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78(1 / 2)

天京的三、四月,百花競相綻放,皇帝李昌雖然上了年紀了,但是有時候還是甩脫不掉年輕時俏皮愛玩的性格,為了勤政和賞花兩不誤,乾脆將奏章搬到了禦花園的外園批。

大周皇宮的禦花園分為內外兩園,內園是妃嬪、公主們閒著沒事,遊園逗趣的場所,外園則是皇帝會見外臣,舉辦私宴的地方。

一般來說,妃嬪和公主是不允許未經皇上同意,私自前往外園的。諸多公主之中,隻有李安然身份特殊,內外兩園都不忌諱。

李昌歪斜在搬出來的羅漢榻上,一隻手拿著奏章,一隻手拿著朱筆圈圈畫畫,呂公公在邊上伺候著,邊上遙遙走過來一個年輕人,對著皇帝行禮請安道:“見過父皇。”

皇帝放下手上的奏章,臉上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伸手撚了撚自己的胡須道:“來來,欒雀,在耶耶邊上坐下。”

那兩個伺候著的小太監連忙搬來圓凳,伺候三皇子在皇帝的羅漢榻邊上坐下。

欒雀這段時間抽條得厲害,大約是去年被派去監管江南石蜜坊,跟著大衛相公走了不少地方,原本白淨的嫩臉給曬黑了不少,反倒更多了一份少年英氣了。

李昌坐起來,伸手拍了拍欒雀的肩膀:“出去曆練一年,長大了不少啊。”

欒雀有些不好意思:“多謝阿耶誇獎。”

和兩個姐姐不一樣,欒雀在長相上,比起皇帝李昌,可能更像是已經故去了的先皇後章氏,總體來說看上去更偏文弱一些,大概是因為看上去文弱,年紀又輕,身子又不像是太健壯的模樣,皇帝對欒雀也多偏寵一些。

如今等到他封了王,要準備成家了,才驟然發現自己和先皇後這個最小的孩子,都已經這麼大了。

皇帝伸手,將手上的一本八百裡加急的奏疏遞給了欒雀:“看看你姐姐在威州乾的好事。”

他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那翹起的嘴角,以及滿臉的驕傲神色卻怎麼也抑製不住他內心真正的想法。

欒雀低下頭,一行一項地看起來,李安然平時寫家書用的都是蔡公楷,上奏卻難得中規中矩的用正楷,行文流暢,一筆喝成,更加上奏疏上寫的內容,欒雀讀著都有一種心口怦怦直跳的感覺。

“大姊姊這是……將威州的兩個大世家都拿下了?”搜出這麼多的甲胄,足夠以謀逆大罪誅九族了,隻是看奏疏的內容,姐姐似乎並沒有這麼做。

這時候,皇帝的聲音適時想起,問道:“你要是你姐姐,搜出這麼多甲胄,你會這麼做?”

欒雀道:“大周律例,私藏甲胄等同謀逆,三副以上便是誅三族,抄沒家產,流放邊疆的大罪。”更何況,當時已經有三千赤旗軍在外頭駐守,這些世家的私兵,再怎麼強也不可能和赤旗軍抗衡吧?

李昌哼笑一聲,手指輕輕點了點欒雀:“這就是你不如你姐姐的地方了。”他喝了一口手邊上的雀舌茶,“雖然赤旗軍鎮守威州,但是江南世家豈止孫、方,收拾了一個威州,那小林州呢?純州呢?嶺南傅家呢?這些都是先帝時候留下的沉屙,難道在這太平年間,要叫赤旗軍走遍嶺南,一家一家查抄過去嗎?”

“這……”欒雀臉上有些發燙,“請阿耶賜教。”

“你姐姐這一招,叫做敲山震虎,原本南方世家就看不起我等以北方世家軍功奪天下,但是他們呢,又不得不承認,這天底下現在是我李家的拳頭最硬,故而一個個都在觀望著,你姐姐收歸前朝甲胄,卻能對這些私藏甲胄的人網開一麵,這就叫‘懷柔’,是雨露。”

皇帝又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嗓子,接著道:“但是她把這些一家之主,各家族老扣住,要這些家族為了保命,就要按照她的規矩來,給她出錢出人建船廠、水師,這就是雷霆。”

“合利則懷柔,對方鬆懈的時候,又能一擊斃命。雷霆雨露,全是她一個人說了算,這就叫……”

欒雀輕聲附和著皇帝的嘴型:

“帝王心術。”

——阿耶他,果然還是最想讓大姊姊當儲君。

欒雀的心思微微有些散逸出去,卻被皇帝一聲“欒雀”給喚了回來:“你這個長姐,半分虧也不肯吃的,讓這些世家出錢出人了不算,還想讓朕撥款幫她建船廠,說什麼要造船就得造大船,看把她能的。”

欒雀道:“長姐向來有揚帆萬裡的雄心,這次二姐夫去安南賣良種也是她一手促成,兒臣想,長姐建大船,一定有彆的想法。”

皇帝笑道:“說來聽聽。”

欒雀側了一下腦袋,梳理了一下思路,便道:“長姐向來關心工農事,一般來說,普通的海匪占島為王,他們的船並不足以遠距離的航行,一般在黃河之中行進的水師戰船就足夠了,但是長姐偏偏要建那樣的大船,剿滅海匪應該隻是小試牛刀,長姐想要的,可能是揚帆海外,去尋找能在農稅糧食之外的,能拿來填飽肚子的好作物。”

皇帝撚著胡須點頭:“你也算了解你長姐了。隻不過,她這水師海戰船,為的可不僅僅是剿海匪,遠航海外尋找什麼新作物。”

欒雀露出了驚訝的神情:“啊?”

皇帝此時卻不在繼續說下去了,隻是笑著拍了拍欒雀的頭:“你也長大了,多和你舅舅學學官場上的事,他向來最寵先皇後這個妹妹的,可惜狻猊和於菟長得都更像朕一些。”說到這,他臉上的笑意全收,換做了滿臉欷籲。

欒雀站起來,對著皇帝行了一禮:“兒臣知道了,一定會好好和舅舅學習,幫耶耶分憂。”

皇帝撚著胡須點頭,算是對這個回答十分滿意。

而此時此刻的李安然,正兩眼無神的坐在海礁邊上,看著威州海岸線上那延綿不斷的鹽田,聽著鹽農們“嗨呦、嗨呦”的號子,整個人兩眼放空。

海風吹得她兩個眼睛眯起來,要不是梳了交心髻又帶著巾幗,她的頭發估計會更亂。

她這幾天在威州等著皇帝給自己的聖旨,沒有來自皇帝的聖旨,她私自興辦船廠,估計不出兩天皇帝案頭參自己“企圖謀逆”奏章就會跟雪片一樣。

“你在想什麼呢?”榮枯從後麵有些艱難得走上礁石來,海風吹著他的僧袍和佛珠的穗子,讓他站在李安然邊上的時候看上去像一隻迎風而立的信天翁。

“我在想他們。”李安然的目光沒有離開鹽農,隻是這樣淡淡地回答榮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