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4(1 / 2)

福明暫住在天京寺廟中的時候,曾經聽長明寺的知事提起過這個“榮枯”,當時那知事麵帶不屑,貶斥此人為“攀龍附鳳,夏三月也不從寧王府中搬出來,王府森嚴誰知道他在寧王府中做些什麼有汙佛弟子行徑的事情呢。”

故此,福明在近日辯法會的時候,原本也就不怎麼把榮枯放在眼裡,認為他隻是長著一張俊美的臉,靠著做公主清客攀上關係的小人罷了。

世間女子都容易這種容貌鮮妍的男子欺騙的,即使是傳聞中能征善戰的寧王殿下也不例外。

加上之前在辯法會上,已經有延道先多番發言,福明想著自己看看情況再開口也不遲,卻發現整個辯法會的局勢急轉而下,直到最後圖窮匕見,他還有什麼看不出來的。

隻恨清海禪師、可慧禪師他們繳械投降得太快,如今隻能寄希望於其他禪師考慮到自己寺廟之中的情況,和自己站在統一戰線了。

榮枯聽到福明開口這麼說,心裡忍不住一顫。

要知道,在這場辯法會上,無論怎麼罵自己,那都是無礙的,畢竟自己是身為佛子,卻要幫助世俗的勢力抑製佛教在中原大地上的發展,他們指著自己的鼻子罵,那也不過是身為修佛之人,斥責自己做了外道手中的利刃——可一旦辱及李安然,那性質可就完全變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側目瞥了一眼坐在簾廂之中的李安然,卻徒然瞥見後者低眉垂目,嘴角噙著一絲“儘在掌握”的笑意。

榮枯突然有種如墜冰窟的感覺。

他現在似乎明白了什麼——或許,從李安然三次拒絕他搬離寧王府開始,她就已經想好了所有的後招。

——她是一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連自己的清譽都可以放在一邊的女人。

或者說,她從一開始就從不在乎這些東西。

其心性之堅韌,為人之冷酷,可見一斑。

一旦參加法會的眾僧為了駁倒自己,在自己這三月的舉動之中打壓自己,那麼必然會口不擇言辱及李安然,等不到一個月,這些在法會上提出“不肯將田產交還給朝廷”的法師,就將以侮辱親王的罪流放,所屬的寺廟,恐怕也將立刻被查抄。

衛太傅手上的折扇“嘩”一下合攏:“了不得啊,了不得啊。”

同僚一時不知他在說什麼“了不得”,便小聲道:“太傅何解?”

“我們這位大殿下,真是了不得,你可還記得三年以前,甘州曾經發生過一間寺廟藏汙納垢,私自為搶劫行商,擄掠婦女的山賊剃度,結果受害行商夫婦的女兒千裡獨行,在天京門口一步一跪,哭著上天京來告禦狀的事?”衛太傅深吸一口氣。

同僚道:“下官當然記得,在此之前,大周原本是沿襲魏朝的律法,僧人出家則免去除謀逆罪之外的罪過,一概不追究,陛下聖斷,立刻通知州府將一乾人等全部從寺廟之中搜查而出,處以斬立決,同時廢止了這一條刑律——僧人犯罪,無論大小皆以周律為準,同時也不許寺廟給犯罪之人剃度——僧不免責,這可是聖上的英明啊。”

衛太傅隻覺得自己腦門上一陣熱湧:“我當時就在想,這樣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的娃娃,身邊又沒有扈從,怎麼孤身一人從甘州到了天京——我們都忽略了,大殿下當時就在甘州!”

同僚這也咂摸過味來了:“太傅的意思是,大殿下從三年前就在謀劃此事了?”

她利用那前來告禦狀的女娃娃,讓陛下先定下“僧不免責”的國法,為的就是給今天的辯法會,留下收拾刺頭的後手?

“不會吧?我們這位殿下……是神仙嗎?”同僚瞠目結舌,一時不敢相信,“定是衛老想多了。”他擺著手,不隻是不相信,還是不敢相信李安然能從三年起就想得如此深遠。

衛太傅像是要壓下跳動的過快的心一樣,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呼出:“殿下謀斷深遠,衛某所不及啊。”

同僚吃了口涼糕壓壓驚:“不可能不可能,定是衛老想多了!”

而在辯法會場上,榮枯聽到福明將矛頭指向李安然,卻開口道:“這位師兄此言差矣了,為何說小僧是為倀鬼呢?難道福隆寺中蓄養僧兵、私兵,僧兵又多肉食,於佛門淨地藏著許多兵刃,兵刃需要時時護養,福隆寺僧人雖然不積蓄金銀財寶,卻將供奉的錢財用在這些事情上,這難道不算是為魔王波旬做倀鬼嗎?”

李安然在上頭聽得眉頭一挑,又想起了之前和他說過的話,心想:你這是火上澆油,還是勸人家不要上頭啊?

福明一時被噎,更是又一股羞惱從心上湧出,直衝頭腦而去,惱羞成怒之下,他指著榮枯道:“區區小乘僧,何敢汙我為波旬倀鬼!”他走上前來,指著目光灼灼,盯著他的榮枯道,“你以色身皮相誘惑女子,做的事情比波旬的魔女還肮臟十倍,又有什麼資格汙蔑於我!”

榮枯剛想辯駁,卻又想起那天李安然那天的那句,“一旦他們開口說了這些事,你猜猜他們會怎麼樣?”,便雙手合十,黯然道:“師兄且住口吧。你已經於禪心上有失,於梵行上有失,執迷於外物,如何能得正果啊。”

福明此時跳出來,其實也不過是因為考慮到全寺上下千口人,一旦沒有了田產這一入向,光靠著善信供奉的錢財是沒有辦法養起這麼多包括僧兵、私兵之類的人的,所以才急昏了頭,口不擇言。

但是李安然等著就是這一刻。

福隆寺作為從魏朝初年開始便屹立不倒的大寺,早就已經入了李安然的眼。若隻是田產豐富也就算了,偏偏福隆寺中還豢養著大量的奴仆、僧兵和私兵,這就讓李安然是在手癢。

於是在福明再一次開口想接著罵榮枯的時候,李安然開口了:“這位法師,你口口聲聲說榮枯法師以色身誘惑女子……那這個‘女子’指的是誰呀?”

會場周圍維持秩序的金吾衛幾乎都是李安然的舊部,聽到殿下開口,所有人齊刷刷將手搭在了刀柄上。

福明此刻隻覺得一股火往心頭上湧:“誰如此抬舉這個妄稱佛弟子的小人,貧僧指的便是誰!”他耿直了脖子,一派言之鑿鑿的模樣,倒是讓李安然看得差點笑出來。

她抓起邊上的杯子,往會場中一丟,隻聽見“嘩啦”一聲,上好的白瓷應聲而碎,散了一地亮晶晶的碎片:“大膽狂徒,全天京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太後是最為禮遇佛法的,榮枯法師更是由她欽點的浴佛節高台梵唄的高僧——更有浴佛節當日,佛聞聲而喜,降下天虹祥瑞,裝點法師,你怎麼敢如此汙蔑法師,汙蔑太後!”

場外來聽法的彆州人士雖然不少,但是大多數還是天京的百姓,一聽到李安然提及浴佛節那天高台梵唄之事,那些篤信淨土宗的百姓立刻應和說書先生道:“是啊是啊,我那天都看見了!天虹從鐘樓的這邊到那邊,可比年年放蝴蝶像祥瑞多了!天上還有花飄下來呢!”

“你懂什麼,這是天女雨花,佛經裡說過的,有真道行的羅漢說法,能招來天女為他撒下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