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方啼霜,你認識這人嗎?”
“主子一大早上哪兒去了?小廚房那做了些點心, 這都要放涼了,”婉兒道, “你們誰有見過主子嗎?”
院內的人紛紛搖頭,隻一位內宦應道:“方才我好像見著貓主子從那小門裡鑽出去了,難得休一日假,想是出去散心了吧。”
婉兒麵上卻有幾分擔憂之色,這小貓兒她是很知道的,嘴饞大於一切, 現下眼看著用點心的時辰都要過去了,他實在很沒理由還不回來。
彆是在外頭忽的變作了人身……這麼冷的天,隻怕是要凍死在外頭的。
婉兒不加猶豫,進屋披上外袍, 而後對眾人道:“我出去尋尋主子……”
她話音剛落, 救聽見忽然有人敲響了貓舍的院門, 婉兒離門最近, 於是便小跑去開了門。
她迎門便見一個很麵生的小宦官,再一看他懷中,正抱著一隻用衣袍裹著的小落湯貓, 婉兒一眼便認出她家貓主子來了。
“主子!”婉兒麵色一變, 驚道:“這是怎麼了?”
“澤歡, 快去請秦太醫來,快去,跑著去!”
澤歡聞聲忙跑過來瞧了一眼,也變色道:“娘呀。”
說完便衝出門去,緊趕慢趕著去請太醫了。
婉兒忙從那小宦官懷裡接過貓兒, 而後小心翼翼地抱著他往屋裡去了, 一邊瞎忙活著, 一邊吩咐宮人們:“把炭火再燒足些!”
等能做的都做完了,婉兒這才有心思轉頭,她仔細打量了那送雙兒回來的小宦官一眼,見他也是渾身濕透的狀態,於是便道:“你也先換身衣裳吧,把自己弄乾了再回來說話。”
旁側的宮人聽完,便將那同樣濕淋淋的小宦官帶下去更衣了。
等宮人們帶著那曹四郎再回來的時候,婉兒已經拾掇好了慌亂的情緒,出言詢問他:“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曹四郎吸了吸冷出來的鼻涕,也是一臉的迷茫:“我是昨日才調去禦前當差的,今日聖人去慈恩寺祈福,故而歇放我一日假,我閒著無事,便想著到住處附近的池邊觀魚,哪曾想魚兒沒見著,卻見那水麵上忽地浮上來一隻貓兒。”
他稍作停頓,然後又道:“貓舍裡的雙兒主子我是見過的,知那不是哪來的小野貓兒,我便跳下去將它撈了上來。”
婉兒將信將疑地看他一眼:“好端端的,雙兒主子怎會往那池邊去呢?它平日裡最怕水了,洗個澡都要鬨得跟什麼一樣……”
曹四郎一低頭:“這就不知道為何了,我也是偶然路過,沒見到主子究竟是怎麼掉進池裡的。”
婉兒又問:“那你有沒有見著……當時那附近還有誰人在嗎?”
曹四郎遲疑了片刻,像是在細想,而後才搖搖頭道:“沒有。”
這之後秦太醫便來了,貓舍裡一陣忙活,婉兒自然也沒空再去理會曹四郎了,他就尋了個能看清貓臉的位置,默默立在一側,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眾人圍著那小貓兒折騰了半天,明明還在春日裡,宮人們卻個個腦門上都熱出了一把汗。
最後婉兒燒了一盆熱水來,調好了水溫,再和秦太醫一道小心翼翼地將那小貓兒放進了溫水裡。
見那小貓兒終於睜開了眼,眾人們欣喜極了。
“貓兒主子醒了!”
“醒了醒了,這是好了!”
秦太醫麵上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來,而後偏頭對身側的婉兒說:“婉兒姑娘,你去尋幾塊乾布來,反複給主子擦擦身上的毛,一會出了水,彆讓它濕著身子。”
婉兒忙應下,一路小跑去找乾布了。
而剛清醒過來的貓兒讓秦太醫托著頭,目光卻落在了立在一邊的曹四郎身上,雖然他的意識還模糊著,但他還是能感覺到,阿兄看向他的目光雖然複雜,但卻沒有了往日裡的那種敵意。
不對……阿兄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心裡這樣疑惑著,人卻又迷糊了過去。
人定之初,路麵上薄薄一層霜雪映著一片緋紅的天。
皇帝的儀仗入了宮門,留在路麵上的車轍與隨從的腳印密集而無序,弄臟了那一層乾淨的白雪色。
轎輦還未至大明宮,卻忽有一宮婢從旁側上前,她先是朝著那龍輦行了一禮,然後附耳對著戚椿燁輕聲說了句什麼。
戚椿燁先是一愣,而後微微側身,對著那龍輦中的人道:“聖人,大明宮裡出事了。”
裴野抬手掀開車簾:“怎麼?”
戚椿燁忙稟道:“說是今晨雙兒主子失足落進池水裡去了。”
裴野麵色一冷:“溺死了?”
“還活著,隻是受了涼,害了熱病,一直昏昏醒醒的,想是不太好。”
“才給它歇了一日假,怎麼就落了水了?”裴野皺了皺眉,“請太醫了沒有?”
戚椿燁聞言看向身側的女婢,那宮婢連忙應道:“請了請了,眼下秦太醫還在那兒伴著呢。”
裴野正要放下簾子,手上卻又忽地一頓:“既是失足落水,那它是怎麼被發現的,還是自己爬回去的?”
那宮婢垂首應聲:“回聖人,是一個名叫曹鳴鶴的小宦官救了貓主子,現下他人也還在貓舍裡陪著呢。”
一聽到這名字,裴野眼裡便閃過了幾分懷疑。
轎輦旁的戚椿燁麵色也稍稍一變,落簾之前,戚椿燁聽見車裡的人冷聲道:“不回寢殿了,先去貓舍看看。”
“是。”戚椿燁頷首。
貓舍裡此時安安靜靜的,皇帝這回並未事先讓人去通報,故而宮人們也沒有像上回那般出貓舍來相迎。
屋內眾人隻聽得宮車搖鈴漸近,而後外頭看門的宮人慌裡慌張地跑了進來:“聖人來了!”
擠在小貓兒屋內的宮人們立刻手慢腳亂地魚貫而出,在院內迅速排好了行列,閉唇垂首而待。
外頭龍輦才停穩,裴野踩著凳子下車,戚椿燁拂塵一擺,高聲道:“聖駕到——”
裴野才踏進院子,那成排的宮人便齊齊行了跪拜禮:“奴婢恭迎聖駕。”
“免,”裴野稍一抬手,“你們主子呢?”
跪在前頭的澤歡忙答道:“回陛下,在屋裡頭呢——婉兒姐姐和秦太醫也在裡頭照顧主子,不便出來迎,望陛下諒解。”
裴野稍一點頭,而後他的目光掃過了那一眾宮人,又從裡頭挑出了一個樣貌稍拔尖的內宦,冷聲道:“你,去正堂候著。”
被挑出來的那人正是曹鳴鶴,他對自己驟然被皇帝點名的事兒也不覺驚訝,反倒順從應下,然後跟著皇帝身邊的一個內宦去了貓舍正堂。
小貓兒所在的屋舍內炭火燃得很足,裴野進屋時,屋內照看那小狸奴的婉兒和秦太醫紛紛起身行了禮。
“免,”裴野走近了瞧,“它怎麼樣了?”
戚椿燁可不敢讓皇帝同那兩人一道蹲在地上,於是忙張羅來了一方矮凳,先委屈他們皇帝坐到了貓窩旁。
婉兒紅著眼答:“主子時睡時醒的,哺食肉粥也隻用了兩口。”
裴野偏頭看秦太醫,秦太醫便道:“貓主子這是害了熱病,沒胃口也是正常的,卑職這開了一劑藥,已讓宮人們去煎熬了,隻要能把湯藥哄它喝下去,想是沒什麼大礙的。”
裴野低頭瞧了一眼,隻見那原本古靈精怪的小貓兒,現在雙目緊閉,整隻貓看起來都蔫蔫的,可憐兮兮地縮在小窩裡。
皇帝伸手摸了摸它的下巴,而後便起身道:“好生照看著你們主子。”
“是。”
隨後裴野緩步行至正堂,而後慢條斯理地在主位上落了座。
小貓兒平時不會客,這正堂裡沒人來,故而陳設簡陋,連座椅也是宮人們剛剛才擦洗過的,桌上還殘留著淡淡一點水漬。
裴野的目光多在上頭停留了一會兒,那戚椿燁便俯身上前,用帕子將那水痕抹去了。
下方的內宦早在他進堂時,便軟身一跪,等皇帝落了座,他便出聲道:“陛下萬安。”
裴野沒說話,隻是盯著他瞧。
侍立在一側的戚椿燁瞧著他鎮定自若的模樣,心想這孩子若不是太後的人,想是會有大出息的好苗子,隻可惜呀……
過了好半晌皇帝才開口道:“聽說,是你救了雙兒?”
“是奴婢。”曹鳴鶴答。
“怎麼救的?”裴野又問。
曹四郎便將方才告給婉兒的那番話刪刪改改,又對皇帝重複了一遍。
聽完他的陳述,坐上首的裴野一抬手,命人將殿門關了,然後又對曹四郎笑了笑:“謊話編得是不錯,可你為何要救它?”
“因為它是雙兒主子……”
“那你不更該見死不救麼?”裴野看著他,“方啼霜,你認識這人嗎?”
不用等他回答,隻看他的神色,裴野便知道他心裡已經慌了,這小宦官看似老成,可說到底也隻不過是個孩子。
“雙兒害死了同你一道進宮的小弟,你會不恨它嗎?”裴野的語氣一直是淡淡的,但下方跪著的人卻忍不住在發抖,“你恐怕比任何人都期盼它死吧?”
“奴婢不敢這樣想,小弟的事隻是一場意外,要怪也隻能怪他命不好,雙兒是主子,是陛下的禦貓,奴婢哪怕有那齷齪心思,也萬不敢對貓主子見死不救!”
裴野好整以暇地吃了口戚椿燁奉上的茶水,稍一頓,然後道:“孤猜你也不敢,但若背後有靠山,那可就不一定了。
“你奉人之命,原想殺了仇貓血恨,可臨到了了,卻又害怕東窗事發,到時靠山不肯保你,隻怕還要連累親人,所以又做了回‘好人’,把這小貓兒救了……”
他話音未落,外頭卻忽然傳來了一個女婢的聲音,她硬著頭皮道:“陛下,貓主子方才醒來了,非要往您這裡來,奴婢恐怕它這樣下去要加重了病情,於是隻好帶著它過來了。”
說話的人正是婉兒,她懷中那隻精力缺缺的小貓兒還應聲叫了一聲:“喵嗚~”
戚椿燁覷了眼皇帝的眼色:“聖人……”
裴野稍作猶豫,然後道:“把它帶進來吧。”
“欸。”戚椿燁頷首領命。
第三十二章 “你是失足落水的?”
小貓兒被戚椿燁抱進屋後, 先是四處張望了一番,而後目光不經意地在曹四郎的背上短暫地停留了半晌。
到了上首的皇帝麵前, 小貓兒便往裴野懷中一蹭,端出一副很粘人的款,在他懷裡“喵嗚喵嗚”地扮可憐。
裴野這會兒也不嫌棄它了,聽它這腔虛弱的聲調,便不自覺地放輕了聲音:“怎麼了?”
小貓兒扭頭看向下頭那人,那人也若有所感似的, 悄悄然抬目,與方啼霜對望了一眼。
“是他救了你嗎?”裴野問。
方啼霜點了點頭,然後用腦袋頂在裴野手心裡蹭了蹭:“喵~”
“你是失足落水的?”裴野又問。
小貓兒連忙憤憤地搖了搖頭。
“那是誰害的你?”裴野眉心微蹙,“也是他嗎?”
小貓又搖了搖頭。
皇帝頓了頓, 而後又問:“是楓靈?”
方啼霜一時愣住了, 他仔細想了想, 有些不太確定那人是不是叫這名字, 隨便點頭恐怕要錯誤了無辜之人的清白。
侍立在一側的戚椿燁心想皇帝這也太把小貓兒當人了吧,就算是這狸奴略通人性,是隻靈貓, 恐怕也很難將那些宮人的名字都記得清清楚楚的。
於是戚椿燁輕聲開口, 給小貓主子提了個醒:“楓靈就是那日同下頭那位一道來的小宦者, 嘴角有顆黑痣,貓主子仔細想想,是不是這號人物?”
方啼霜一聽戚公公這一形容,便知道自己沒有冤枉錯人,於是連忙點了點頭。
他現下還沒恢複好, 四肢腦袋都是乏的, 光是點頭搖頭都嫌費力, 故而就很嬌氣地賴在裴野懷中躺著,都不大願意坐起來回答問題。
不過雖然小貓兒點了頭,皇帝也不能憑他這一貓之言就給人定罪,於是便吩咐戚椿燁道:“椿燁,通知蘇靖去把楓靈押來,順帶也搜搜這二人的屋子,看有什麼可疑之物。”
“是。”戚椿燁垂首退出去了。
裴野的目光又重新落在了曹鳴鶴身上,他伸手揉了揉小貓兒身上的毛,眼裡被燭火映得忽明忽暗,隻是很靜默地看著下首的人。
他懷裡的小貓兒縱然是心疼跪在地上的阿兄,可他眼下除了”喵嗚喵嗚“地叫喚兩聲,也沒法再做些其他的了。
*
蘇靖辦事是很麻利的,不多時便將那嚇得畏畏縮縮的小宦官帶到了禦前。
“陛下,人帶到了,”蘇靖說完,又呈上了一隻染血的布袋,“這是在此人屋內尋到的,卑職破門而入時,他還在試圖銷毀這隻布袋。”
裴野瞧見那袋口有血漬,可懷裡的小貓兒身上卻找不到傷口,於是便道:“勞將軍查一查他身上是否有傷。”
蘇靖才要動手,便見那小宦又往衣裳裡縮了縮,眼一紅,眼眶裡就滾出了兩滴淚來:“陛下,奴婢冤枉啊,奴婢今晨哪兒都沒去,不信你問鳴鶴,他從外頭回來時我還出屋來找過他說話呢。”
他這一言一句,撇清了自己的關係不說,還反咬了曹鳴鶴一口,指出今晨沒好好在院裡待著的人是他才對。
蘇靖沒理會他的辯解,依令開始搜他的身,果然在他右手掌上找到了一處傷,還纏裹著厚厚的白紗布,不肯以示人。
他麵上是泫然欲泣、梨花帶雨的,可蘇將軍壓根不知道憐香惜玉這四字該怎麼寫,他非要藏藏掖掖地不肯給人看,蘇靖就乾脆下了狠勁,捉住了他的手腕拉起來。
坐在上首的裴野冷聲道:“把紗布拆了。”
蘇靖立即上手去扯那紗布。
楓靈此刻已亂得是六神無主了,哭著求饒道:“這傷是方才不慎讓釘子給紮了,這不是……”
可等那紗布被扯下來後,他便無話可說了,那兩處被尖銳的犬牙紮出來的血洞很深,顯然是發了狠咬下的,他也沒處去找兩顆這樣對稱的釘子來。
而後排的一列整齊的牙印,更是昭然若揭。
“小貓兒溺水的事沒外傳吧?”裴野似笑非笑地睨著他,“可你怎麼一來就知道自己犯的是什麼罪了?”
楓靈被他問的啞口無言,不知該如何應答。
他哭哭啼啼的,聽得裴野很是心煩。
皇帝收了那又淺又薄的笑意,冷聲道:“不想挨打的話就閉嘴。”
那小宦官明白裝可憐這招沒用後,很快便沒了聲響。
蘇靖繼續道:“卑職還在曹鳴鶴的屋子裡找到了一床半乾不濕的被衾和衣物。”
楓靈聽聞此言,便立即“砰砰砰”往地上磕了幾個響頭,直到把頭磕青了才肯作罷,磕完了頭,他又哀聲道:“陛下,奴婢是冤枉的啊!”
“事已至此,”他頃刻間便扮出了一副誠懇的模樣,扭頭對曹四郎憤憤道:“我也再不能替你隱瞞了。”
說完他抬手指向曹鳴鶴:“陛下,此事都是曹鳴鶴逼奴婢做的,他來這大明宮就是想為弟報仇,可眼見著雙兒主子都在禦前當值,他找不到機會下手,恰好今日貓兒主子歇假,陛下又不在宮中,這曹四便要挾奴婢,要奴婢替他誘捉了那貓兒,再交由他手上處置……”
“奴婢為此又是被貓主子咬了一口,又是被責問,實在是冤枉啊!”
他說得動情動肺的,小貓兒一時都要被他被忽悠住了。
被救起來的時候,他已陷入昏迷,隻記得此前那楓靈要誘他走的時候,他阿兄確係是跟在附近的,而他對後來的事兒都迷迷糊糊的,壓根也不知道為何曹四郎看他的眼神就忽然變了味。
但方啼霜才不管這楓靈說得是不是真的,他的胳膊肘自然不會往外拐,把阿兄保下才是要緊事。
於是他鉚足了勁對那小宦官破口大罵道:“喵嗚!”你彆騙人了!
小貓兒叫聲剛落,皇帝的聲音便從他頭頂上方響了起來:“他與你同屬一級,憑何來要挾你?他是許諾你財物了,還是他打得過你?”
裴野這話叫小貓兒恍然大悟,當即便又罵了一聲回去:“喵!”
皇帝把小貓兒往懷裡搓了搓,低聲道:“你也省點力氣。”
楓靈比曹四郎要大上兩三歲,故而身量也比他高,若說曹四郎是用暴力要挾的他,那未免也太過牽強了。
他思慮再三,這才答道:“他許諾過事成之後,要給我一百金子。”
這話在方啼霜聽來就很荒唐了,把他們家那個破房子囫圇賣出去,也指不定能不能值上幾金,一百金……他阿兄就是真隨口許諾了,這叫楓靈的小宦官就會隨便信嗎?
彆說最熟悉曹四郎的小貓兒不會信,裴野也不會信,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楓靈:“你既是同他一道來的,會不知道他家貧富?一口氣拿的出一百金的家境,誰會願意把孩子往這內廷裡送?”
他這樣說,讓方啼霜不免有些驚訝。
他原以為有權有勢的人都特彆虛榮,旁人都恭維皇帝,說得以去勢來到這內廷中侍奉,乃是自己的造化,這恭維話平日裡方啼霜從未見他反駁過,沒想到他心裡卻很清楚。
楓靈此時的語調已經很沒底氣了:“奴婢……他騙奴婢說他家是經商的,他說得很真,奴婢一時糊塗,這便信了。”
“那訂金呢?”
楓靈懵了神,好一會兒才想清楚裴野說的是什麼意思,他低低道:“他沒給我,說是等事成了之後再一並給……”
裴野打斷他:“你也不問他要?一分錢沒到手,你就敢替人賣命?”
這問題楓靈一時半會兒答不上來,他的謊話被裴野一字一句地拆解了,現在他幾乎已經找不到話可以再圓了。
而裴野本不充裕的耐心到此刻也行將告罄了,他偏頭看向那一直沉默不語的曹四郎:“你呢,沒話要辯嗎?”
曹四郎聞言,便用那種很傷心的目光看了楓靈一眼,然後接下話茬道:“我原以為咱們同僚一場,還想替你隱瞞下來,不曾想你竟是這樣的人。”
說完他轉頭對上首之人道:“奴婢今日見楓靈行動鬼祟,便跟了他去,卻見他誘了雙兒主子,卻遭主子反抗,咬了他的手掌,楓靈便用那布袋將它套了,往牆上撞了幾下,而後又將貓兒丟進了池子裡……”
“奴婢……奴婢確如陛下所言,到底是存了齷齪心思,有人能替奴婢血恨,奴婢自然是求之不得,”曹鳴鶴誠然道,“可奴婢膽子小,料想陛下明目如寶珠,哪裡會看不透這樁鬨劇?奴婢恐怕受牽連,故而便想著救貓抵罪。”
“那屋裡的被衾衣物都是奴婢用來給貓主子取暖用的,奴婢怕事情鬨大,怕聲張又怕暴露了楓靈,故而才想著能不能自己把主子救醒,隻是貓主子怎麼也醒不過來,奴婢這才……這才帶著主子去了貓舍。”
他這話十分有八分都是真的,隻有那些未道明的用意和前情是假,幾乎要將他自己都說服過去了。
“你撒謊!”楓靈聞言把麵頰上嬌弱的眼淚一抹,氣急敗壞道,“那日楊公公找的人明明是你……你才是……”
他這話剛一出口,便知自己說錯話了,可他此時已無話可辯了,於是隻好捂著嘴哭。
裴野要的就是這狗咬狗的效果,耐著性子聽了這麼老半天,他在乎的壓根不是哪條狗咬了他的貓,而是那位在背後放狗的主人。
第三十三章 “霜兒。”
是日清晨。
“昨夜那正堂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婉兒又怕又好奇地問那賴了半天床的小貓兒, “聽說那楓靈被抬出去的時候,渾身血淋淋的, 簡直要嚇死個人。”
小貓兒聽著這形容,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昨夜他隻聽到一半,裴野就開口要讓戚椿燁把自己送回去,方啼霜那時見阿兄還未脫險,自然是寸步不讓,“喵嗚喵嗚”地在他懷裡撒嬌打滾不肯走。
戚椿燁便在旁側勸道:“貓主子, 婉兒姑娘說藥已煎好了,隻等您回去喝了,等喝了藥再睡一覺,身子就能好啦。”
方啼霜一聽回去還要喝藥, 頓時就更不想走了, 黏黏糊糊地扒住裴野的手臂蹭了又蹭。
戚椿燁笑道:“貓主子這想是要您給它喂藥呢。”
他這一番曲解正合了方啼霜的意, 他就是想裝出一副離不開裴野的模樣, 騙他留下自己。
裴野低頭看向那打滾撒嬌的小貓兒,像是認真地思忖了片刻,然後道:“你先回去, 一會兒孤再來看你。”
他的語氣雖然柔和, 但話裡卻並無可轉圜的餘地。
戚椿燁很明白皇帝的意思, 故而便上前強硬地將小貓兒從裴野懷裡抱了起來,任它張牙舞爪地瞎鬨,也麵不改色地將它送到了候在門外的婉兒手中。
他笑了一笑:“陛下交代過,讓貓主子在屋子裡好生將養著,彆再四處走動了, 一會兒這邊的事情解決好了, 陛下自會去探望主子的。”
婉兒微微頷首, 而後接過了那隻還在齜牙咧嘴、不肯回去的小貓兒。
方啼霜隻記得,後來正堂那邊靜靜悄悄的,什麼動靜也聽不到。
因為要躲那苦藥,小貓兒在屋裡上躥下跳地跑,直到把自己累癱了,宮人們便借機捉住了他,而後擒住他的四肢,秦太醫再端起那藥碗,婉兒則將一隻小漏鬥戳進了他嘴裡。
眾人一頓忙亂,累的均是滿頭大汗,這才將那一小碗藥喂進了小貓兒肚子裡。
明明要喝藥的是這小貓,可幫忙喂藥的宮人們卻顯得比它還要痛苦。
被灌下湯藥之後,小貓兒看起來明顯是被苦蔫吧了,又因為喝藥前大鬨了一場,現下已經是精疲力儘,光是從貓窩裡爬起來都有些困難,於是在窩裡艱難地翻了幾個身便睡過去了。
他都不知道昨夜裴野究竟有沒有來看過他,就更不清楚昨夜那正堂中最後發生了什麼事了。
婉兒瞧見他那副樣子,也就明白這小貓兒腦子裡肯定也是一清二白,故而也就不再問了。
方啼霜這時忽的想起了他阿兄的事,楓靈被抬出去了,那他阿兄呢?
“喵嗚喵嗚~”小貓兒咬了咬婉兒的袖子,示意她再說些關於昨夜的事兒。
“誒彆咬,這身是新衣裳,彆給奴婢咬壞了,”婉兒嗔怒道,“我要是清楚昨夜那堂內發生了什麼事兒,至於還來問你嗎?”
她頓了頓,然後又道:“奴婢隻聽說昨夜聖人讓蘇將軍攜那救你的曹鳴鶴,一道將半死不活的楓靈抬去了清寧宮,說是人當晚就咽氣了,這些也是澤歡四處打聽來的,他說知情人口吻都語焉不詳的,不敢多說。”
方啼霜一聽他的阿兄還好好的,頓時心中就安定了,至於這其間的彎彎繞繞,方啼霜弄不明白,也並不很感興趣。
“對了,”婉兒說,“昨夜陛下還來看過你,隻是你那時已睡死了,還偏著腦袋流涎水呢,陛下就問奴婢說,‘你主子平日裡也這樣?彆是溺水溺壞了’,奴婢當時差點就要笑出聲來了,還得硬憋著一口氣回陛下的話。”
她才說完話,這便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小貓兒深覺自己一張貓臉簡直都要丟儘了,於是便惱羞成怒地去撲婉兒的袖子,婉兒哪裡會坐著讓它撓,笑一聲便跑開了。
方啼霜追著她跑了一會兒,因著身子還沒完全痊愈過來,才這點步程就讓他喘得不行了。
他抬頭看了那笑得很欠揍的婉兒一眼,忽然福至心靈,前爪按住胸腔,扮出了一副呼吸困難的模樣,嚇得婉兒慌了神,忙跑過來問:“怎麼了這是?奴婢讓澤歡去給您請太醫……”
小貓兒見她果然自投羅網,麵上頓時閃過了幾分壞笑,而後猝不及防地抬爪撓過她的袖口,隻聽一聲“撕”響,婉兒那衣袖麵上便顯出了一道很不漂亮的抓痕來。
方啼霜辦完壞事,還順便趾高氣揚地叫了一聲:“喵!”叫你笑話我!
婉兒捧著那袖口,頓時心疼不已,她麵上一橫,心想今天自己就要同這小貓兒絕交,昨日她替他流的眼淚真是白瞎了。
方啼霜見她真不高興了,於是便連忙湊上去討饒:“喵?”
“你還過來做什麼?”婉兒和他慪氣道,“我以後再不理你了。”
方啼霜知道她心腸最軟,眼下說的不過是氣話而已,所以依然不氣餒地往她鞋上蹭,見她不予理會,又作怪地擠出了一張鬼臉。
婉兒原來還死端著一張冷臉,結果憋了還沒片刻,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與此同時,屋外忽然傳來了動靜,緊接著澤歡便推開了屋門,向裡通報道:“主子,丹碧姑姑來了。”
他話音剛落,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便跟著翩然入內,她先是對方啼霜稍行一禮,笑吟吟道:“奴婢貓主子安。”
方啼霜“喵”了一聲作應。
隨後她又麵向婉兒,兩人對視一笑,雙雙行了平禮。
“太妃聽聞雙兒主子溺水的事,心慌了一整日,奈何年後太妃身子便不好了,不能親自過來看望您,”丹碧將一個暗紅色的食盒遞給了婉兒,“這裡頭是太妃命小廚房新做的魚糕點心,想著雙兒主子愛吃,便遣奴婢送來了。”
婉兒接過了那盒糕點:“謝太妃的賞。”
小貓兒近來在禦前當差,算來也有好些日子沒去雲太妃那裡蹭吃蹭喝了,對她那兒的點心倒也是心饞得很。
這會兒丹碧親自把點心送來了,方啼霜高興地直勾尾巴,對著丹碧喵喵叫個不停。
“主子的精神氣看起來倒很不錯,”丹碧笑道,“想是沒有什麼大礙了,那奴婢這也該回去向太妃交差去了,免叫太妃再為此憂心擾神的。”
婉兒與她說笑著送她出門去,等送走了丹碧,她正要進院門時,卻忽地瞥見那側邊不遠處站著一個人,看那人的姿態,顯然是已經在那處站了很久了。
“你……”婉兒張了張嘴。
那人緩步上前,婉兒認出了他就是昨日送她家主子回來的那位小宦官:“你是曹鳴鶴?”
曹鳴鶴點了點頭:“您是婉兒姑姑?我想問問……貓主子今日怎麼樣了?”
婉兒對他與自家貓主子的恩怨也略有耳聞,眼下也已經知曉,他就是那位被小貓兒不幸害死了小弟的倒黴兄長,所以很不明白他來問這一句的用意何在。
可到底是他救了自家貓主子,婉兒也不好晾著他,於是便答道:“主子好些了,今晨熱病也退了,膳食也用的很好。”
曹鳴鶴看上去像是略鬆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那便好。”
“你要進去探望探望主子嗎?”婉兒順口便道。
曹鳴鶴遲疑了片刻,最終也隻是往院裡探了一眼,然後道:“不了。”
婉兒也就是隨口客氣一句,本來也沒想讓他真進到貓舍裡,可那小貓兒的耳朵卻很尖,一聽見阿兄的聲音,便馬不停蹄地從屋裡竄了出來。
他自門口悄悄地探出了一隻毛絨絨的腦袋,然後巴巴地衝著曹四郎叫喚了幾聲。
曹四郎的神色依然有些複雜,他緩緩蹲下身,然後又遲疑地伸出手去,摸了一把小貓兒的頭,小貓兒也很親近地用腦袋在他掌心裡頂了頂。
在場兩人一貓,隻有婉兒一人在旁邊嚇得心驚膽戰的,生怕曹四郎又想起他那小弟,發瘋弄傷了這小貓兒。
曹鳴鶴看著這小白貓兒,心裡縱有千言萬語想詢問,可到底他也隻是輕輕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喚了一句:“霜兒。”
小貓兒則嬌膩膩地應了一聲:“喵嗚~”
他覺得阿兄一定已經知道他是誰了,至於是怎麼發現的,這裡人多眼雜,也不是他們兄弟倆可以剖白的地兒。
婉兒則很不明白,這根本不熟、甚至還有仇的一人一貓在這裡忽然煽起了什麼情?簡直是莫名其妙。
“主子快進屋吧,”婉兒催促道,“這外頭冷風緊,當心又凍壞了身子。”
曹四郎聞言便站起身,作辭道:“我也走了,禦前輪班伺候,再過半個時辰便要輪到我了。”
婉兒心裡固然對他有意見,但麵上到底是溫和有禮的,她笑著把小貓兒往院裡頭掃了掃,又對外頭站著的曹四郎道:“公公慢走。”
直到曹四郎的背影消失不見,小貓兒才依依不舍地進了門。
婉兒唯恐他又遭人誘騙,於是低聲道:“你傻啦,那是什麼人?你沒事彆招惹他,上回讓他打傷了尾巴不記得了?真是記吃不記打,你再這樣,以後你出門奴婢都要跟著你一道了。”
方啼霜不想喪失自由,於是“喵嗚”一聲哀叫,便急匆匆跑進屋裡去了。
第三十四章 你們還是人嗎?!
因為這場事故, 皇帝給小貓兒放了大半月的假。
也不知怎麼的,平日裡要他出門去時, 方啼霜就一副不情不願、痛苦萬分的模樣,可等到真拘著他不讓他出院子了,小貓兒又覺得自己閒得腦袋頂上都要長菌子了。
小狸奴每日裡至少要越上三次獄,但這貓舍裡各處都有宮人看著,連那扇小門都給他嚴嚴實實地封死了。
因是皇帝下的命令,宮人們不敢有半點懈怠, 任憑這小貓兒如何撒嬌打滾、軟硬兼施也都不管用。
等到小貓兒得以重新上崗的那日,天氣已經轉暖了,芙蓉園裡春桃將謝,梨白緊接著四月的尾巴, 鋪了滿園的梨香春雪。
小貓兒今晨一出門, 便在蘇靖懷裡伸了個懶腰, 而後抖擻出了一派神清氣爽的精神氣。
方啼霜最愛這樣的節氣, 不冷也不熱的,讓人很有出門玩耍的動勁。
不過如若他此番出門是要去踏青,而不是要到禦前當值, 那便更好了。
小貓兒與皇帝多日不見, 乍到禦前時竟還有幾分認生, 裴野看上去似乎又長高了一些,臉上稚氣幾乎已經脫儘了,看上去更向大人的模樣靠齊了些。
他來時聽婉兒說了,今日乃是皇帝的誕辰,可方啼霜見他的衣著打扮, 和往日裡並沒有什麼不同。
麵上還是不愛笑, 看起來一點也不快樂的樣子, 小貓兒有些疑心今晨是不是他聽錯了,亦或是婉兒記錯了日子。
“身子可養好了?”裴野抬眼問道。
小貓兒低聲應了一句:“喵嗚~”早好啦。
蘇靖則笑著應答道:“卑職去接主子時,聽婉兒姑娘說,貓主子的身子早好全了,成日在貓舍裡飛簷走壁,可勁鬨騰,鬨得貓舍裡沒一日安寧日子。”
他都沒好意思說,方才婉兒把這小貓主子送到他手上時,麵上就像要將瘟神請走一般的喜悅。
裴野麵上閃過了幾分轉瞬即逝的笑意,而後對那小貓兒招手道:“過來。”
方啼霜很順從地跳進了他懷裡,然後偷偷打量著侍立在下首的曹四郎,多日不見,他總覺得阿兄似乎也長高了些,麵頰上有了一點肉。
想必他在這禦前的日子混得還不錯,皇帝也沒有難為他。
裴野把這小貓兒接進懷裡的時候,隻覺得自己是抱住了綁在一起的幾塊磚石,好在這“磚石”是軟的,好歹砸不疼人。
他順手掂量了一把這小肥貓兒,發現這一場大病不僅沒讓它清減下去,還叫它比原先又養胖了不少。
“貓舍的夥食想必是很好。”裴野感慨道。
他才單手抱著這小貓兒沒一會,便覺得有些手酸了,他是日日晨起、風雨無阻都要練劍的人,眼下也覺得小貓兒近來確乎有些太沉了。
現在說它是小貓兒都有些不太恰當了,應說是大肥貓兒才對。
蘇靖也點頭道:“卑職也覺著,這小貓主子是愈發沉了。”
雖說民間皆以肥胖為富貴之態,小貓兒這樣是很有福氣的吉祥樣,但他們這些自小衣食無虞的貴家子,還是很知道吃多了容易得富貴病的道理的。
小貓兒不僅愛吃,平日裡還很不愛動,那一身肥肉都是虛的,對身體康健很有損害。
方啼霜聽他們這樣說,整隻貓兒都要不好了——他哪裡就變沉了?一定是這蘇靖近來疲於鍛體,變得太嬌弱了,連他這麼隻“輕飄飄”的小貓兒都嫌重,這叫什麼道理!
“椿燁,下令讓貓舍裡的小廚房稍清減些小貓兒的膳食,再每日牽上繩兒拉他出去轉上兩個時辰。”
戚椿燁微微頷首。
方啼霜頓時一副遭到天打雷劈的倒黴模樣,可這些人不僅沒一個顧及到了小貓兒的心情,還非常慘無人道地開始討論起了給他減重的計劃。
“陛下,奴婢聽聞貓舍裡還設了一些爬架,奴婢以為,總有些雨雪大風天氣不能出門,這爬架設在院裡,也方便得很,”戚椿燁笑道,“不如到時先督主子爬上擱幾十圈兒,然後再讓開飯。”
裴野深感同意:“也不失為一個好主意,那就在孤這院裡也搭一個吧。”
戚椿燁:“是。”
小貓兒滿臉震驚地看著這些壞人,憤怒道:“喵!喵喵喵!”
你們還是人嗎?!
眼見那裴野一副真要把那些“酷刑”付諸實踐的樣子,小貓兒心下一涼,又急中生智地一晃,腳下一軟,裝出體力不支的模樣,最後往裴野懷中一栽。
裴野倒並未像婉兒一般慌神,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又病了?”
方啼霜總覺得自己仿佛一眼便被他看穿了似的,渾身的不自在,但還是硬著頭皮,很虛弱地點了點頭。
裴野略一皺眉,露出了一副很惋惜的樣子:“唔……那恐怕又要叫秦太醫給你開些苦藥了,那些湯藥又有諸多要忌口的食物,怕是那些好吃的,你又都不能吃了。”
小貓兒一聽這話,頓時便從他的懷裡跳將了起來,然後聲若洪鐘地“喵”了一聲,表明自己這突發的惡疾忽然就好了。
戚椿燁見裴野難得有興致說笑,於是也笑道:“看來啊,還是咱們陛下的龍氣養貓,這是病也不用看,藥也不必吃了,隻需陛下金口一開呀,就什麼病都好啦。”
裴野笑沒笑不知道,但他這一番打趣,蘇靖和宮人們憋笑倒是都憋得很辛苦。
小貓兒真是有夠煩這些人的,不幫他就算了,還總幫著皇帝一道來欺負他,實在是很可恨。
就在此時,外頭忽有一宦一婢並排入內。
妙齡宮婢款款上前,朝著上首行了一禮,然後開口道:“陛下,下頭來人通報說,花萼樓的歌舞宴席已經備下了,隻待午時再擺設——各地送來的壽禮也一應都清點入庫了。”
另一位宦官則言:“陛下,馬車也已備下了,隻待陛下午時出行。”
“孤知道了。”裴野淡淡然應。
戚椿燁看了眼那小貓兒,忽然便開口問道:“陛下一會兒要帶雙兒主子一道去嗎?”
裴野:“外頭人多眼雜,就不帶它了。”
戚椿燁頷首道:“是。”
小貓兒聽著他們這一番對話,就知道今晨他並未聽錯,今日果然是裴野的誕辰。
說實話,裴野平日裡雖然時常要捉弄他玩,但大部分時候對他還是很好的,他如今能過的這般舒坦,還得仰仗著他的賞。
這樣說來,他要是不準備點賀禮,就多少顯得有些沒心沒肺了。
可他身無長物,吃的用的一應都是裴野給他的,實在沒什麼能送給裴野做賀禮的。
方啼霜絞儘腦汁想了又想,乾脆就從裴野懷裡跳下地,然後大搖大擺地跑進院子裡去,打算去撲隻漂亮蝴蝶來上貢。
裴野隻以為他是在屋子裡待膩了,所以想跑出去玩,故而便遣了一宦一婢去外頭看著他,還囑咐了一句:“仔細彆讓它磕碰著。”
不必他提醒,宮人們也知道這小白貓兒如今可是皇帝的寵貓,身上的一撮貓毛都比他們的性命要貴重,自然是不敢懈怠的。
殿外院裡種了好些花草,陽光灑落下來,便見金光側影之間,有幾隻粉蝶在花間飛舞。
方啼霜輕手輕腳地走著貓步,而身後那兩位“笨手笨腳”的宮人便也緊跟著他往前。
眼看著他們快要把他看上的那隻豆粉蝶驚跑了,小貓兒很凶地一回頭,對身後兩人齜出了一對小虎牙:“嗷!”彆跟著我!
可這兩人與他不怎麼熟,並不明白小貓兒此舉的含義,依然在他身後緊跟不舍。
方啼霜歎了一口氣,心說這兩人可真是榆木腦袋,於是又退了幾步,將他倆引開了些,然後走到他們麵前,用前爪圍著兩人劃了一個無形的圈。
最後他再用小短腿不輕不重地敲了敲地麵:“喵嗚!”
他形容得繪聲繪色的,兩人即便是再笨也該懂了。
那小宮婢點了點頭,然後蹲下身同他道:“您的意思是,讓奴婢就在這兒待著,是嗎?”
貓大爺拍了拍她的手背,滿意地點頭道:“喵嗚~”孺子可教。
安置好那兩人,方啼霜這才又折回去,繼續貓貓祟祟地找尋方才那隻豆粉蝶的蹤跡。
不過可能是因為太久沒操練的緣故,方啼霜被這隻豆粉蝶耍得團團轉,他的耐心很有限,失敗了幾次,挫敗感一上來,就不肯再去追它了。
於是便退而求其次,改去撲其它的粉蝶。
可惜他學藝不精,下手又太重,一不小心便撲殺了兩隻粉蝶,一爪子把人家拍到地上,紙一樣薄的蝴蝶轉瞬就不動彈了。
小貓兒跺了跺腳,露出一副很失望的模樣。
不遠處那兩人還看熱鬨似的,很激動地盯著小貓兒的動作,不出聲地替他加油鼓勁。
小貓兒摩拳擦掌,準備今日就和這隻豆粉蝶杠上了,要是不捉住它,他今日乾脆連午膳都不用了!
於是方啼霜又在花叢中折騰了好半晌,不遠處的宮人們等得腳都酸了,隻聽見小貓兒忽然發出了一聲按捺不住的驚叫——他終於撲著那隻豆粉蝶了!
而且憑著這傳上來的觸感,它應該還活著。方啼霜小心翼翼地用兩隻前爪一起壓住了它,還沒等他將其從地上刨起來呢,便聽後頭忽然傳來了開門的動靜。
緊接著,他聽見裴野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小貓兒呢?”
宮人回答道:“陛下,主子在那兒撲蝴蝶玩兒。”
方啼霜想是裴野要走了,要到那花萼樓去赴誕辰宴,若是這樣的話,他那費了千辛萬苦才捉住的蝴蝶不就白費了?
小貓兒心念一動,立刻發出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吼叫:“喵!嗚!”
裴野果然被他的聲音吸引了過來:“怎麼了?”
那兩位宮人也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為這小貓兒是出了什麼事了。
等裴野走到他麵前,小貓兒就獻寶似的,捧上了那隻看起來半死不活的豆粉蝶:“喵嗚!”送你的!
“孤還以為你叫這蝴蝶給咬了,”裴野的眼睛彎了彎,“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跟著皇帝一道上前的戚椿燁原本想抽出帕子去接,畢竟裴野大概率不會去碰這東西,可聽見陛下的聲音,卻又有些不太確定了。
小貓兒見他動也不動,以為他是不稀罕,於是便不太高興地“喵”了一聲,打算把那隻豆粉蝶收回去。
不想那小皇帝卻忽然蹲下身,從袖口中抽出一方綢帕,而後將他貓爪裡的那隻蝴蝶裹入了手帕中去。
他很淺地一笑:“承蒙惠贈。”
*
作者有話要說: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和訂閱~
一個小通知:因為11號要上夾子,所以11號停更一天,補在12號晚上零點雙更~
第三十五章 “沒穿衣裳?”
皇帝這一去就是好些個時辰, 獨自留在正殿內的小貓兒四處打滾閒逛,順帶還把那桌案上擺的那盆薄荷草又給啃禿了。
眼見天漸黑了, 裴野仍未歸來,小貓兒百無聊賴,乾脆就窩在皇帝的龍椅上睡著了。
曹鳴鶴知道霜兒就待在這正殿裡,但今日戚椿燁將他的當值時間挪到了夜裡,想是要讓他避開與那小貓兒獨處的時辰。
可既不在他當值的時辰裡,他又不敢貿然進殿, 於是隻得苦等著,直待快到了那輪崗的點,他立刻便火急火燎地趕去,替下了那守在殿門口打著哈欠的宮人。
等那人走了, 他就悄悄往那殿裡望了一眼, 隨後低聲喚道:“霜兒?”
殿內空空蕩蕩的, 晃著那句“霜兒”的回音。
霜兒不在這兒?曹四郎思忖片刻, 然後輕手輕腳地踏入了殿內。
“啼霜?”他輕輕地喊。
殿內依然無人應答,可就在他接近那堂上之時,忽然便瞧見那龍椅上蜷著一位**的人, 那人雖是背對著他的, 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是誰。
方啼霜骨感的薄背就這樣暴露在空氣裡, 那兩片渾圓的屁股蛋之間還夾著一條純白色的貓尾巴,想是被冷著了,隻見他曲著身子,緊緊地抱著自己曲起的膝蓋。
曹鳴鶴下意識向身後張望了一眼,好在這兒並沒有其他人, 他忙上前推了推方啼霜的身子, 貼在他耳邊喊:“霜兒, 快醒醒!”
方啼霜聞聲掀了掀眼,用他那雙睡意朦朧的眼望向曹四郎,呢呢喃喃道:“阿兄……”
他說完又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那不再是他熟悉的嫩粉色的肉墊,再等他看清自己現在身處何地時,這才大夢初醒般小聲叫了一聲:“啊!”
不是,他變成人的地點、時辰,怎麼總是這麼不合時宜!
更為不妙的是,就在此時,殿外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而殿內的兩人皆是一驚,曹四郎心念一動,立刻把這不著寸縷的小弟搓去了後殿,而後自己則像沒事人一樣,垂首侍立在堂下。
就在他站穩低頭的下一刻,隻見皇帝緩步踏入了正堂之中,緊接著他的聲音便在殿內悠悠響起:“小貓兒呢?”
跟隨著他的宮人們即刻便動身往四下去尋。
而裴野則徐徐然走到曹鳴鶴的麵前,曹鳴鶴立刻俯首道:“回陛下,奴婢才剛來輪值,來時……便沒見著那小貓主子。”
他雖然低垂著腦袋,隻出聲,不動色,但那手心和後背幾乎要被汗濕透了,如若裴野再盯著他瞧上一會兒,曹鳴鶴不敢保證自己不會開始發抖。
裴野微微眯了眯眼。
站在他身側退一步的戚椿燁便開口問:“讓你值守的是殿外,緣何無故進到這殿裡來?”
曹四郎一時竟答不上來,隻垂著頭,默了片刻後才道:“奴婢在門口喚了幾聲貓主子的名,不見他應,於是便想著進殿來瞧瞧……”
還不等皇帝仔細斟酌過他這句應答的真假,後殿裡卻忽然傳出了宮婢宦官們的驚呼:“有……有刺客,快護駕!”
裴野聞言,順手便取下桌案後方擺著的一方利劍,旋即提劍大步邁進後殿,然而後殿的宮人們見著小皇帝來了,都下意識團團圍擋在他身前。
裴野冷聲道:“讓開。”
宮人們相覷一眼,又瞧見了皇帝手上拿著的那把劍,於是忙退讓開了一條道。
裴野通過那條道走上前,落目竟隻見角落裡縮著一個年紀不大的孩童,烏黑的長發披散,身上還裹著一件他平日裡掛在後殿木架上的絳色披風。
“方啼霜,”裴野淡淡然開口,“為什麼躲在這裡?”
片刻後,正殿內。
渾身上下隻披了一件鬥篷的方啼霜被發跣足,可憐兮兮地跪在堂下。
“方才是誰大呼小叫地喊著‘有刺客’?”座上的裴野不緊不慢地問。
一位宦官身下一顫,忙出列跪下了,而在他身後,又陸陸續續地跪了幾位宮人。
“廢物,”裴野道,“一個童稚小兒,跳起來能打到你們的頭頂嗎?至於怕成這樣?”
他話音剛落,戚椿燁便接口道:“你們看著也有些年歲了,怎麼還咋咋呼呼的不識規矩,還愣著做什麼,自行出去領罰,彆在這兒礙陛下的眼。”
那幾名宮人立刻躬身,感激涕零地退了出去,隻要皇帝沒發話說要怎麼罰,那便是饒過他們這一回的意思。
“那小狸奴呢?”裴野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 ,“還沒尋到嗎?”
戚椿燁:“回陛下,宮人們已將這大明宮尋了個遍,都不見小貓主子的蹤影,依奴婢看,不如請蘇將軍去貓舍裡問問,看是不是主子自行回貓舍去了。”
他稍稍一頓,隨後又道:“對了陛下,今晨您與將軍說過,今日讓貓舍裡的宮人早些來接貓主子回去,想是主子已被人接回去了也說不準。”
經由他這麼一提醒,裴野便記起來了,因著那小貓兒大病初愈,他很體貼地允許它可以在先頭這幾日遲到早退,並讓蘇靖通知貓舍宮人,夜裡早些帶著那小鬥篷來接貓。
“既是接走了……”
他話音未落,便見外頭踩著碎步跑進來一個小宦官,跪地便稟道:“聖人,貓舍的婉兒來接貓主子。”
裴野麵色微變:“請她進來。”
婉兒手臂上掛著一件小鬥篷,被宮人帶入殿內時麵上還有幾分茫然。
可一入殿,她便被跪在堂下的那小人吸引去了注意,她緩步上前,然後在那人身邊跪下了。
而就在跪下的那一瞬間,婉兒用餘光瞧清了那人的模樣——那就是她家的小貓主子!
完了!皇帝不是抓她進來問罪來了吧?
就在她胡思亂想之際,堂上的人卻忽然開了口:“你也沒見過那小貓兒?”
婉兒的腦子有些卡殼,她心裡知道她家貓主子眼下就跪在她身邊,可嘴裡卻隻能應道:“回聖人,自今晨主子出門起,奴婢便再沒見過了。”
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從未像現在這樣快過,也不知道自己這樣應答究竟對不對。
坐在上首的皇帝揉了揉眉心,今日的壽宴已鬨得他心力交瘁,沒想到回宮後竟還要料理這麼個爛攤子。
緩了一會兒後他抬眼:“椿燁,去把上一位輪值的內官找過來——蘇靖。”
“卑職在。”
“帶上現下課可調動的內衛,在宮裡再仔細地搜查一番,”說到這裡他忽的一頓,而後道,“彆忘了仔細搜查池塘湖邊,另外,把貓舍裡的宮人們也叫上,讓他們去那小貓兒平日常去的地方尋上一尋。”
蘇靖頷首領命:“是。”
“婉兒。”他忽然又開口。
婉兒嚇了一跳,忙應道:“奴婢在。”
“你就回貓舍裡候著,若見你主子回來,便即刻差人來通報。”
婉兒連忙應下:“是。”
她退出去的時候,又悄悄瞄了方啼霜一眼,眼見跪在那裡的人果真是他,她開始暗暗祈禱,希望自家貓主子千萬不要有事。
婉兒前腳剛出去,那上一輪當值的宦官後腳便被戚椿燁提來了。
裴野問了他幾句,他都一一應答,隻道方才自己當值的時候,並未見小貓主子出過殿門。
戚椿燁:“你敢擔保?若主子是從殿內窗口跳出去的呢?”
“這……”那宦官立刻又改口道,“奴婢隻知道雙兒主子沒踏出過殿門,不敢擔保主子沒出去過,但奴婢當值時,確乎是沒聽見什麼異樣的聲響……”
裴野吃了口茶潤喉,然後又問:“你回去多久了?”
“奴婢是才剛被鳴鶴替下的輪值,椅子都沒坐熱,就被人帶過來了。”
他話音剛落,裴野又看向身側的戚椿燁:“椿燁。”
“是,”戚椿燁答道,“奴婢去時盤問過與他同住一屋的內宦,他確是才剛回的屋。”
聽他這麼說,裴野倒是稍稍放下心來,這麼短的時間,即便曹鳴鶴有心,也很難對那小貓兒做些什麼,而且那小狸奴好歹也吃過一次虧、上過一次當,總也該學聰明了些。
處理完那小貓兒的事兒,裴野的目光終於又落在了跪在堂下的方啼霜身上。
他鬥篷裡現下**,光著膝蓋在磚石地上跪了這樣久,早覺得自己膝蓋以下都疼麻了,曹鳴鶴在他不遠處站著,心跳幾乎要蓋過了裴野的聲音。
隻見裴野忽然從上座起身,而後緩步行至他麵前,方啼霜很熟練地垂著腦袋,隻能看見他繡工精致的衣袍下擺,和那雙纖塵不染的靴子。
“你這小奴……膽子倒肥,對孤兩次食言在先,又竊孤披風在後,你還有什麼不敢做的?”
他的語氣並不好,可方啼霜大概是當貓時同他處久了,無論裴野怎樣說話,他都無端對眼前這人有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我……奴婢沒食言,隻是奴婢並不是說來就能來的。”他脫口道。
“哦?是誰不許你來?“裴野看著他烏黑的發頂,那單薄的身子似乎在微微打著顫,”為什麼來不了?”
方啼霜答不上來,頓時就有些慌了神,開始口不擇言道:“沒人不許我來,我以前日日都來,就是你……陛下看不著我。”
“怎麼說?”裴野似笑非笑地問,“你真是鬼?”
“我不是……我就是……”方啼霜憋得有些氣惱,脫口便道,“這事兒我也不能同彆人說。”
“秘密?”
“對。”
裴野忽然用腳尖微微勾起了他身上的厚披風,方啼霜不明白他這是要做什麼,臉上一紅,立刻就用手把披風拉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