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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容和榮枯緊趕慢趕,才在坊門落鎖之前趕到了長樂坊。

榮枯將玉佩交給了在門前值守的衛士之後,過不多久就從裡麵走出來一個身穿月白色圓領袍衫的青年男子,約莫二十七、八歲,頭發束成漢人發髻模樣。

——之所以說他是“將頭發束成漢人發髻模樣”是因為來人並非漢人。

他從正門旁的側門出來,先帶著笑迎上將榮枯倆人送來的黃門,伸手牽住了他的袖子,暗地裡塞了一串銅錢給他:“勞煩公公了。一點小心意,給公公接風吃茶。”

那小黃門連忙收了銅錢,臉上也堆著笑:“哪裡的話,藍管事客氣了。”言罷便拱了拱手道,“咱家不好在此逗留,還要騎快馬回宮中複命,就不請藍管事一起去喝一杯了。”

藍管事作揖道:“那是那是,公公忙您的。”

他雖然陪笑寒暄,但是臉上笑意真誠,沒有一絲諂媚的模樣。

待送走小黃門之後,他才轉身打量起了兩位“來客”。

榮枯也在打量他。

“藍管事”將一頭金發束髻,嘴唇上蓄著兩撇胡子,高鼻深目,膚色白皙,尤其是那一雙眼睛,蔚藍清澈,仿佛西域雨後的天空一樣。

元容見多識廣,一眼就認出這位“藍管事”其實是個高昌奴。

西域一帶奴隸買賣自古有之,從河西、絲路一帶進入大周疆域的奴隸,因為人牙子多是高昌人,走的又是高昌通往河西三鎮的商道,所以就被統一稱為“高昌奴”。

當然,“高昌奴”也不一定是高昌人,還有可能是從更遠的貴霜、大食擄掠來的良民。

“怪道說大殿下任人不拘一格。”元容歎服道,“連掌管府邸這樣重要的事情,都能交給胡人來。”

王公顯貴之間雖然流行蓄養高昌奴、新羅婢,但是很少有人會將管理宅邸、接人待物這樣的活交給高昌奴來做,他們一般扮演的都是在宴會上跳舞助興的角色。

若是尋常人家讓高昌奴來掌管賬本,或者接待貴客,一定會被同僚覺得是粗俗不通,或者故意鄙薄自己。

因為是大殿下的緣故,所以不會有人多說一句。

藍管事笑道:“是殿下信任於我,自然不敢有絲毫怠慢。”他伸手往裡麵一讓,將榮枯和元容請進了側門,“我已經吩咐下人,為二位客人準備了晚膳和湯浴,客房也已經劃出來了。”

榮枯雙手合十,對著藍管事雙手合十行了一個佛禮:“多謝藍管事。”

榮枯當年在西涼的時候,見過不少金發碧眼的高昌奴,這些人多半都是來自遙遠的大食國,擅長籌算、製做香膏等等。

這些高昌奴的手上多半都會纏繞上雕刻著玫瑰花的念珠,作為信奉某種教義的證明。

但是這位“藍管事”的兩手乾乾淨淨,不僅脖子上沒有戴念珠,手上也沒有纏著玫瑰木珠。

正在想著,卻見走在前頭的藍管事頓了頓腳步,故意拉進了和榮枯的距離:“這位法師是天竺人吧?”

榮枯愣了一下,隨即溫聲回答道:“祖父是天竺居士。”

藍管事聞言,笑道:“難怪殿下要將法師請回來,原來法師祖上竟是從佛土而來,必定是請法師來為太後講經說法的——我們這位殿下,真真是孝順人。”

他言談爽利,態度又落落大方,隻是一邊元容不知為何聽著有些刺耳。

榮枯淺笑:“那自然是,古有地藏孝順親母而發宏願,寧王殿下心有福田,自成孝蔭。小僧能以微末之能,淺薄之見,入殿下法眼,為其儘孝,深感榮光。”

藍管事修長的眉毛微微向上一挑,嘴唇抿起笑意:“法師說的是。”

談話間,藍管事將二人帶到用膳的偏廳,下人們為二人準備了一些素齋,待到兩人開始用餐,藍管事便轉身告退了。

他吹滅了手裡的燈籠,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紅玨居然不告訴我殿下要帶這麼個人回來。”

短暫的慍怒過後,他又整了一下自己的袍衫:“罷了,就知道不會告訴我。”

他到是知道李安然去雍州是為了元容,前來寧王府借宿一晚的兩人之中,那個年紀較長的文士應該就是元叔達。

而那個僧人……

他想起年輕人將目光集中在自己的手腕上時那個思考的神情。

——也不是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