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1 / 2)

原本皇帝在收拾北方世家的時候,對於地處南方,伸手暫時摸不到的世家是采取溫和、安撫的態度的。

等把北方世家的擁兵權都收了,再考慮拿南方的世家開刀。

這個政策之所以能在皇帝在位這段時間這麼有條不紊的延續下去,完全是因為這些在魏朝後期遷徙到南方的氏族,自詡“孔孟之後”,看不起以兵戈起家,身上又有著那似有若無的“北夷”血統的北方氏族。

雖然先帝,也就是周太-祖,無論是治國還是選繼承人都不太行,甚至性格都被當朝的史官們評價為“謙仁寬厚,有聖人德”,說白了就完全跟他那個鋒芒畢露的兒子不一樣,就是因為他這糯嘰嘰又看上去好拿捏的樣子,才會在天下大亂的時候,被北方氏族們一力推舉為天下新主。

至於,他們當初這麼做的時候,有沒有遠見到李周王室裡出了李昌和李安然這麼一對奇葩父女,這就不得而知了。

收拾完北方世家,北方安定了下來,加上周邊也沒有戰事,幾乎可以說是萬國來朝的情況下,皇帝要騰出手來收拾盤踞在南方,一個勁罵他沒文化的前魏世家,那就輕鬆多了。

就像今天珍珠江上這條花船裡發生的一切一樣。

寧王殿下似乎終於是吃飽了,放下手上的碗,取來邊上的帕子擦了擦嘴。

其實按照南方世家宴飲的規矩,一方麵女子是不允許在諸多士子麵前拋頭露麵,上桌吃飯的,另一方麵,哪怕是士子,上桌之後一個勁的吃飯活像是餓死鬼投胎一般,一首詩也不作,也是會被其他士子們恥笑的。

李安然,兩樣都做了,做完了還要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問一句:“諸君,怎麼不嘗嘗這宴飲菜?這都是從珍珠江畔有名的食肆裡定來的,山珍海味一應俱全啊。”

這簡直就是跳到頭上去,大耳瓜子對著這些士族豪紳的臉抽,大聲告訴他們:如今這天下,是他李家的了,攻守易勢了,他們才是被動挨打的那一方。

威州靠海,各種新鮮海貨供應比中原、北方方便的多,出現在北方集市上的海貨,多半都已經被醃製過,或者用各種手段加工成乾貨了。

李安然見他們這幫人汗涔涔的都不說話,明明是三、四月春色剛好,氣溫和煦的日子,他們身上穿著不薄不厚,正合時令的綢緞袍子,汗卻止不住地往鼻尖上掛。

“威州真是好地方啊。”李安然見他們不動,自己又讓邊上伺候著的翠巧夾了一碗鮑魚燉肉來:“就比如這腹魚吧,哪怕是走水路到天京,那也是乾貨了,口感又有所不同,你們說是不是啊?”

方家主擦了擦汗:“這乾鮮各有風味,乃是一物的兩麵,就比如這乾貨齁鹹,微有氣味,卻能長久保存。鮮貨雖然細嫩,卻經不起舟車勞頓,正是世間之物難以兩全其美的道理。”

李安然唇角微微翹起,一雙秋水杏眼盯著眼前這個胡須濃密的中年人:“貨物如此,將這到人的身上,自然也是成的,方家主,孫家主,你知道孤這一次,為何將你們都叫過來嗎?”

一邊突然被點名的孫家主,整個人機靈了一下。

他原本來的時候,自然是底氣十足,畢竟崔肅即使是“代天巡查”,那也隻是一個禦史,小心打發一番也就是了,孫家幾年前被州界劃分分成了小林州孫家和威州孫家,勢力大不如前,和方家在鹽商、漕運這一塊也多有齟齬,樂見方家被崔肅和文承翰為難。

隻是沒想到,這場鴻門宴最為難打發的,不是崔肅或者文承翰,而是眼前這個女人。

李安然的出現,讓這場宴飲,直接變成了龍潭虎穴。

要說方家、孫家這種早在魏朝就已經立足穩妥的世家來說,誰當皇帝這都不是事,他們可以一直擁著自家的土地和生意,坐看王朝興替,自家內部聯姻不斷,儼然就是當地的土皇帝一般。

但是李安然,以及她手下的赤旗軍的出現,像是一記重錘一樣打破了他們抱守的那些老想法。

孫家主“這”了半天,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李安然用一個舒服的姿勢靠在墊著虎皮的椅子上,“既然兩位家主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就由小王來說吧。”她豎起了一根手指,用不輕不重,卻能傳遍整個花船所有人耳朵的聲音道,“第一,孤想要你們配合孤丈量威州的田畝,這幾年缺的什麼,最好都給孤補上。”

隨後,她豎起了第二根手指:“其二,在座的各位啊,孤都知道,各位都是前魏的時候搬遷至此的,前魏後期嘛,兵荒馬亂的,渾水摸魚弄了那麼幾套甲胄啊,矛戟啊,什麼的,孤都理解的,隻是這天下眼看著太平了,這些東西,留著不吉利,對吧?”

方、孫二人聽到她這麼說,隻覺得兩眼發黑,滿腦子就隻有“完了”兩個字。

他們家中的甲胄豈止“那麼”幾套,寧王殿下直接在這裡提出,其實也就是把自己要收走他們蓄養私兵的權力這件事,放在了明麵上。

比起這個,丈量土地,核定人口,補上這些年瞞報的稅收,倒也不算多麼困難的事情。

他們是認,還是不認?

若是認了,上首這個人突然翻臉發難,以“私藏甲胄”這件事,以“謀反”來論罪他們……不,孫方二家積蓄甲胄的事情,是先帝知道,並且首肯了的……她不能……

大概是李安然太過和藹,滿臉笑意似乎就是在和他們商量的態度給了他們錯覺,一邊一個小家族的族長捋了一下胡子,用沙啞的嗓音反駁道:“我們這些小家族比不上孫方二家,家中自然也沒有什麼甲胄,但是這孫、方而家當初是得先帝首肯,才擁蓄家兵的,寧王殿下難道要忤逆先帝不成!”

李安然娥眉微微一蹙,臉上笑意不減,端的是嫵媚明豔,自成風流:“說的也對。”

孫、方兩人還沒鬆一口氣,就聽她繼續道:“要不然這樣吧,我在天京的時候,身邊有位從胡地來的法師,說是有神通,送了我一枚丸藥,可使人通神靈,我尋人試過,有趣的很,要不然請這位老人家,去替我問問皇祖父的意思,如何?”

這麼說著,邊上兩個金吾衛就要上來拿這個族老。

這族老哪敢“試一試”,臉一瞬間就白得和一張紙一樣,哆哆嗦嗦就跪下了:“殿下、寧王殿下,小子失言,還請殿下海涵。”

李安然沒理他,豎起了第三根手指:“孤知道刺殺文續之的乃是猖獗於威州海境的海匪,大為惱火,這些人無法無天,為禍鄉裡,孤想要將他們一網打儘,隻是還缺少適合出海水師戰船,諸位族老都是心懷天下,高風亮節之人,想必也願意助本王一臂之力,對吧?”

孫家主擦了擦汗,跟個鵪鶉一樣小心道:“那、那是自然……”

他們現在被扣在這裡,怕不是州師已經出動,到他們的府上來清繳甲胄、武器了,寧王殿下不聲不響來到威州,為的就是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借著崔肅的名頭把他們請出來控製住,恐怕也是為了保證他們都會來,屆時府中群龍無首,隻能乖乖將武器、甲胄交出。

什麼?挾兵反抗?這三千赤旗軍在外陳列,就是為了告訴他們,不要不自量力,不然下一刻染紅這珍珠江水的,就不是霞光,而是他們全家老小脖頸裡流出來的血水了。

——在這裡隨了寧王的意,尚可做富家翁。

他們富貴太久了,已經失去了和惡獸、猛獸爭命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