了帝師和他的幾位尊長,但那都是他的長輩,他可以虛心受教。

侍立在一旁的戚椿燁與堂下宮人心裡皆是一驚,沒想到這小孩竟這樣膽大,戚椿燁估摸著依規矩,方啼霜怎麼也得被罰個笞刑三十。

那實打實三十個板子下去,即便是成人也未必能受得住,何況這樣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

曹四郎覷著皇帝的神色,毫不猶豫便朝他跪下了:“陛下,霜兒他少不經事,口無遮攔,並非有意冒犯——霜兒,還不快跪下向陛下謝罪!”

方啼霜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說了“錯話”,可他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隻是覺得自己不該把這話說給皇帝聽。

他看了看堂下一臉擔憂的曹四郎,正欲要跪,卻聽那座上之人忽然徐徐開口:“罷了,童言無忌,彆把衣裳跪臟了。”

方啼霜就快要跪下了,聞言身形一晃,忙抬手扒住了桌案的邊緣,然後形容艱難地爬了起來。

他此舉讓裴野不禁想起了那小貓兒,那小狸奴尋常也喜歡這樣扒著桌案,趴上來偷瞄一眼他在做什麼。

戚椿燁見狀也給了曹四郎一個眼神,示意他趕緊起來,曹鳴鶴很機靈地從地上爬了起來,又退回到了邊上。

他原本都做好替弟受罰的準備了,不料皇帝卻這麼高高拿起,又輕輕放下了。

方啼霜見他並不打算追究,於是又重操舊業,繼續開始研墨。

這回他很老實地不再開口說話了,皇帝也沒再找他搭話,方啼霜就這麼安靜地看著裴野寫字,他發現他來來回回就寫著那四個字。

內有……內有什麼來著?方啼霜覺得後麵兩字自己好像曾經見過,但又好像沒見過。

還沒等方啼霜想明白那後兩字是什麼意思,裴野忽然就從寫好的宣紙裡抽出一頁來,然後轉身遞給了戚椿燁:“小貓兒找著了嗎?”

“回陛下,還沒消息。”戚椿燁雙手接過了那張宣紙。

“等有了消息,記得即刻來告訴孤。”

“是。”

“孤有些乏了,”裴野站起身,“今日就早些更衣入寢吧。”

戚椿燁忙跟上他,曹鳴鶴看了眼桌案邊的自家小弟,也跟著同去了。

可就在裴野行將離開正殿之時,他忽地腳下一頓,回頭看向方啼霜:“愣著做什麼?”

方啼霜怔楞了片刻,然後抬手指了指自己:“奴婢也要跟去嗎?”

“那是自然,”裴野冷淡道,“今晚你給朕守夜。”

方啼霜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跟了過去,他一路小跑著上前,隨後跟在了曹四郎的身邊,兩兄弟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

到了皇帝寢殿,裴野行至一扇半透光的屏風之後,戚椿燁連忙跟上,又招呼了一眼曹鳴鶴,打算替皇帝更衣。

不料裴野一擺手,卻道:“都退下吧。”

戚椿燁腳步一滯,又與曹鳴鶴對視了一眼,兩人便雙雙退到了屏風後頭。

而跟在他們屁股後頭打算一道離開的方啼霜卻被叫住了:“你、留下。”

方啼霜隻好停住腳步,身子再往後一轉,見裴野正在解衣帶,他也完全沒有要上前的意思,反而警惕著“非禮勿視”四個字,伸手將雙目遮了起來。

裴野偏頭看了他一眼:“你站那麼遠做什麼,還不快過來伺候孤更衣?”

方啼霜怔了怔,他左右再沒有旁人了,因此裴野口中這個“你”,應該隻能指的是他。

站在屏風外的曹四郎心裡一慌,小聲對戚椿燁道:“公公,霜兒他不會……”

戚椿燁看他一眼,而後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噓,彆說話。”

屏風內的方啼霜硬著頭皮上前,而後笨手笨腳地開始替裴野解起了衣帶,他尋常沒接觸過這樣複雜的衣物,因此動起手來也顯得格外的不熟悉。

可偏皇帝今日這件衣袍穿的格外隆重,剝了一層還有一層,根本脫不到頭。

再見那刺繡料子、一金一銀的絲線交錯,其間又點綴著數百顆東珠寶石,在葳蕤燈火下熠熠生輝,弄壞了哪顆都是把他囫圇賣了都賠不起的價格,故而方啼霜脫的小心翼翼的,連手指尖都在發抖。

裴野低頭瞧見,便輕聲揶揄:“這衣裳會咬人嗎?”

方啼霜在心裡惡狠狠地踹了他一腳,但麵上卻慫得一動也不敢動,隻怯怯道:“不咬人,但我害怕。”

“怕什麼?”裴野明知故問。

“怕把陛下的衣裳弄壞,”方啼霜微微皺了皺眉,他覺得裴野有些囉唆,很影響他解人衣裳,可他是皇帝,方啼霜又不敢對他甩臉子,於是隻得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覺得這一顆珠子都比我要值錢。”

裴野笑了笑:“無妨,弄壞了孤也不要你賠。”

“真的?”

“孤從不食言,也從不心疼衣裳。”

聽他這麼說,方啼霜手上力道卻半點也沒加重,裴野是不心疼,但他還是心疼銀子的。

“都不要你賠了,怎麼還這樣束手束腳的?”裴野很想打哈欠,可他忍住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每次一遇上這小奴,他就格外得困,這小奴簡直比太醫開的安神香要管用的多。

方啼霜想了想,然後嘀嘀咕咕地答道:“可我舍不得,這一件差不多就夠我吃一輩子的飯了,這一套衣裳,換下的大米能把大明宮給堆滿嗎……”

他這句很務實的話,不知怎麼就戳中了裴野的笑點,但礙於麵子和威嚴,皇帝還是板住了一張臉。

可一想到在這小奴眼裡,這件冕服就等同於無數大米,皇帝還是有些忍俊不禁,可忍著忍著,他忽然就打了個情難自抑的哈欠。

旋即他便忍不住笑了,方啼霜看他笑得這麼莫名其妙,於是也跟著他一道開始笑。

屏風後的兩人皆是一頭霧水,不知怎麼裡頭忽然就笑作一團了。

方啼霜抱著皇帝換下來的衣裳,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手上一軟就把衣裳弄掉在了地上。

聽見那衣裳落地的身上,裴野麵上的笑意忽的一止,為了掩飾自己的尷尬,於是便冷聲道:“行了,閉嘴。”

方啼霜這會兒又很識時務了,他立刻止住了笑,然後蹲下去把不慎掉落的衣裳一一撿了起來。

*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各位的收藏、訂閱和評論!

第三十七章 “唱來給孤聽聽。”

皇帝脫去了一身累贅, 最後隻剩一件單薄的裡衣貼在身上,那身料子是綢製的, 光是肉眼看上去都覺得極薄。

不過從小被人伺候著沐浴更衣的裴野卻並不覺得在方啼霜麵前穿成這樣有什麼的。

而方啼霜雖然心裡謹記著母親所教過的“禮義廉恥”,可他自幼便與兄弟姊妹們待在一塊,就連阿姊們更衣入寢,也從來沒有害羞著要避開他的,畢竟他們家也就那麼大一點地兒,一堆丫頭小子都同睡在一張床上, 實在沒什麼好避嫌的。

所以原則上他對這些同齡人也是不害臊的,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裴野並不是他的親人,他總覺得裴野很不一樣,眼下這幅場景, 他也很不該看。

於是方啼霜便抱著那足有他半個人重的一套冕服, 把腦袋嚴嚴實實地縮在了衣裳後頭。

與此同時, 他聽見裴野喚了一聲:“椿燁。”

等外頭的人應了聲, 他又忽地朝他這邊道:“你不累麼,打算當一晚上的衣架?”

方啼霜聞言,這才把那貴值千金的冕袍輕輕堆放在了坐塌上, 然後再同搬運工一般, 將那衣裳一層一層地往衣架上套。

奈何那衣架實在有些太高了, 他隻得踮起腳來乾活,有時還得跳將起來,才得以把那衣裳捋平,實在是很辛苦。

偏那皇帝倒是很悠閒自在地漱口潔麵,淨手燙腳, 時不時還往他這邊瞧上一眼, 仿佛把他當做大街上賣藝的樂子似的觀賞。

方啼霜敢怒不敢言, 隻得埋頭繼續整理他那套複雜又麻煩的盛裝。

等勉勉強強整理好了那套冕服,方啼霜已經累到連手臂都抬不起來了,整個人蔫蔫巴巴的,唯一的心願便是回到貓舍裡躺著。

皇帝洗漱過後,戚椿燁照例在香爐裡點了安神香,然後端起那裴野用過的水盆和絹布,俯身退了出去,曹四郎則上前替皇帝放下了床簾,接著也緊隨其後跟了出去。

待退至屏風後,他略止住了腳步,而走在前頭的戚椿燁則扭頭對他使了一個神色,低聲提醒道:“聖人入寢時不喜有人打擾,走吧。”

曹鳴鶴麵露難色:“可是啼霜他……”

“那不是咱們該管的事,既然進了宮,便都是聖人的奴婢,這是規矩。”

曹四郎不由自主地往後瞧了一眼,屏風後燈火漸熄,香爐中飄來一股奇異的藥香,而那後頭的人影,他已然是看不真切了。

如若是在宮外,街坊鄰居有誰膽敢欺負了霜兒,他就能不顧一切衝上去和人家拚命,可裡頭那位並不是什麼街坊鄰居,而是這天下的主人。

他要是拎不清敢對他不敬,那他宮外的家人們,恐怕都得受到他的連累。

而那扇屏風之內,明黃色的簾帳落了半邊。

裴野側著身子,又半倚著床頭,看著貼牆而立的那人:“你站那麼遠做什麼?”

方啼霜低聲支吾了一句什麼,裴野沒聽清,隻見他艱難地挪動著腳步,然後孤零零地站到了這偌大寢殿的正中央。

“你杵在那裡像是根矮柱子,實在很礙眼,”裴野不滿道,“要孤怎麼睡?”

方啼霜一本正經地答道:“那陛下您就不要看我,您一直盯著我看,當然就睡不著了。”

他說得很有道理,但皇帝並不願意聽,強詞奪理道:“孤就喜歡盯著人睡,你過來。”

方啼霜於是又挪到了裴野的床邊,接著很乖順地立在了他放下的那一麵簾帳前。

從裴野的視角,恰能瞧見他的半麵身子,那張白嫩的側臉上團了一團肉乎乎的小奶膘,儼然是一副稚氣未脫的模樣。

方啼霜能感覺到裴野一直在盯著自己看,他不太喜歡被人死盯著的感覺,可他又沒膽子讓皇帝收回目光,於是隻好折中道:“陛下,您要是睡不著的話,我可以給您講故事聽,我還會唱哄睡歌。”

“哄睡歌?”

“嗯,我從阿娘那兒學來的,我阿娘唱的可好聽了,”小孩兒很驕傲地說,“阿娘的聲音比其他很多娘子都要好聽。”

裴野的嘴角不自覺地舒展開了一個很淺的弧度:“唱來給孤聽聽。”

“唔……我想想,”小孩兒微微仰起腦袋,嘴裡開始哼起了一個柔而綿長的調子,哼了一會兒後,他才鼓起勇氣,小聲通知道,“我要開始唱啦。”

“嗯。”

他的唱腔和說話時的聲調變化不大,都是很清澈的童聲,沒有任何技巧,歌詞裡夾雜著一些方言詞語,但並不難懂。

小孩兒的咬字很含糊,偶爾忘了詞,便硬湊一個詞塞進去,聽來雖然有些不對勁,但因著是童稚奶音,聽起來倒也沒什麼違和感。

裴野麵上看起來是風平浪靜的狀態,可實際上他的右手一直按在枕下的刀柄上,隻要方啼霜有一絲一毫的不對勁,他就會用那把淬了毒的匕首,割斷他的喉管。

可他看起來實在太真誠了,既不主動向他靠近,唱起這安眠曲的時候也很賣力,仿佛是真想哄他睡著似的。

這讓皇帝不禁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多想了?眼前這隻不過是一個天真的童稚小兒,並不是有意要接近他的奸細,也沒有心懷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與心機。

但那懷疑也隻是片刻,方啼霜的來曆不明,動機蹊蹺,裴野說什麼也不相信他真是一個乾淨的人。

方啼霜的歌聲悠長不止,也不知是不是那裴野早已免疫的安神香終於又起了效用,還是他今日應酬得實在太疲乏了,裴野竟覺得自己的意識愈發模糊了起來。

困意就像是層層細密的蛛網,蛛絲柔軟地攀附了上來,幾乎要蒙住了裴野的眼神與意識。

他終於不再盯著方啼霜了,隻是用餘光追著他青色的袖角。

“彆唱了,”裴野忽然道,“還是講故事吧。”

他把這小奴叫來這裡,並非是真缺人守夜,隻是想親眼瞧瞧,他究竟是如何金蟬脫殼,又是如何悄沒生息地從這宮裡逃走的。

然而即便方啼霜不唱了,開始講他那些幼稚的小故事,皇帝的睡意也不減反增,他有些疑心,是不是方啼霜身上攜帶了什麼無色無味的安眠香,否則時常失眠的他今日怎麼會這樣困?

他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連方啼霜的聲音忽然停下了,他都沒立即發覺。

等皇帝注意到方啼霜沒聲了的時候,他抵抗著睡意一睜眼,卻發現方啼霜方才站立的地方早已經空了。

裴野捏住那隻匕首的手柄直起身子,而後翻身下床,低頭看了眼那件落在地上的空蕩蕩的天青色衣袍,他的麵色沉了又沉,朝外喊道:“椿燁。”

歇在外頭小隔間裡的戚椿燁瞬間睜眼,慌忙披上外袍,趕到了裴野的麵前:“陛下……”

他一眼就看見了地上那套散落的衣袍,那堆疊起來的形狀就像是……就像是有人憑空從那衣裳裡消失了一樣。

“他人呢?”裴野問。

戚椿燁才睡下不久,這會兒滿腦子的漿糊,心說這人就在您麵前沒的,問我做什麼?

但心裡想歸想,他還是連忙喚了守在外頭的那兩名內宦進內:“才剛你們有見著人從這殿裡出去了嗎?”

兩人先是一楞,而後紛紛搖了搖頭:“奴婢二人一直守在殿門外,自陛下回來之後,便不曾見到有人進出過。”

而就在這兩人被叫進去問話的同時,躲藏在外間花瓶之後的小貓兒膽戰心驚地往殿門口跑去了。

那兩名小宦官進來時無意識地將門留下了一條不寬不窄的縫,方啼霜縮了縮身子,勉強從那縫裡鑽了過去。

緊接著他便貓貓祟祟地往草叢中一鑽,頓時便隱沒在夜色裡了。

*

作者有話要說:

今晚八點還會再更一章~

第三十八章 簡直就是在虐貓!

小貓兒一邊東躲西藏, 一邊斷斷續續地跑路,好容易快到貓舍了, 結果才剛行至距院門不遠處的道上,便被蘇靖帶人給拿下了。

蘇靖提起小貓兒的後頸,然後將他囫圇塞進了自己懷裡,緊接著又扭頭對身後的下屬道:“你們先回去稟明陛下,說小貓主子已尋到了,我將它送回貓舍, 一會就來。”

“是。”身後內衛們應答道。

等人都退去了,蘇靖抱著那小貓兒,輕輕撓了撓他背上的毛,然後很鄭重地對他說:“往後主子可彆再淘氣亂跑了, 惹得這麼多人都為您奔波不說, 還惹得陛下為您擔憂。”

小貓兒簡直有苦說不出, 他多冤枉啊, 明明一整日都待在大明宮裡沒怎麼動過,還被人說是到處亂跑。

而此時此刻的貓舍裡,婉兒自回來起便沒進過屋, 一直待在院裡揣著手徘徊, 隻要聽見有人的腳步聲, 她便猛地推開那虛掩著的院門,往外一探頭。

前幾回探頭除了把路過的宮人給嚇了一跳以外,沒有任何收獲,但最後這回不一樣,她探出頭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那位倒黴的貓主子。

婉兒差點就要喜極赧梤而泣了, 眼裡含著淚花, 嗚咽道:“主子!”

蘇靖很見不得姑娘哭, 於是連忙將那小貓主子往婉兒懷裡一塞,然後便匆匆告辭了。

婉兒倒是很克製地沒在院裡掉眼淚,等把那院門一關,屋門一閉,她眼眶裡含著的淚水這才緩緩滑落了下來。

小貓兒見狀,便慌忙用前爪的肉墊替她抹了抹臉,不料卻把婉兒一張白淨的臉抹得臟兮兮的。

方啼霜沒想到會這樣,於是微微一愣,婉兒立馬就反應了過來,小聲驚呼了一聲:“您回來還沒洗爪子呢!”

她連忙起身,捧起妝奩上的一方小銅鏡照了照,小貓兒以為她要怒,沒想到她卻頓時破涕為笑。

方啼霜聽見她的笑聲,一時也很想笑,但奈何這隻貓的身子並不允許,臉上的動靜不比人的靈活,所以隻是齜出一雙虎牙,然後擺出了一張看起來很凶惡的笑臉來。

婉兒笑累了,就抽起手帕把臉上那些臟汙連著淚水一抹,然後道:“方才可真是嚇死我了,您這回是在陛下麵前顯了形嗎?”

雖然不是她說的那樣,但方啼霜感覺也差不離了,所以隻是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啊?陛下怎麼肯放您回來的?”婉兒繼續問。

方啼霜先是用前爪指了指自己,然後“喵”了一聲,最後很無奈地搖了搖頭。

“哦對,您現在不能說話,”婉兒麵上有些疑惑,“不過您都能變作人身了,還不能說人話嗎?”

她問得很真誠,但小貓兒總覺得自己好像被鄙視了,似乎他在婉兒眼裡,不僅是隻貓妖,還是隻妖力衰微,控製不好妖術的低等妖怪。

小貓兒歎了口氣,婉兒也歎了口氣:“算了,奴婢也不為難您了,等哪日您能說話了,再同奴婢說吧。”

“喵嗚~”方啼霜應了一聲,隨後就往窩裡一滾。

雖然他今日也沒做什麼事,但小貓兒還是覺得自己累慘了,鑽進貓窩裡之後,他就覺得腦子裡一片空白,不一會兒就睡過去了。

而與此同時,大明宮裡。

一群宮人與內衛把大明宮翻了個底朝天,也沒能找到皇帝口中可能存在的那條暗道。

裴野百思不得其解,若宮裡沒有這條暗道,那方啼霜是怎麼光著身子……也未必一定是光著來的的,說不定還有人來接應他,可他究竟是怎麼離開這大明宮的?

曹鳴鶴那邊他也遣人去問過了,院裡的宮人們都說方才他一直都和他們待在一起,沒有離開過。

假若是一個人撒謊,尚可以得到解釋,可總不能這麼多人都被收買了。

所以……難道禦前還有他想不到的人是方啼霜的同夥?

過了片刻,戚椿燁忽然上前來稟:“聖人,蘇將軍帶人回來了,說是小貓主子已尋到了。”

裴野此時身上隻著裡衣,肩上披了一件略薄的披風,聞言稍一抬眼,淡淡然應道:“知道了,請他進來說話。”

蘇靖屏退了下屬,而後孤身進殿麵聖,他照舊先向皇帝行了個禮,然後才起身道:“陛下,卑職方才已親自將小貓主子送回貓舍安置下了。”

“嗯,”裴野又吃了口濃茶提神,“它沒受傷吧?”

“貓主子一切安好,是在貓舍附近尋到主子的,想必是淘氣跑出去閒逛了幾圈,還是知道天晚了要回去的。”蘇靖答。

裴野稍一點頭,然後吩咐道:“往後大明宮內日夜禁嚴,若有可疑之人出現,便直接將其押到這裡,孤親自問話。”

他頓了頓,接著又道:“還有,從內衛裡挑兩個機靈些的去盯著曹鳴鶴,一旦他有什麼可疑舉動,立即來稟明孤。”

蘇靖頷首而應:“是。”

說完裴野又看向了身側的戚椿燁:“椿燁,你一會兒將那套方啼霜穿過的衣裳呈送去給曹鳴鶴,就說下次彆再讓他弟光著來了,有傷風化。”

戚椿燁連忙應下。

是日清晨。

小貓兒稍微睡過了一點頭,但貓舍宮人們礙著皇帝的囑咐,也沒誰敢來叫他起床,隻有婉兒在端水進屋時刻意弄出了一些動靜來。

待那小貓兒微微掀開了眼皮,她就湊過去,在他耳邊輕聲道:“彆睡啦,奴婢昨夜看書上說,你們妖怪都是要起早貪黑、披星戴月地修煉的——你知道要怎麼修煉嗎?”

方啼霜呆愣著一張貓臉,很無語地看著她。

“就是要去找個風水好的地方一坐,然後就開始呼吸吐納、吸收日月精華,”她神秘兮兮地說,“您就是太懶散了,修為才會這麼低的,書裡的妖怪們,個個都是法力高強,能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呢。”

方啼霜聽她絮絮叨叨地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話,感覺腦子裡是一團亂,心中又浮起了幾分被吵醒的煩悶,於是他便和婉兒較起了勁:“喵、喵、喵、喵、喵!”

我不是妖怪!

“欸,您吵什麼,不要您修煉就是了,”婉兒歎了口氣道,“可您再這麼懶散下去,萬一哪天青天白日裡也變作了人身,那還往哪兒躲?”

她見小貓兒不吭聲,便頓了頓,又道:“吃一塹長一智,就算是妖怪,也還是要學點東西才好保命的呀。”

小貓兒再往貓窩裡一翻,這回徹底放棄掙紮了。

當小貓兒是挺好的,可惜就是不能說人話,他再努力地瞎叫半天,也抵不上婉兒連珠炮似的嘮叨。

不一會兒,澤歡便端了小貓兒的早膳進屋。

方啼霜在這宮裡的樂趣不多,吃好喝好便可以算是他最大的愛好了,然而今日他一低頭,卻瞧見那餐盤裡的食物足足要比昨日少了三分之一!

就連那張麵餅子都小了一圈,還不及他一張貓臉大呢。

正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小貓兒頓時就甩臉子不肯乾了,這貓舍簡直就是在虐貓,簡直是其心可誅,喪儘天良!

他把前爪往食盤上一戳,然後很嚴肅地看向婉兒和澤歡二人:“喵?”

婉兒見他一副“你們膽敢拿這麼點吃的來糊弄我貓大爺?”的模樣,忍不住便掩嘴笑道:“您也彆這樣瞪著我們,這都是陛下吩咐的,他說您太沉了,咱們大明宮裡不養豬,以免您再吃下去長成了今歲的年貨,所以便要貓舍小廚房在飲食上給您清減些。”

方啼霜一拍爪子,頓時撩出了兩顆虎牙:“喵!”豈有此理!

他以為裴野隻是說說而已,沒想到他竟然真的這樣狠心!

澤歡聽完也笑了,並夥同婉兒,兩人頓時笑作了一團。

因為樂的太狠,澤歡還被嗆到咳了幾聲,接著他撫胸問道:“陛下真這樣說的?”

婉兒笑著點了點頭:“聖人原話就是這般。”

澤歡笑得直喚“哎呦”,瞧見那小貓兒一臉要發火的模樣,他也不收著點,依舊繼續笑道:“哎呦我的娘呀,咱陛下的嘴也太毒了吧?”

“不過咱陛下說的確實也在情理之中,要說以前咱主子好歹也是隻苗條的小白貓兒,可現下這活脫脫的就是隻大白豬,往豬圈裡一放,指不定多少豬爺豬娘都跑過來認崽崽呢。”

他一旦笑開了,這嘴裡的話便收不住了,可把小貓兒氣的火冒三丈,連早膳也不用了,掀爪子就飛過來要撓死他。

澤歡躲得飛快,一邊逃命一邊討饒,這會兒嘴裡又什麼好聽的話都說的出來了。

“貓主子,你英明神武,奴婢就是個卑鄙小人,不堪入目,主子您就彆和我一般計較了,就大貓有大量,饒過奴婢吧——啊!”

方啼霜根本不吃他這一套,飛將上前就給他手掌上來了一口,力度克製得很好,沒見血,隻留下了一排整齊的牙印。

他雖然是胖了不少,但身姿依然要比兩足的人要敏捷得多,見澤歡疼得齜牙咧嘴,鼓著嘴連連往手掌上吹氣,小貓兒頓覺心情舒暢,最後還要挑釁地衝澤歡叫一聲:“喵!”該!

“婉兒姑姑,你看主子他,”澤歡伸長了那隻被咬的手,皺著臉賣慘道,“咬得也太狠了吧。”

婉兒倒是很樂見其成:“你就是該!你這嘴賤的毛病早該改了,也虧的是在咱們貓舍,若是擱在其他貴主兒宮裡,你這雙腿隻怕是早被打斷了,何止才被咬這麼一小口,都沒見血,算咱們貓主子看得起你了。”

小貓兒深以為然,於是也在婉兒身旁罵罵咧咧地幫腔作勢。

罵完了討貓厭的澤歡,小貓兒風卷殘雲地把那份喂仿佛耗子吃的早膳給用完了,然後由著婉兒替他擦臉洗爪、梳理毛發。

等一切整理妥當後,婉兒這才將小貓兒送到了在院裡等待多時的蘇靖手上。

他臨走前婉兒還忍不住叮囑了他一句:“主子,記得早去早回。”

小貓兒朝她晃了晃前爪作為應答。

早去他倒是勉強可以做到,可至於早回……那就隻能儘人事聽天命了,當然,最主要還是得聽裴野的意思。

蘇靖最近大概是覺得自己和這小貓兒已混熟了,而且小貓兒也不會把他的事兒拿去四處八卦,於是便打開了話匣子。

路上他先同小貓兒說了自己最近當差時的趣事,然後又講起了自己那個未過門的媳婦。

“卑職聽媒人說,她溫婉賢淑、貌若神女,誇得像是天上地下,隻此一人了,可卑職甚至都未親眼見過她……”

小貓兒聽他說著,忽然就想起了裴野,他生得比女人還要標誌,也不知將來要找一個怎樣的妻子做皇後。

要按他的想法要求,美不美倒在其次,但這位皇後一定要愛貓,否則他在往後這宮裡的日子,說不定就要不好過了。

第三十九章 裴野要是有了新寵,那他怎麼辦?

一人一貓才至正堂外, 便聽見裡頭傳來了一道很奇特的說話聲,不停重複著“聖人萬歲, 聖人萬福金安”這一句話。

等小貓兒從蘇靖懷中跳下,大搖大擺地往裡走時,忽聞那聲調一轉,饢碸突然變作了一派老生的腔調:“大膽!”

小貓頓時被那道洪鐘般的聲音嚇了一跳,渾身的毛都嗲了起來,微微弓起了身子, 尾巴尖不由自主地開始搖晃。

方啼霜下意識一抬頭,一眼便瞧見了那隻被關在鳥籠裡的綠毛八哥,方才正是這隻怪鳥在說話。

他長這麼大,就沒聽說過這世上還竟有會說人話的鳥, 於是想當然地就帶入了晨起時婉兒說過的那番話。

這隻綠毛鳥很有可能是隻妖怪, 而且修為一定還不低, 皇帝居然敢把這樣的妖邪放在身邊……難道是被那妖術蠱惑了?

就像婉兒說的那樣, 書裡的那些大妖個個都能把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呢,皇帝也是人,他一定也不例外。

“怎麼不過來?”裴野問, “喜歡這隻鸚哥兒麼?”

旁側的戚椿燁忙同方啼霜解釋道:“這隻鸚哥兒是懷親王昨日獻給陛下的壽禮, 乃是一隻能言鳥, 因通體碧綠,故而又被賜名為綠衣使者,聖人想著您在禦前也正缺個伴,而這鸚哥兒又恰好能說會道、機敏聰慧,與您正相配呢。”

方啼霜可不這麼覺得, 他仍然堅持認為這隻怪鳥應該是隻碎嘴妖怪, 說不定還是懷親王特意送來害裴野的, 裴野平日裡看著那麼聰明,怎麼這時候忽然就糊塗了?

小貓兒踏步上前,然後抬頭仔細瞧了瞧那籠中鳥,隻見這隻扁毛妖怪渾身上下滿是碧綠碧綠的羽毛,隻有雙翅上點了一抹赤紅。

方啼霜單方麵認為它長得有些欠揍,很不明白裴野為什麼會覺得自己喜歡和這家夥玩!

那隻鸚鵡約摸著是覺察到了他的敵意,也盯著他仔細打量了起來,隨後它便傲慢地仰起了頭,開始用小貓兒聽不懂的腔調唱起了戲。

它一開嗓,立在旁側的戚椿燁便開口同皇帝解釋道:“陛下,這是昆曲兒《孽海記》裡的思凡一折。”

這戲裴野是聽過的,彼時他尚年幼,太後也還是皇後,因著深宮寂寞,便時常會請一班戲子進宮來唱戲,每日裡敲敲打打地鬨人,還非要拉著他去陪看圍觀。

裴野不喜吵鬨,也看不懂那戲台上的喜樂悲歡,隻向那些戲子討了幾本戲本子看。

那戲詞倒寫的不錯,可不知哪日,這些戲本子被那莫名怒意當頭的皇後見著了,她伸手便撕了他的戲本子,訓他不務正業,終日隻知曉看這些淫詞豔曲,怪不得皇帝遲遲不肯立儲。

裴野在她走後,把那些紙頁從地上一一撿了起來,然後隨手丟進爐子裡燒了,從此他就再沒讀過那些所謂“歪門邪道”的書。

眼下乍又聽到這色空少女懷春,裴野忽然稍稍覺察到了一絲寂寞的意味。

先帝子嗣不豐,他僅有的幾個兄弟品相不齊,大多都把他當做與自己爭儲的勁敵。身邊的侍者即便有同齡人,他也覺得是那位苛刻的皇後派來的監視他的。

仔細想來,他在這深宮之中,竟然就從沒有過一個可以交心的人。

縱然他如今當了皇帝,每日都有一堆人上趕著拍他的馬屁,近侍們敬他怕他,所有人都儘量順著他的意思,可他們隻是怕,隻是敬,最多是仰慕,卻沒有人真敢來愛他。

不同於裴野,這怪鳥在唱什麼,方啼霜是一句也沒聽懂,再加上這隻怪鳥莫名很不和他眼緣,所以小貓兒就愈發覺得它吵鬨。

隻見那小貓兒“唰”地往桌案上一跳,然後很拽地朝頂上那隻鳥籠裡的鸚哥兒罵了一聲:“喵!”閉嘴吧你,臭妖怪!

那隻鸚哥兒不但沒理會他,反而還唱得更起勁了。

方啼霜自從穿到這小貓兒身上以來,就是沒事瞎叫喚兩聲都有人過來搭理他,這隻扁毛妖怪是怎麼回事,沒看出來他是一隻有身份的大貓嗎?

這麼凶猛的一隻貓戳在這裡,它竟然敢裝作沒看見,真是豈有此理!

小貓兒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與威嚴,於是便朝它齜出了兩顆小獠牙,見它仍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於是就忽然猛地往上一跳,一爪子拍得那隻鳥籠拚命搖晃了起來。

這回那隻鸚哥兒終於知道怕了,在那金絲籠裡開始飛來竄去,還不小心蹭掉了一片羽毛。

那翠綠色的羽毛緩緩飄落到了皇帝的發間。

方啼霜卻完全沒注意到,還在繼續罵罵咧咧地與那隻怪鳥吵架拌嘴,跳起來時迅猛無比,而降落時還一腳踹亂了桌案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奏章。

裴野臉色微變,伸手去下了發間那根翅羽,然後沉聲道:“夠了。”

小貓兒和那隻鸚哥兒頓時就安靜了下來,隻剩那隻鳥籠子還在那緩緩地在那裡搖晃。

“孤最近是不是對你太好了?”裴野很嚴肅地看向那小貓兒,“要鬨就出去鬨,彆把這裡也弄得雞飛狗跳。”

小貓兒很委屈地低下了腦袋,裴野見他那副樣子,頓時便有些疑心是自己把話說過了。

他正想再找補一句,卻見那小狸奴忽然又抬起了腦袋,朝他很不客氣地吼了一聲:“喵!”我就是不喜歡這隻臭鳥!

裴野瞬間便將那句找補的話咽回了肚子裡,緊接著他麵色一冷,沒好氣道:“椿燁,帶它出去。”

聽見這話,小貓兒忽然一臉震驚地看向他,他實在很不明白,裴野憑什麼要為了這隻扁毛妖怪同他置氣。

他昨日明明都收下他送的蝴蝶了,他們現在難道不已經是好朋友了嗎?他怎麼還胳膊肘往外拐,去偏心那隻怪鳥?!

小貓兒越想越傷心,心裡像是忽然被一塊大石頭給堵住了,哀怨地看了皇帝一眼,便被戚椿燁抱走了。

戚椿燁將他交到了外頭的侍宦與女婢手上,然後叮囑他們道:“你們好生照看這小貓主子,沒有聖人的吩咐,彆放它進殿,也千萬彆讓它跑出了這院子。”

宮人們齊齊應下了。

裴野說到做到,在院裡給他搭了很大的一座貓爬架,但小貓兒現下心裡難過,隻跳上爬架第一層,就縮在那兒憂鬱地不肯動了。

宮人們麵麵相覷,還以為是小貓兒不喜歡這個新搭的爬架。

昨日那陪他撲蝶的小宮婢見狀,便湊上前道:“貓主子若是不喜歡玩這個,不如奴婢帶您去那邊撲蝴蝶玩吧?”

小貓兒怏怏不樂地看她一眼,然後冷漠地彆過頭去,渾身散發著一股“誰人也不想理會”的氣場。

他躺在那裡仔細一斟酌,猜測可能是自己方才怒意未消,不小心就把脾氣對著裴野發了,他又聽不懂他的意思,肯定以為自己是在對他發脾氣。

裴野畢竟是皇帝,平時被人捧慣了,而自己卻在這麼多宮人麵前折了他的麵子,所以他不開心了也很正常。

可是……小貓兒胡子一翹、嘴一撅,他也不是故意的,怎麼都不讓他解釋一下就把他趕出來了,這也太無情了!

與此同時,他忽然聽見那些受他冷落的宮人們悄聲談起了那隻鸚哥兒,聲音不遠不近,剛好能傳進他耳朵裡。

“聽說這隻鸚哥兒呀,從前乃是跟在一位名伶身邊的,從小跟著那戲班子一塊開嗓學戲,還能唱上幾折昆曲呢。”

“喲,這可真是神了。”

“可不是嗎?最關鍵的是它還聰明伶俐,知道怎麼溜須拍馬,聽聞昨個在花萼樓裡,它上來第一句就是——陛下千秋萬歲,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叫人怎麼不喜歡呐?”

“要我說呀,這位綠衣主子很可能就要成為咱們陛下的新寵了。”

“……”

小貓兒的腦子裡頓時“嗡”的一聲炸了,裴野要是有了新寵,那他可怎麼辦?

可裴野究竟圖那隻怪鳥什麼,圖它一嘴聽不懂的戲詞,還是那誰都能說上幾句的恭維話?

小貓兒心裡越想越不是滋味,覺得裴野簡直就是說書人口中那見異思遷、喜新厭舊的負心漢!

小狸奴翻了個身,把方才翹起的二郎腿給放下了,麵上的憤怒和悲傷忽然就被一種莫名的凝重給取代了。

要是那隻扁毛妖怪真取代了他的位置……那往後這院裡的貓爬架說不定就會被拆了,改裝成一隻大鳥窩,他的貓舍就變成鳥舍……連婉兒澤歡也要去伺候那隻臭鳥了。

最重要的是,裴野興許就不樂意和他玩了,那他以後要和誰玩?

雖然裴野戲弄他的時候,也很討貓厭,但是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和裴野待在一塊的時候其實還挺開心的。

他喜歡裴野的桌案,喜歡桌案上的墨水的香味,還有他懷裡好聞的熏香……這些他可不能拱手讓鳥!

小貓兒躺在貓架上,翹著腳仔細思索了一番對策,然後伸爪拍開了企圖偷摸他爪上肉墊的小宮婢,敏捷地跳下了那架子。

緊接著他鼓起勇氣,一路貓到了殿門外,宮人們忙跟上來,小聲勸道:“主子,陛下眼下在忙呢,咱們還是在院裡玩吧,後頭還搭了個秋千吊籃呢,是專門按著您的體型做的,咱們一道去看看吧?”

小貓兒回頭朝他們一齜牙,自以為很凶地叫了一聲:“喵!”彆吵!

他要是再什麼都不做,那這些什麼秋千玩具,就都要歸那隻扁毛妖怪去了。

方啼霜不顧宮人們的阻攔,狗一樣地飛奔向坐在那明堂上的皇帝。

裴野此時正不知在宣紙上畫著什麼,聞聲一抬眼,便見一隻大白貓兒身後跟著一眾宮人,拚命地往他這裡飛了過來。

裴野遲疑了半晌,低頭便見那小貓兒已經到了自己跟前,於是便開口道:“罷了,它若不樂意在外頭帶著,那就讓它進來吧。”

宮人們聞言,忙有序地退下了。

小貓兒抬頭看看他,又看了看頂上被關著的那隻臭鳥,稍愣了一愣,便就開始執行起了才剛構思好的妙計——這鳥兒不是能唱戲嗎?那他貓大爺還會唱歌呢!

方啼霜給了上頭那鸚哥兒一眼“你給我等著”的挑釁眼神,隨後便仰頭哼哼了起來:“喵喵喵喵~喵喵……”

裴野看著那小貓兒,眼裡閃過幾分疑惑:“你要做什麼?嗓子不舒服麼?”

小貓兒氣惱地跺了跺腳,然後又把他自認為挺優美的旋律又用那貓言貓語重複唱了一遍。

這回裴野倒是聽懂了:“你是要唱歌給孤聽?”

他話音剛落,小貓兒還沒來得及點頭,隻聽那頂上的鸚哥兒就驕傲地仰起了頭,開始學他唱:“喵喵喵喵~喵喵……”

就連那特殊的停頓它也學到了精髓。

裴野一時失笑。

方啼霜瞪著眼,抬爪子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皇帝的小腿:“喵!”彆笑它的!

小貓兒自覺自己這回真是遇到了勁敵,於是暗暗憋了一口氣,心裡不知又有了什麼主意,扭頭便又跑回去了殿外。

裴野看著那小貓兒的背影,有些無奈地對戚椿燁道:“這小貓兒,真是越來越沒教養了,不高興就甩臉子轉頭走,實在很該找位嚴厲的教習嬤嬤來管教管教它。”

戚椿燁覷著皇帝的臉色,見他麵上帶笑,便知道他這句話並不是誠心的。

第四十章 “禮尚往來。”

離開正殿後, 小貓兒徑直跑到了外頭院牆下用來防火的太平缸前,緊接著飛身一躍, 不偏不倚地跳到了那水缸邊緣上。

他身後跟著的宮人們見狀,不禁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可他們卻又都不敢出聲喊那小貓兒下來,生怕它一分神,便要失足落到水缸裡頭去。

方啼霜以水作鏡,好生端詳了一番自己的體態姿貌, 自認為是不比那綠毛鸚哥兒差什麼的。

他有些苦惱地望著那水麵,開始左思右想,最後認為應該是自己這一身毛太白了,而裴野說不定就喜愛那鳥身上的翠綠色。

可他又沒法兒把自己這身毛脫下來, 讓人寄去哪個布坊裡去染個綠色回來。

而且他再仔細想想自己渾身的毛發都變成翠綠的樣子, 方啼霜就覺得自己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裴野真會喜歡那種顏色的貓嗎?那也太滲人了吧?

方啼霜苦著一張臉, 轉身跳下了那水缸,忽然便瞧見了前頭那宮婢髻上的珠花,在日光的照耀下閃著光。

小貓兒眼睛一亮, 心裡忽然有了個好主意——他要是也往自己腦袋頂上彆朵花兒, 想必隻會比那隻鸚哥兒還要漂亮。

既然想到了, 那便要立即去做,方啼霜步子一轉,就朝著那前院奔去了。

他還記得昨日他撲蝴蝶的地方,那兒開了不少好看的花朵。

小貓兒走到哪,那群宮人們便要跟到哪, 昨日那位宮婢見小貓兒又往昨兒那花圃中去了, 便跟上前笑著詢問道:“主子今日又要去撲蝴蝶?”

方啼霜一晃尾巴, 應了她一聲:“喵嗚~”非也。

隨即他便鑽進了那花圃中去,在那花叢之間晃了又晃,看了再看,蹭的貓毛上都染上了微弱的花香。

終於,他在一盆綠牡丹前頭站定,然後抬爪對著那離他最近的宮婢招了招爪,示意她過來這裡。

那宮婢倒也還算機靈,小貓兒一招手,她便上前幾步,在他身側俯身問:“主子有何吩咐?”

方啼霜再一抬爪,然後輕輕拍了拍那朵被他選中的綠牡丹,隨即再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意思是讓那宮婢將那朵牡丹摘下來戴到他頭上。

那宮婢麵上泄出了幾分驚慌,忙勸道:“不可呀主子,這牡丹怎麼能吃呢?奴婢要是擅自摘下來給您吃了,一會兒您鬨了肚子,陛下是要責罰奴婢的。”

小貓兒有些無語,誰說他要吃這玩意了?他看上去難道像是傻的嗎?

緊接著他繼續又朝著那宮婢比劃了一通,那宮婢瞪著眼,依然沒能看懂他的意思,而另一位前來圍觀的宦官倒像是看懂了,他問小貓兒:“您的意思是,要她將那朵牡丹花,彆在您的頭上?”

方啼霜連忙點了點頭,他就是這個意思。

卻見那宮婢眼中看傻子的情緒更盛了些,她思忖了片刻,這才想好了措辭,又同小貓兒解釋道:“您沒有發髻,也就是說……您的毛發還不夠長,隻怕是紮不了這朵牡丹花,而且這院裡的花草也不是奴婢們可以隨意采摘的……”

已經打定了主意的方啼霜可不願意聽她這麼說,既然宮人們不願意幫他摘,那他就自己上牙咬了。

宮人們見狀又怕小貓兒被那枝條戳傷了,於是這便敢下手了,不知是誰去取了一隻剪子來,動手前又再問了那小貓兒一句:“主子確定是要這朵麼?”

小貓兒點了點頭。

隨著那隻剪子“哢嚓”一聲,那一朵開得很飽滿的綠牡丹便掉進了那宮婢手中。

宮人們麵麵相覷,都不知道要怎麼才能將這挺大朵牡丹戴那小貓腦袋上。

過了片刻,終於有一宦者出聲提議道:“不如咱們去找根粗些的針線,穿過這牡丹花,然後再替主子係在頭上如何?”

眾人都覺得他這提議不錯,連小貓兒聽完也讚善地點了點頭。

於是下一刻,宮人們便找針的找針,找線的找線去了,一堆人合力,不一會兒便給小貓兒做好了一頂牡丹花冠,最後再由兩名宮婢替他把這頂花冠給戴好擺正。

等那花冠戴好之後,小貓兒很興奮地擺著尾巴,抬頭卻見那些宮人們忽然看著他掩著嘴笑了起來。

小貓兒有些不解,於是便朝他們叫喚了一聲:“喵嗚?”你們在笑什麼?

宮人們忙應聲道:“咱們呐,是笑您戴這朵綠牡丹還怪漂亮的,像換了隻貓兒似的,很神氣。”

小貓兒一點也聽不出來他們言語裡的打趣,還以為他們當真是在誇獎自己,他麵上頓時含了幾分羞意,若不是那毛絨絨的毛發遮擋著,想必彆人此時都能瞧見他麵上帶著的紅暈了。

方啼霜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自己腦袋頂上的那朵綠牡丹,愈發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是有仙貓之姿。

於是便擺出了一副趾高氣揚的拽樣,踏著略微誇張的步子又往那正殿裡走去了。

宮人們見方才皇帝並沒有不讓小貓兒進殿的意思,故而便也沒攔著它,任由它往殿裡走去了。

小貓兒這回身後沒再跟著宮人,來的也不像上回那般興師動眾,而且他的腳步本就極輕,落地幾乎是毫無動靜的。

而那座上的裴野眼下又不知正在做什麼,很專注地低頭執筆,直到那小貓兒來到了他的近前,又很不客氣地跳上了他的桌案,裴野這才注意到他,隻是差點不小心把手中的那隻畫筆戳在了忽然出現的小貓兒臉上。

皇帝收筆抬眼,隻見那小貓兒腦門上頂了一朵……什麼,裴野乍一眼覺得那可能是朵品相上佳的青菜,第二眼才認出那是一朵綠牡丹。

而這朵酷似青菜的綠牡丹,再配上小貓兒這張日漸圓潤的貓臉,便顯得它整隻貓兒愈發有了幾分憨傻的氣質。

裴野嗓子有點癢地咳了一咳,壓下了那想笑的衝動,冷淡地問道:“怎麼忽然撿了朵菜唔……綠牡丹戴?”

小貓兒又向他湊近了一步,稍一擺頭,很顯擺地朝他擺弄了一番自己腦門上綁著的這朵他的“奇思妙想”。

裴野見他一副像是把“想要被人誇獎“這六個字都烙在了臉上的模樣,於是便順著這小貓兒的意道:“唔……挺漂亮的。”

他誇的有些違心,但小貓兒卻沒聽出來,還很快樂地帶著那顆“青菜”在裴野手邊蹭了蹭,隨後便側躺在桌案上不動了。

他尋常在貓舍裡懶著,不但身上不愛動,就連腦子也是不愛動的,今日勞動他想了這麼些法子,這就已經倦了。

既然今日已經努力夠了,爭地位爭寵的事兒不如就先往後放一放,等明日再接再厲也不遲。

他一邊調整出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一邊往桌案上攤開的那卷畫布上瞄。

第一眼他隻覺得這畫中之獸長得似乎有幾分麵熟,再一眼,他便忽然收緊了爪子,瞪大了貓眼——裴野方才在紙上畫的……原來是他。

但那似乎又有些不太像是他,圖上分彆畫了好幾個麵的小貓兒,後兩足是立著的,足下還有個石墩子,可他腳下並沒長石墩子呀?

小貓兒心裡不禁暗想,裴野這繪圖的能力可能有些不太過關,雖然那身上倒是畫得很像他……但難蘴這小貓兒麵上那凶巴巴的表情怎麼可能是他?

小貓兒自認為自己平時與人為善,從來溫柔待人,是從不會對人露出這樣凶的表情的,裴野心裡究竟是怎麼想他的!

他心裡正這樣想著,一抬頭卻忽然撞上了裴野略帶笑意的目光,眼下他一整個後背都貼在桌案上,他還是第一次以這種角度瞧見了裴野的臉。

方啼霜心裡莫名便生出了幾分古怪的情愫來,他想也沒想,頓時一個鯉魚打挺便從桌案上跳了起來,一對前爪差點撲到裴野的臉上。

裴野敏銳地躲開了,然後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你做什麼一驚一乍的?”

而後忙將那差點被方啼霜一腳蹬破的畫布卷了起來。

方啼霜看著他,仔細想了想,也覺得自己方才的舉動有些莫名其妙了,於是便又跳上了裴野的膝頭,在他懷裡蹭了蹭,又“喵嗚喵嗚”叫喚了兩聲朝他示好。

裴野倒沒惱他,隻是又緩緩打開了那副畫卷,讓小貓兒仔細欣賞了一番。

小貓兒晃晃腦袋,不解道:“喵嗚喵嗚?”你畫我做什麼?

裴野也不知聽沒聽懂他的意思,嘴角的弧度像是在笑:“禮尚往來。”

“你既送了孤一隻蝴蝶,那孤也當回贈你一份禮。”

說完他便將那副畫一收,小貓兒下意識伸出手去要接那幅畫。

雖然他不太能欣賞得來那副畫作,但這既是裴野親手畫的,好歹也是費了他不少心思的,在小貓兒心裡,便覺得這禮物與他費儘千辛萬苦捉來的那隻豆粉蝶是差不多貴重的,於是也很樂意收。

可不料皇帝卻沒將那副畫往他這裡遞,而是偏頭遞給了戚椿燁。

他回頭見這小貓兒手還伸著,便輕輕拍了拍他伸出的嫩粉色肉墊:“不是要送你這幅畫,再說你拿得動嗎就伸手?”

方啼霜呆愣了一會兒,等回過勁來了,他才把那雙爪子往回一收。

他沉思了片刻,而後忽然又莫名快樂了起來。

裴野隻抱過他,卻沒抱過這種臭鳥,隻給他準備了禮物,也沒有這隻鳥兒的份,想必他在這禦前的地位還是不會輕易動搖的。

這時候他還不忘抬頭給那隻突然變安靜了的扁毛妖怪送去了一個“挑釁”的眼神,緊接著他又“哼”了一聲,得意洋洋道:“喵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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