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成婚。
回去之後, 兩人便翻了翻黃曆,一道定下了一個良辰吉日。
兩人的關係雖未與旁人言明, 可這大明宮裡的宮人早就對此心照不宣了,而宮外的重臣大多也都知道皇帝身邊有這麼個人,畢竟陛下從來就沒隱瞞過方啼霜的存在。
臣子們勸他立後勸了這麼些年了,心裡也很知道裴野的堅決,故而近來便也不提立後的事了,反而還替他物色起了裴氏旁枝的子嗣。
可即便如此, 再往前翻上千年,也從未有過哪朝哪代立過男後的先例,哪怕陛下如今手握翻雲覆雨之權勢,可世事無常, 如非必要, 他也不想把方啼霜推到這個風口浪尖上。
為此裴野也曾很認真地問過方啼霜一回, 問他願不願意當皇後, 方啼霜嚇了一跳,然後抬手指了指自己:“我?做皇後?你想害死我嗎?”
裴野以為他與自己想到一塊去了,正要開口, 卻聽方啼霜又道:“做帝後肯定麻煩死了, 你當個皇帝都怪可憐見的, 我還要經營的我的小畫舍呢,誰想當一個規規矩矩的木頭人皇後啊?”
陛下聽他語氣裡對這後位竟毫無憧憬之意,明明要的便是他這個答案,可心裡多少還是有些不大爽快:“你不想要,這天下多少人還巴不得呢, 你要嫁孤, 那可不就要當孤的皇後麼?”
方啼霜驚異地看了他一眼:“不是陛下嫁我嗎?什麼時候成了我嫁你了, 你做夢呢?”
裴野也很莫名其妙:“什麼孤嫁你?孤什麼時候說要嫁你了?”
“那日在湯泉池邊,”方啼霜瞪著他道,“你分明說的好好的,你問我‘願不願意做孤的小郎君’?我是郎君,那陛下不就是小娘子嗎?”
裴野被他氣笑了:“癡心妄想呢,你上哪兒能娶到孤這樣高大強壯的小娘子?”
方啼霜也生氣了,不大高興地從他懷裡掙出來:“你少自吹自誇,嫁進我們方家,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
“那好,”裴野稍一斂神,倒也認真了起來,“孤問問你,你要娶孤,彩禮備好了嗎?”
方啼霜連忙轉身跑回去,把自己這麼多年的積蓄都抬了出來,重重地放在桌案上,而後理直氣壯道:“這麼多銀子,還不夠買一個你麼?”
他扮戲扮的很上癮,丟完銀子後有些上頭了,於是便又豪橫地補了一句:“你跟了我,往後我肯定讓你吃香的喝辣的,把彆家小娘子都羨慕死。”
裴野一把將他拉回來,按在懷裡好生教訓了一番,然後道:“你好好看清孤是誰,就這點彩禮還想要我,你還是回去做夢比較快,再說了,你要娶孤,那你的宅邸置在哪兒了,以後咱們住哪兒?”
方啼霜的嘴唇微微腫起,麵頰上也浮起了一抹薄紅,他就是這樣了,也依然還是那副不甘示弱的樣子,氣話道:“那你這麼值錢、這麼寶貴,那我也不要娶你了,我再物色物色旁的娘子去!”
陛下簡直快要被他氣死了,捂住他的嘴不叫他繼續說下去。
兩人每日都待在一塊,愛的時候能黏糊死人,可要鬨起脾氣拌起嘴來,也能把對方嗆個半死。
得虧裴野脾氣很好,從來隻和外人過不去,冷硬霸道的事全在朝堂上乾完了,回來對著方啼霜,便隻剩下了滿心的溫柔繾綣,可把他給寵壞了。
而被陛下寵的無法無天的方啼霜則正好與他相反,在外頭靦腆而文靜,人人都覺得他乖巧可親,可一到裴野麵前,便要原形畢露,和外頭的乖巧形象真是半點也沾不上邊。
裴野常常被他氣得半死,屢次下定決心要好好晾一晾他,叫他知道怕,可每回他一湊過來討吻,陛下便又將這個決定給拋到了腦後,還是對他一點也恨不起來。
“說真的,”裴野消了氣,還是忍不住和他說話,“你真不願意做皇後?”
“我不要。”他斬釘截鐵道。
方啼霜心裡壓根就沒想碰過這個位置,那些滔天的富貴權勢,於他而言,也不過隻是塵埃一把。
他不僅不想要,甚至還總想著要拉裴野脫離這個苦海,方啼霜曾聽說過,早些年他還不認識裴野的時候,小陛下活在太後的眼皮子底下,是如何壓抑自己的,後來做了皇帝,也幾乎沒能睡過幾日安穩覺。
他聽完都快心疼死了,認為裴野還不如把這帝位讓給旁人,然後和他去山裡種地。
不過如今太後一黨早已失勢,裴野麵上的笑意也越來越多,方啼霜便再沒怎麼想過這個了,畢竟種地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若是遇上天災人禍,說不定還要餓肚子。
最終兩人通過氣,一致決定不要大辦,就在這大明宮裡頭熱鬨一熱鬨,過了這一把成親的癮便好。
*
裴方二人成婚的前一日,方啼霜是在猛虎堂裡睡的,既然要成婚,他們便也遵了習俗,前一日分開了一整天。
除卻上回陛下禦駕親征,方啼霜便再也沒和裴野分開這麼久過,好在這一日一堆人都陪著他玩,他倒也沒感到有多寂寞。
可夜裡宮人們都歇下後,方啼霜不知是認床,還是因為沒人給他抱著睡了,又或是想到明日要成婚太興奮,總之他一整夜幾乎都沒怎麼睡。
次日一大早,還沒等婉兒進來喚他洗漱,他便自己翻身下床,鬆鬆垮垮地披著一件外裳,便跑出去問正在打水的婉兒:“都這個時辰了,陛下怎麼還沒來接我呢?”
婉兒看了他一眼,一邊樂一邊打了個哈欠:“還早著呢,主子沒見過彆人家迎新娘吧?新郎都是到了黃昏時才來迎親的,哪有大早上來的?”
方啼霜點了點頭,才離了裴野一天,他便覺得想他想的牙癢癢,好像已經好幾日都沒見過他了似的。
婉兒見他那失魂落魄的樣,不由得又是一笑,忙和澤歡一道,將他搓回屋裡睡去了。
知道了裴野到了黃昏時才會來,方啼霜心裡又覺得空落落的,但同時他也困極了,才一回屋,倒頭便睡著了。
方啼霜是被曹四郎搖醒的,他才睜開眼,便見阿兄笑著同他說:“陛下快要來了,你也快些起來梳洗打扮了。”
曹四郎一開始對裴野總是心存懷疑,總疑心自家那又傻又單純的霜兒會被他騙,可後來跟著戚椿燁,在兩人身邊待久了,他就是再瞎也瞧出來了,這兩人的感情是不一樣的。
裴野看向方啼霜的時候,眼裡總帶著笑意,還有那麼些藏也藏不住的縱容。
這要是也是演出來的,那就太荒唐了。
“阿兄,”方啼霜還迷糊著,眼睛半閉不掙地一彎,抓著曹四郎的手傻笑了一聲,“我要成親啦。”
曹四郎也是真心地替他高興,原還想說一句,要他往後若遭了欺負,一定要和他說,可再仔細想想,平日裡都是他家小弟張牙舞爪地欺負皇帝,便也就無話可說了。
他稍一俯身,笑著將他的話重複了一遍:“是啊,我們家霜兒也要成親了。”
婉兒和澤歡抱著一套大紅喜服從外頭進來,前者聞言笑道:“可不是,都要成親的人了,怎麼還賴床呢?不願意跟陛下走是不是?”
方啼霜立時便睜開了眼,急匆匆地問:“他已經來了?”
“快了快了,”婉兒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玩笑道,“瞧給主子急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您多愁嫁呢。”
方啼霜被宮人們簇擁著,一層又一層地換上了那套大紅喜服,這婚事雖未大辦,可這婚服卻是按著帝後的規格製的,因著他是位郎君,故而禮服上並未用鳳。
可若繡旁的,裴野又怕虧待了他,故而陛下便做主在他那件上用了和自己一樣的龍。
宮人們將他梳洗得齊齊整整,而後婉兒又從妝奩裡取出了一隻瓷瓶,用指腹將胭脂膏化開,輕輕在方啼霜唇上點了點。
他的嘴唇本就生的飽滿,胭脂膏在他唇上洇開了一抹水紅,便襯得他那張臉愈發得奪目。
宮人們拍著手誇他好看,方啼霜被他們誇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也偷偷瞄了一眼銅鏡,忍不住也嘟囔道:“唔……是好看。”
宮人們都哄笑起來,方啼霜羞赧地低下了頭,曹四郎將手掌搭在他的肩頭,也在笑:“好好的,以後好好過日子。”
方啼霜搭住他的手背,很認真地點了點頭。
宮人們笑聲剛落,便聽外頭忽然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而後就是裴野的聲音。
他不輕不重地喊道:“啼霜。”
方啼霜連忙應答了一聲:“陛下!”
婉兒忙捂住他的嘴,宮人們也低聲笑話他道:“這才剛開始呢,咱們不能急,急了就要掉價了。”
說完那一眾人便跑了出去,方啼霜在這宮裡的親人就曹四郎一個,因此猛虎堂這一眾宮人便都臨時充當起了他的“娘家人”。
宮人們壯著膽子,先是和門外的裴野嘮了幾句家常,陛下應答如流,可屋裡的這些宮人們卻仍是不肯開門放他進來。
猛虎堂的這一群宮人們,若論作詩寫文章,他們是決計比不過裴野的,可若論討錢耍無賴,他們卻是相當在行。
作為方啼霜的“娘家人”,猛虎堂裡的宮人們很威風地享受了一把為難皇帝的樂趣,幾次扯住了要跑出去投懷送抱的方啼霜。
“你們再要為難他,”方啼霜又氣又急地說,“一會兒都要鬨到半夜了。”
他們鬨的這一出,還沒把裴野氣著,倒先把方啼霜氣壞了。
宮人們原本也是得了皇帝的授意,若不是裴野有言在先,就是再借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為難皇帝。
外頭的裴野聽見裡頭的動靜,忍不住勾了勾嘴角,猜也猜到是那沒耐性的小貓兒等不及了。
故而也不陪他們鬨了,遣著帶來的內侍們拿銀子堵住了宮人們的嘴,猛虎堂的宮人們頓時笑逐顏開,他們討著了彩頭,心滿意足,便將他們的小主子推出了門去。
方啼霜被他們推搡著跌進了裴野的懷裡,他一抬頭,便叫那陛下晃了晃眼,裴野怔楞了片刻,才開口問:“上馬?”
“我不要騎馬,”方啼霜笑著說,“我要騎陛下。”
裴野也不惱,輕車熟路地蹲下身,而後拍了拍自己的背,方啼霜立時便往他背上一撲,勾住他的脖子,很小聲地在他耳邊說:“我昨晚有點想你。”
陛下的耳朵頓時便紅了半邊,也很輕地答:“孤也想你。”
他就像往常一樣,背著方啼霜,和他那一身笨重的婚服,慢緩緩地往正堂的方向走。
忽聽方啼霜又問:“阿野,昨夜沒有我睡在你旁邊,你有沒有睡不著覺?”
裴野並不隱瞞,誠然答道:“你不在,孤失眠了一整夜。”
方啼霜狡黠一笑,仿佛贏著了什麼似的,很高興地把腦袋枕在他肩頭,他分明也一夜未眠,可卻很不誠實地對裴野說:“我可睡得好好的。”
裴野偏頭看了他一眼:“真的?”
“當然啦,”方啼霜拿腔拿調的,很得意地在他下頜線上吻了一口,“你看你,都是這樣大的皇帝了,怎麼還這樣粘人?沒了我就不行,小孩子似的。”
陛下沒拆穿他,隻是笑著說道:“是,孤沒你不行。”
方啼霜很喜歡看裴野依賴他的樣子,他心裡很依賴裴野,便也希望自己也能是陛下的倚仗。
正殿裡,堂上坐著的是裴野的老師崔山鳴與方啼霜的先生江言禪。
崔山鳴生的很威嚴,滿頭銀發,往那兒一坐,活像是一小座雪山。
方啼霜看見這樣嚴肅的一個人,心裡不免就有些緊張,好在陛下似乎已經事先同他們通過氣了,崔山鳴一開始也覺得裴野簡直是離經叛道,很不能明白他,可後來在他軟磨硬泡下,他還是來了。
崔山鳴並沒有為難他們,反而還與江言禪一道說了祝詞。
行過交拜之禮後,兩人便牽著手回了寢殿。
寢殿內張燈結彩的,四處都是喜字紅綢,紅燭燈花微微搖曳著,二人坐在床榻邊上,一邊笑著一邊飲下了合衾酒。
床榻上鋪了滿滿一層的乾果,方啼霜看著眼饞,便隨手從床上摸了顆桂圓剝著吃,末了還又再剝了一顆,塞進了裴野嘴裡。
陛下起身,吹滅了幾盞紅燭,殿內頓時變的昏暗起來,回頭再看床邊那兩張龍鳳喜燭,橘金色的燭光微微晃動著,映在方啼霜的臉上,燙的裴野的心忽地一跳。
兩人很自然地對上了目光,方啼霜的眼睛一彎,半帶調戲道:“娘子,過來給你郎君捏捏腿唄。”
裴野笑著走過去,往他腦袋上搓了一把:“好啊,是誰方才背你走了一路?你不給孤捏腿便算了,還敢嘴貧!”
陛下脫了靴子,將半邊腿往他身上一架,支使道:“快點,給你郎君捏捏腿。”
“好啊,”方啼霜麵上笑得很好看,手上卻使了狠勁,在他大腿上狠狠地擰了一把,“舒服麼?”
裴野吃了疼,也不肯把腿收回來,又借勢往他身上一壓:“舒服極了,你再來啊。”
……
那膏藥抹到一半,方啼霜才忽然記起來,先前裴野答應過他,要讓他一回的事。
“上回咱們說好的,”方啼霜不太高興地踢了他一腳,“下回讓我在上頭,你忘啦?不許和我耍無賴。”
裴野卻笑了笑,手上動作不停:“孤沒忘呢,一會兒就讓你,乖。”
過了一會兒,方啼霜就發現自己受騙上當了,他和裴野所說的在上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
這一次下來,方啼霜的腿都軟了,人也累極了,說什麼也不肯再動了,偏那撒謊騙人的陛下卻將他翻下去,又要了一回。
夜半時分。
方啼霜嘀嘀咕咕地說自己睡不著覺,裴野便將他攔腰抱起,帶他去露台上看星星。
兩人並排躺在當初那兩條躺椅上,聽著那忽遠忽近的蟬鳴鼓噪,抬眼望著那漆黑夜空中,忽明忽暗的星子。
裴野手裡剝著葡萄,剝好了便偏頭喂到方啼霜嘴裡,方啼霜一口一個,吃的很高興。
平日裡他其實也不難伺候,生了氣給喂點吃的便能哄好,可就是在床上的脾氣可大,弄疼了要哭,舒坦裡也要哭,事後還要哼哼唧唧地咬人。
裴野湊過去,吻了吻他哭腫的眼:“你還記不記得,有一年,咱倆剛認識那會兒,也一起躺在這兒,你把孤的冰鎮葡萄全吃光了。”
“哪有全吃光,”方啼霜狡辯道,“明明還給你留了一顆。”
裴野笑了笑:“是還給留了一顆,孤記錯了——那時候你才多小,才剛換乳牙,吐了一地血,哭著說自己就要死了。”
他一說起這事,方啼霜便又想起寒瓜籽那事,那一股委屈氣頓時又湧了上來,這仇他能記一輩子:“那時候你這人人品就很不好,連貓都要騙,我就不該信你。”
裴野兀自樂了一會兒,而後又湊過去,揉他的臉:“不氣了,那都過去多久了。”
方啼霜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
“你還記不記得,那會兒你在這兒,和孤說,我們是知己。”
方啼霜本來都已經忘記了,可聽他說起,便又記起來了,那時候他仰望著裴野,覺得陛下就是這世上最厲害的人,後來好長一段時間裡,他也都是這樣認為的。
“什麼知己,”方啼霜氣惱地說,“我才沒你這樣的知己,你是大騙子,是這世上最愛騙人的壞蛋。”
可就算他是大騙子,大壞蛋,方啼霜也仍然還是那樣愛他。
裴野笑了笑,並不在意自己在他嘴裡的身份是位大騙子。
過了一會兒,兩人又牽著手看起星星,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從前,偶爾又滿懷憧憬地說著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