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十七章(2 / 2)

方景澄受傷把夏茯嚇得夠嗆。

她顧不上傷痛便跛腳衝了過去,懷裡還抱著電腦,打算對著包誌偉後背再補幾下。情急之中,夏茯差點被凹凸不平的地麵絆倒,還是方景澄順手扶了她一把。

青年還維持著單手撐住膝蓋的動作,空出的手臂向上抬起,撐起夏茯柔軟的小腹。

隔著一層薄衫,夏茯能清楚地感受到肌肉飽滿的形狀。

太結實了,簡直像發燙的鋼筋,把她肚子硌得不太舒服。

“一拳而已,瞧把你嚇得。”

和表現出的彎腰呼痛不同,兩人相距一拳,隻見青

年麵色如常,還有空歪頭打量夏茯,笑眯眯地調侃她。

宿管詢問夏茯的前幾秒,他將嘴唇貼近女孩的耳廓,輕聲低語道:

“彆忘了,是我打的,給我留點解釋的空間。”

她那副單純的樣子看起來不太會騙人。為了避免事情暴露,最好夏茯先說話,他再順著供詞查漏補缺。

到她表演的時候了?

夏茯從沒有主動騙過長輩,不知道能做到什麼地步。但好不容易走到這步,為了自己她硬著頭皮也要上!有方景澄珠玉在前,她照著葫蘆畫瓢應該也不至於太差。

夏茯抿緊嘴唇,撐著方景澄的胳膊重新爬了起來。她抬起腦袋,怯生生地回答宿管,說:

“我還好……”

語未畢,等到目光相撞,看清彼此長相,兩人皆是一愣。

“徐阿姨?”

“小夏?”

來者居然是和她最相熟的徐阿姨!女寢一般三天輪一番執勤,夏茯已經在周日見過她了,沒想到今晚她竟然因為和同事換班剛好出現。

夏茯呆愣的功夫足夠徐阿姨看全她臉上的傷痕。她蒼白的小臉上淚痕交錯,左側儼然留著幾道殷紅的印子,下邊嘴角也被牙齒磕破了,上麵有凝固的血痂,看起來非常淒慘。

“哎呀,造孽啊!!我那麼可愛一個小姑娘臉怎麼傷成這個樣子?”徐阿姨恨恨罵著,伸出雙手,想要捧住夏茯的臉蛋,用指腹擦拭她含淚的眼角,又怕碰到她的傷口,一番動作顯得手忙腳亂。

她眼裡的心疼不像作假,令夏茯感到非常陌生。

從小到大,家人對她的關心都建立在“她是乖孩子”的基礎上,如果惹上什麼麻煩,她就會被罵的很慘,就像她奶奶做的一樣。

父母忙著擺攤,奶奶就成了臨時監護人。當夏茯被其他人欺負時,老人被學校一通電話從麻將館趕到學校,看向夏茯的眼裡隻有滿滿的不耐——“不要給家裡惹麻煩。”

夏茯不習慣跟人求助。徐阿姨和奶奶反應區彆太大了,她現在無法思考背後的細節。

彆想了,證人都在,她得強化大家對現場的印象……

“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我本來是要回宿舍的,但是包誌偉突然從長廊裡跳出來,他拉住我……罵、罵我是婊子。”

先前滿腦子都是想辦法脫罪,根本顧不上傷勢,現在或徐是腎上腺激素失效,夏茯終於品味到了疼痛。

好像那個難以啟齒的詞語同樣刺痛了夏茯,她啜泣出聲:

“我明明不是婊子,我和他隻是同學,我想和他解釋,然後他就打我……我的包也掉到了一旁,是路過的方同學救了我……他叫包誌偉住手,他不聽,方同學就用包拍開了包誌偉,然後扯住他叫他冷靜,結果包誌偉就打了他。”

除去對包誌偉頭上傷情的解釋,夏茯說的基本屬實,邏輯通順,抓不出紕繆。

這不是圓得很好麼?甚至有點超出他的想象。

方景澄重新站直身

體,他主動拎起地上的背包,輕輕拍去表麵浮土,解釋說:

“是我做的,當時情況危急,我看到夏茯摔在地上,而這家夥扯著她的胳膊還要動手。”

“我一時沒控製住情緒,就用包砸了過去。的確我有點過頭了,電腦和醫藥費我都會負責,但我還是覺得他必須要得到處分。”

青年用那雙漂亮的藍眼睛望著徐阿姨,臉上誠懇真摯,談及包誌偉的惡行時,他皺起眉頭飛快地瞥了對方一眼,恰到好處表現出了自己的正義感。

在那張漂亮的臉蛋的加持下,方景澄的證言顯得異常可信。

包誌偉死死咬緊了後槽牙。

不對勁,怎麼突然變成方景澄用電腦砸他了?

要不是那小子被迷得要命,為愛扮演“嫌疑人的獻身”,要不就是他有能力讓自己無罪釋放。

無論哪種原因都對他不利。

連那個在男友麵前扭扭捏捏的小姑娘,現在都變了一副嘴臉,開始指手畫腳:“對!我可以作證,我走的時候聽到那個男的把她打哭了!”

倍感危機,包誌偉據理力爭:

“彆聽她鬼扯!!放屁!是她趁我不注意用電腦砸我的,她平時就勾引我,現在還陷害我!”

他除了羞辱她,就沒有彆的手段了麼?

真是夠了,她為什麼沒有把他的牙齒也也敲掉?

仿佛畏懼於他突然拔高的聲音,夏茯深深地低下了腦袋。她顫抖著從兜裡掏出手機,點亮屏幕,主動撕開心底從未愈合的傷口:

“沒有勾引,其實他平時就在騷擾我,都是同學,我隻是不好直接說他而已……結果就是弄成現在這樣,我真不知道要怎麼辦了。”

上麵是被剪裁的背影,被凝視的睡裙,以及一連串不被傾聽的“不”,像一紙淚跡斑斑的訴狀。

它因為屈辱、恐懼、無能為力,被揉成皺巴巴的一團,現在又被夏茯重新壓平,拿出來換取大家的同情。

學校裡還有這種變態,想到自己也曾穿著睡裙走過夜路,求助的女孩臉色煞白。

女寢就在背後不遠,裡麵是正值青春,無憂無慮的好姑娘,但這個混蛋卻硬生生跟到花園,偷拍、恐嚇、毆打無所不及。

徐阿姨氣得漲紅了臉,她指著包誌偉的鼻子罵道:

“你這小子,你這小子,我就知道你大晚上老跟著她不是什麼好東西!”

“輔導員,把你輔導員江蓉叫過來!真是要翻天了!!”

該死的!!輔導員不是說影響不好,已經勸過夏茯,讓她刪了記錄麼?他自己也刪了照片。怎麼夏茯手機上還有一份?

他能欺負夏茯就是因為她臉皮子薄,她不是應該怕得要命,嫌棄照片丟人麼?

越過徐阿姨的肩膀,包誌偉不可置信地往望向夏茯。

那雙淚眼裡分明不是恐懼和痛苦,反倒黑沉沉的,像狩獵中狼的眼睛——

丟人又怎麼樣?她死也要從包誌偉身上撕下一塊肉來。

江蓉是S市本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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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車不過十來分鐘就趕了過來。女人上身一件湖藍緞麵無袖上衣,下著米白高腰闊腿褲,黑色清爽短發彆在耳後,透露出職場女性優雅的氣質,平時深得學生喜愛。

隻不過今天晚上突然被通知班內同學打架,江蓉表情不是很好看。

包誌偉見她就像看到了救星。

他捂住被揍腫的臉,從鼻腔裡擠出一句哼哼似的“江姐”,可憐巴巴地往她邊上湊。

和宿管這種文化水平很低的市井婦女不同,知書達理的江輔導肯定更能理解自己的痛處。

但徐阿姨先一步走了過去,急衝衝地開口:

“您可要好好管管那個男同學!這麼小的一個女孩子他怎麼下得了手。”

聞言江蓉瞥了對方一眼,輕輕往後退了半步,同徐阿姨保持距離,淡淡道:

“嗯、我今天上午就在處理這件事,情況比較複雜,是情侶間鬨了點矛盾,大家大學前都沒接觸過感情問題,的確都得好好教育。”

江蓉還沒想到夏茯把能說的都說了。

她這種態度放過去或許還能被人稱為“遇事冷靜,從容不迫”,現在看卻有幾分“消極怠工、粉飾太平”的嫌疑。

許阿姨立刻皺緊了眉頭,強調道:

“什麼情侶不情侶的?!我們宿舍姑娘我清楚得很!小夏從沒跟我說過有男朋友!這種打女人的男的根本要不得哦!”

“這就是個暴力分子!在犯罪!”

“犯罪”這個詞令江蓉眼皮一跳,她略帶倦容的麵孔徹底冷了下來。

“我是輔導員,關於實際情況,我的學生我想我更清楚。之前麻煩你了,現在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去繼續值班了。”

江輔導徑直越過徐阿姨,看向被留在宿管辦公室的幾個學生。

“至於你們幾個,給我好好解釋清楚。”

在等待她到來的十幾分鐘內,徐阿姨用緊急醫藥箱簡單處理了下幾人的傷勢,夏茯用冷水打濕的毛巾貼住臉頰,擦傷的地方上了碘酒,包誌偉也被剪掉碎發,給額角消了毒。

幾個學生受傷或輕或重,走路都不利索,隻有方景澄看起來還算體麵,或許醫院才是更適合商談的地方。

但江蓉要更重要的事情需要關心:學院三年升一次職級,她帶的班曆年都是優秀班級,成績累積到最後一年,可不能因為這點小事影響了晉升。

要不是因為包誌偉熱衷實踐分,願意為班級跑前跑後,而夏茯成績優異過人,對申請獎學金的科創活動興趣濃厚,兩人都算用點用處,江蓉才不想管這幾個小屁孩的破事。

冷白色的燈光給江蓉麵上掛了層白霜,她刀鋒似的視線剜過包誌偉,警告道:

“告訴你們,大學可不是你們幾個演偶像劇的地方,怎麼都是成年人了還處理不好同學關係?之後怎麼走上社會?”

“三個人都受傷了!這是很嚴重的鬥毆事件,學校可以給你們做留校處分

() ,或者直接送回家了。”

“但這次隻是初犯,在這裡把問題寫清楚,我看反省態度再決定。”

這邊唱完黑臉,她還不忘抓起夏茯手掌,悠悠發出一聲長歎,演起白臉。

“哎,你也好好想想……張老師跟我說過你當初和包誌偉的小組作業相當出眾,配合也算不錯了。怎麼好好同學一場鬨成這個樣子?打架你也不帶拉一下呢?到底是哪句話開始不對了呢?”

聽到這話,夏茯將半張臉埋進濕冷的毛巾,她垂著眼眸幽幽看著江蓉還沒做聲,方景澄倒是忍不住先笑了出來。

她這是急著今晚就給事情下定論麼?寫寫檢討就了事?

他第一次見這麼離譜的老師,拉偏架拉個沒邊,看起來嚴厲實際不過是輕拿輕放,難怪包誌偉被談話後還有底氣做出那種事。

方景澄用指腹劃過嘴唇,舉手發言打斷江蓉的思想工作。

“不好吧老師,大家都受傷了,你這樣像是審犯人似的,不是應該先去醫院給大家包紮一下麼?”

開什麼玩笑,老師帶學生們去醫院,問起來影響學校形象就糟了。

江蓉忍不住白了方景澄一眼,“我看你們幾個血氣方剛能得狠,都是些小磕破還不到去醫院的地步”,規矩好似成了她手裡可圓可扁的麵團,全由心情變化。

他揪住矛盾的一點,反問道:

“為什麼?剛剛不是還說鬥毆事件,很嚴重,剛好去鑒定下傷情好判斷呀,他做的事那麼過分,不給個處分不合理吧!”

輔導員職權有限,老實說方景澄並不在江蓉的管理範圍內。好在江蓉平時注意人際關係,同為同事,大家彼此都有幾分薄麵,大不了一起聯合施壓。

“正當防衛、見義勇為也有一個度!你把他頭砸成這樣才要處分,不要嬉皮笑臉地把老師的寬容當玩笑!讓你通知輔導員,人什麼時候過來?”她表情嚴厲,試圖喝退方景澄。

這正合了方景澄的心思,他隻是看著江蓉笑,眉眼彎彎地回答說:

“我是英才班的,彆急,馬上就來了。”

聽到英才班的時候,江蓉心中已是咯噔一聲。那是學校特批的尖子班,裡麵學生非富即貴,剩下的幾個也是狀元,必然會受到上頭特彆關照。

但親眼看到方景澄的“輔導員”推開大門,江蓉還是感到了幾分不可置信。

身著深藍polo衫的中年男子風塵仆仆而來,似乎來得急了一點,鬢角還掛著幾滴汗珠。男人一手捏住金絲眼鏡鏡框,一手用汗巾擦去鬢角的汗珠,仔細地擦了擦,接著他掀起眼皮掃向發愣的江蓉:

“怎麼小江?孩子們怎麼打起來了?”

這人是金融學院黨委副書記,官不大不小,正好是她的直接上級。方景澄叫他過來怎麼看都帶了點故意的意思。

始作俑者倒還是一副“乖寶寶”的姿態,合著雙掌請她開始下一輪表演:

“好了,我的輔導員也來了,我們再好好理一理這件事吧。”

一改方才的專橫獨斷,這次敘述江蓉的態度柔和很多,看得出她正竭儘所能控製事態。

“隻是小孩不懂事,有一些攝影愛好,拍了就想得到認同,結果被刺激到了自尊心,反應過激,他平時是個品學兼優的學生。”

而低眉順眼的夏茯永遠是她心裡的最佳突破點。江蓉望向沉默的女孩,期待地開口道:

“你說對吧,夏茯?”

虧她做了那麼久思想工作,這姑娘倒是表個態啊!

夏茯深深地回望江蓉,的確如她所願開了口。

“真的是愛好麼?那他偷拍的照片可以發到學校論壇上讓大家一起看麼?”

哭泣、尖叫、講述自己遭遇的事情,不斷重複痛苦的細節,女孩的嗓音已經有些嘶啞。

她將放大的照片正對江蓉的麵龐,用輕柔的語氣描述一個噩夢,平靜地詢問她:

“如果包誌偉拍的是江老師你的女兒,你也會認同他麼?”

“從附屬幼兒園回家也會走過這條主乾道,夜色沉沉,兩個女兒手拉手,我記得一個喜歡粉色,一個喜歡藍色……”

夏茯親眼見過江蓉接孩子回家的情景,哪怕是假設也描述得畫麵感十足,江蓉瞳孔劇烈地顫動起來。

原本和聲細氣的女人像是看到了什麼臟東西,她一把打開夏茯的手機,惡狠狠地警告她:

“夏茯!一碼事是一碼事,你怎麼和老師說話的?!”

一直很“友善”的江姐居然大聲斥責自己,強烈的反差感沒有嚇到夏茯,反倒讓她想笑——什麼大家的江姐姐?她或許是個看重女兒的好母親,但從不是會關心她的好老師。

因為這件事,她甚至開始討厭自己了。

可喜歡又能怎麼樣呢?先前江蓉的“喜歡”從未讓夏茯得實際的好處。

班級活動時,她的標簽一直是“綠葉中的紅花”,作為班級和諧的陪襯,吃的都是包誌偉剩下的東西。

就連剛剛的“主持公道”也是,她對偷拍忍氣吞聲,對包誌偉避之不及,被毆打、被損壞財物,最後被逼到角落縮成一團,江蓉也不會因為她乖巧而心疼她。

江蓉問的永遠是“你為什麼不能再忍?為什麼不能再圓滑一點?為了包誌偉和我的平靜,老實交上所有?”

扮演乖乖好學生並不能讓自己得救,反倒讓她成了平攤包誌偉傷害的工具。

憑什麼?憑什麼?!難道她自己的想法就不重要了麼?

就像彈簧被人壓到了極限,夏茯的心裡隻剩下燃燒的憤怒。

什麼少說話少惹麻煩、隻要成績好就夠了,努力看在眼裡,金子自然會發光……難怪古代人被逼到走投無路,會拚了命選擇擊鼓鳴冤。

方景澄已經把可以講理的人帶給了她,這種關鍵時刻,人的嘴如果不能為了自己張開,那它長著還有什麼意義?

江蓉不讓她說話她偏要說。

她已經砸了包誌偉,事情發展到現在這個關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獎學金、競賽、順利畢業,為了想要的一切,她必須要把包誌偉釘死在恥辱柱上。

夏茯鬆開了捏住毛巾的手指,將紅腫的傷口徹底暴露在光下:

“你說我和包同學合作過作業,關係很好,但他還是會把我打成這樣……那彆的無辜的同學要是不小心惹到他又會怎麼樣呢?”

“敏感的是包同學,而不是我。與其說讓我顧及同學情麵,注意言行舉止不要刺激到他,把他送到醫院或者監獄改正一下性情是不是更好?”

“我不接受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