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74(1 / 2)

水匪頭子樊老大最近發現自己的兄弟們有些不對勁。

原本在威州的時候,他們跟著的是一個大水寨,樊老大在裡頭當了個小頭目,手下也就十幾號人。新刺史來了以後,專門拿他們這些大水寨開刀,三個月內攻克了兩個水匪寨,將為首的一乾人全都下獄,按照大周律判處刑罰。

他們這些小蝦米,趁亂順著水道一路逃竄到了相對比較安穩的貞州。

樊老大為人謹慎,又被威州新刺史的雷霆手段給震懾到了,不敢在人生地不熟的貞州做殺人越貨的勾當,隻敢在江上逮著幾個落單的漕運船收些過路錢,等到熟悉了貞州的水道,再考慮做些彆的“大買賣”。

他心裡原本是這麼盤算著的,卻發現這幾日,剛剛建起來的山寨裡有些不太尋常。

威州水匪各種出身都有,有些是家裡原本有地,被鹽商霸占,走投無路投入水寨的。

有的是家老娘病重,欠了一屁股債,老娘死了換不起錢就乾脆落草的。

還有乾脆就是為禍鄉裡的浪蕩兒,氓流混子,不學無術又不願意踏踏實實乾活賺錢,幾個人湊在一起一合計,就乾脆當了水匪的。

像樊老大這種,自己原本是鄉裡中吃喝嫖賭無惡不作的混子,奈何人對兄弟極仗義,再怎麼混不吝,也始終有人跟他終日廝混。

但是他手下有幾個兄弟,原本是鹽農出身,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又要繳稅,前些年威州鬨了時疫,一條村的人都死光了沒人埋,鹽商還不肯放他們回去給家裡人收屍,從小穿一條褲子的幾個兄弟,便心一橫投了水寨。

更有馮小五這類人物,原本是威州廬縣的殺豬匠,是家中妹子被混子糟蹋,便提著殺豬刀上去砍了那混子的腦袋,而後落草為寇的。

水寨原本就是無法無天的地方,這些人進了水寨,難免也染上一身糟糕的江湖匪氣,逐漸變得吃喝嫖賭,今朝有酒今朝醉起來。

可是自從乾了第一單買賣之後,他們早幾天還會出去沽酒買肉,甚至帶幾個“野雀兒”回來鬆快鬆快,卻不知從第幾天開始,兄弟們聚在一起吃喝嫖賭逐漸少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總往地牢跑。

樊老大一開始還想歪了,心想著那和尚生的確實是比娘們都漂亮,但是看兄弟幾個從地牢裡回來的模樣,卻又不像是去乾了那事。

於是便一時好奇,看到馮小五提著從外頭買回來的饅頭回到水寨,就往地牢去的時候,跟了上去。

地牢裡早就擠滿了幾個還在水寨裡沒有出去打魚的兄弟,都盤腿坐著,馮小五將抱著油紙的饅頭放下之後,也尋了一處坐下:“大師父,今日講什麼故事啊?”

榮枯坐在上首,雖然四周都是囹圄,他身上卻罩著難得從外頭溜進來的日光。

這日光柔和,從他身上衍開,落到他四周。

“你來晚啦,”一邊的狗四笑道,“師父早講完了。講、講的是什麼著火的房子的故事……”

旁聽的唐書生滿臉嫌棄:“是火宅喻。”

狗四梗著脖子:“這不就是著了火的房子麼!”

榮枯淺笑:“都對。”

樊老大貼著牆,一雙耳朵豎起來,仔細聽著他們在說什麼。

卻聽榮枯笑道:“諸位施主,小時候可曾在蓮塘之中嬉戲過?”威州靠南,蓮花、蓮池並不少見。

馮小五抬起頭,滿臉感慨道:“俺妹子還在的時候,帶她去蓮塘裡摘過蓮蓬,挖過蚌。”說到這,他的厚嘴唇便抿了起來,臉邊上的橫肉也有些顫。

榮枯垂眸,輕聲道:“蓮花池中,多兩種植物,一是蓮花,二是浮萍,世間諸多生靈,便如同這二者。若是要諸位施主選擇,是覺得蓮花更好,還是浮萍更好?”

馮小五立刻回答道:“自然是做蓮花好,若是有的選,誰要做那無根的浮萍。”

狗四笑道:“這就是馮哥你不懂了,當蓮花,被人掐在手裡玩,摘了蓮蓬吃,連根都要被挖了,從來隻聽說吃藕的,誰聽說過撈浮萍的?”

這些人已經在榮枯這裡聽了好幾日的經,一開始還隻是一些淺顯的佛經故事,互相說說自己當初在威州的故事,家裡是不是還有人,說到動情處,還有抹淚的,哭死了的老娘的,馮小五來得晚,也沒掉過淚,隻有在提到那個年紀輕輕就上了吊的妹子的時候,他臉上的橫肉便顫得厲害。

久而久之,榮枯便開始鼓勵他們各抒己見,回答自己提出的問題。

就像今天爭論蓮花和浮萍誰更好一樣。

意見很快就分成了兩組,一方麵是讚同蓮花有根,又漂亮,自然是願意做蓮花。另一邊則覺得浮萍無用卻自在,其實也不錯。

唐書生在邊上誰也不站,笑嘻嘻看著這幫草莽爭論。

榮枯道:“為何不加入他們呢?”

唐書生原本是想說自己一個讀書人,跟一群不識字的大老粗一起爭論有失身份,但是想起眼前這個和尚是皇帝親賜的上師,話到嘴邊便成了:“要是我,我兩個都不選。”

榮枯笑著搖頭。

待到兩邊誰也說服不了誰,過來尋他裁決的時候,他才開口道:“蓮花有諸多優點,自然是好的,可它生於淤泥之中,離開淤泥便不能長久。浮萍雖然無根,壽短,卻在壽命儘之後,沉入塘中,化作淤泥,滋養蓮花,兩者相生,絕非無用。”

他頓了頓,繼續道:“這便是‘輪回’,但是無論是蓮花,還是浮萍,都是塵世諸生之一,浮萍有生死,壽短,漂泊無依之苦,蓮花有受人把玩,摘葉掘根之苦,恰如諸位施主一般。”

“結寨而居,看上去像是浮萍、蓮花叢生,喝酒作了是一時之歡愉,歸其根本,卻是因為諸位施主在俗世之中受到的無限苦楚。”

“馮施主有衝天之怒,死彆之苦。”

馮小五聽了,垂著頭,整個魁梧的身子佝僂下來。

“四施主亦有離彆父母,不得天倫之苦。”

狗四從小死了爹,跟著一幫鄉裡人不學無術,老娘拉扯他大,他在外頭賭錢欠了債,氣死了老娘,自己沒臉回家,投了水寨,日日吃喝玩樂,渾渾噩噩不曉得過日子,一開始來停經,其實是抱著戲弄和尚的心思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