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六十二章(1 / 2)

“一堆人堵在門口做什麼?東西都收拾好了?那就再送一批去新房。”

一道渾厚的男聲自夏茯身後響起,生生打斷了她幾l欲出口的拒絕。不用回頭,她也能分辨那是爸爸夏彪。

男人是真正的一家之主,建築工人出身,常年起早貪黑做些體力活,體格大、脾氣也大得出奇,會直接從奶奶那裡領略的“棍棒教育”延續到兒女身上。打人時從不管什麼性彆,沾著黑灰的大腳高高抬起,就像在踹攔在路上的小貓小狗,末了不忘不耐煩地啐上一口水。

“老子在外麵辛辛苦苦,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在家裡舒舒服服讀書,居然還當小偷欺負到弟弟頭上了?滾出去!”

夏茯現在還記得,寒冬裡那隻緊緊錮住手腕,將她拖出家門的手臂是如何肌肉虯結,仿佛無法掙開的鐵索。

真能拒絕麼?不過健身了短短幾l個月就能打倒爸爸麼?

她已經成人了,難道還要被爸爸一腳踹倒在地麼?

夏彪正值壯年,那山一樣的身影裹挾著源於過去的恐懼,無聲地籠罩住夏茯。在聽到他不快提問的瞬間,她便條件反射主動側身給爸爸讓出一條路來,生怕反應遲鈍給自己引來“滅頂之災”。

夏茯嚅喏嘴唇小聲喊了句“爸”,詢問說:“我剛從學校回來,給家裡帶了點禮物,怎麼突然要搬家了?”

不似渾身緊繃的姐姐,備受寵愛的常青心情正好。他先是對著鏡子撥了撥新外套的領子,嘟噥了句“這不是在收拾禮物麼?”,方才悠悠轉身解釋道:

“姐你怎麼這麼急,自個兒把東西拎下來了?剛停車忘了告訴你了,咱們家新買了處地,最近味道散的差不多了,開始陸續搬東西。”

“你不是每次回來和奶奶睡一個屋,東西沒地兒放麼?”

一般開餐飲店的人家會買下門麵上的房間自住,但靠近學區的地皮房價高昂,光是開店就耗儘了夏家的積蓄,他們便拖家帶口擠在郊區的巷子。

這一住就是十來年,孩子長大、生意漸好也沒有挪窩的意思,摳摳搜搜藏在指縫的錢都是兒子未來娶媳婦的資本——等到夏常青工作娶了老婆,他們再用剩下的錢在附近買個小房子,方便照應。

可現在常青還沒畢業,剛還完一屁股債,他們哪來的錢買新樓?

該不會又被人騙了吧?

勒緊褲腰帶打工的過去太過慘痛,夏茯忍不住開口發問:“怎麼會突然買房了?”

“之前被騙的錢全部追回來了,剛好又趕上汽修城那邊附近門麵出新,在餐館和你弟上班地方之間,就買下來了。”

說到自己投資的新項目,夏爸的語氣頗有幾l分得意。

而夏茯望著眼前的“新樓”,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們這種縣城中心建築多是簡陋的“老破小”,除了地段沒有太大優勢,所以當地人買房後都會選擇“出新”,也就是粉刷外牆、整改水電,重新裝修一番。

可眼前這棟小樓采

取了更加極端的方式,曾經僅有二層的建築,一學期不見,竟然突然增高到五層,灰白的外牆刷上新漆,懸掛出家庭旅館、美甲店、理發的標牌,他們家就住在四樓某處。

駐足“空中樓閣”,夏茯十分不安:

“出新?這不是加蓋麼?我聽說建房子都是一開始就規劃好每層承重,這樣直接在樓頂蓋房子安全麼??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夏彪白了夏茯一眼,他用粗壯的手指指向路過的行人,扯開大嗓門叫嚷道:

“安全?怎麼不安全了,沒看到大家都住在這裡麼?人家做生意好好你講什麼不安全?咒人家死呢?”

“花錢給你整了新房間還說這些晦氣話。窮人家可沒有這麼多挑挑揀揀的地方,錢都交了還怎麼辦?你再給家裡蓋棟新樓唄?”

被他手指的是個正挎包準備跨進美甲店大門的年輕姑娘。聞言,她扭頭飛快地瞄了夏茯一眼,狐疑的目光叫夏茯一下啞了聲,臉上也跟著陣陣發燙。

畢竟在新家門口,丈夫唱黑臉,張梅便跟著唱起白臉,她揉了揉女兒後背,小聲安撫說:

“這地方位置好,不知道有多難搶,還是陳老板用了點內部關係才買下來呢。多好啊,我們先住個幾l年,到時候還能給你當新房。”將僵硬的夏茯輕輕推了進去。

換了新家,生存空間擴大了整整兩倍,不僅如此,夏茯還得到了一個朝北的小臥室,連四件套都換成了她“最愛”的粉紅,搭配著潔白的梳妝台,看起來就像透明塑封下的廉價玩具屋,而她就是穿著玫紅連衣裙的“公主娃娃”。

陳老板、陳老板、又是陳老板。這個頻繁出現的名字叫夏茯心亂如麻。

世上真有這麼古道熱腸的商人?

還是說夏常青身上有著她難以察覺的優點?

又或者否極泰來,幸運終於降臨在這個平凡的小家庭?

身處來之不易的房間,夏茯的心情卻沒有因此變得明亮。

一刻也不想在家裡多待,她扭身翻找隨身行李。回來前,她精心挑選了些絲巾、護手霜以及F大書簽這種小物件,打算晚些時候和錢包在一起拿去高中,送給李老師以及需要資助的學生門。

這屬於她的個人私房錢,為了避免被媽媽、奶奶罵“肥水留給外人田、有錢沒地方花”,將東西瓜分,她特地小心地將它們藏在了衣物下方。

突然走近的腳步聲把夏茯嚇了一跳,她匆匆抬頭,看見張梅沒敲門就徑直走了進來,笑盈盈將一個黑色發繩丟到她的腿上:

“怎麼樣?還滿意吧?把你的頭發重新紮一紮。一家人好不容易到齊了,晚上就去飯店給陳老板道個謝。”

拜訪恩師的計劃被迫向後推延,夏茯匆匆發過信息,看自己的不安在聚餐時化成了現實。

“真不意思,談點生意來晚了,讓一大家子等著我。”

她最先看到的是一隻鑲滿碎鑽的表,金光閃閃的表帶嵌在蘿卜粗的手臂上,邊緣溢出一圈長著粗毛的肥肉,再往上是一隻被夾在腋下,給汗水浸

得發亮的黑皮公文包。

穿著淡粉色polo衫的男人推開了包廂大門。瞧著一邊的夏茯,他黑胖的臉上堆出一個彌勒佛般的笑容,說:

“壞了,我今也穿了粉色,跟小姑娘對比看的像是老黃瓜刷嫩漆了。”

隻可惜這笑不顯和善,反而但給人精明圓滑的感覺。

“怎麼會?這衣服襯得你人精神,年輕的狠!來來來,快坐下!”

比撞衫更讓人尷尬的是接下來的就坐順序。為了顯示對恩人的尊重,夏茯和弟弟被安排一左一右坐在陳老板兩邊。

夏茯盯著這一深一淺的粉紅,覺得腦袋好像有千斤重,壓根抬不起來。她已低低垂頭,恨不得藏進牆縫,但話題還是追到身上。

陳老板視線熱乎乎掃過她的脊背,詢問道:

“這就是夏茯麼?F大的高材生,百聞不如一見,果然看著就有氣質!學什麼專業的呀?”

見女兒畏畏縮縮上不了台麵,張梅用力捏了一把她的胳膊,催促道:

“好像是什麼數學,我們也不是很懂。哎!夏茯你不是得了個金融什麼獎麼?機會難得,快跟陳老板說說,人家大老板做生意搞投資,可比你紙上談兵懂得多!”

夏茯就這樣成了桌上的焦點。

本來是向家人展示自己在F大見聞,描繪畢業光輝未來的好時節,但有個外人在場,夏茯始終沒法提起興致,她的努力好像不過是提高彩禮的砝碼,誰也沒指望她本人能創造出價值。

陳老板的讚歎叫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真了不得!小小年紀就會搞股票分析這些東西了!這年頭大家都把工資給老婆打理,家裡又這麼個高材生可不放一百顆心?把夏茯培養的這麼優秀,長得漂亮學曆又高,未來不知道哪家小夥子能有福氣娶到千金。”

“哪裡、哪裡,生個女兒也不指望她有什麼大成就。還不是畢業回老家,選個離家近,能疼人的就行?”

張梅拆開餐具塑封,把酒杯遞到女兒跟前,指示說:

“夏茯,來跟陳老板碰個杯。”

“F大的高材生敬我,那我可要滿上了!”

陳老板擰開酒瓶,強烈的醬香酒氣鋪麵而來,高濃度白酒熏得夏茯眯起了眼睛,她麵露難色,推辭道:

“不行,我不會喝酒,一喝就上臉頭暈……”

見她掃興,夏彪當即黑了臉,怒斥:

“你這孩子!一點白酒而已!”

而陳老板好脾氣地笑笑,打起圓場:

“沒事,男的喝白的,小姑娘喝點紅酒就行。這是我個人私藏,是朋友酒莊送來的好酒,美容養顏呢。”

他望向夏茯,像在看不懂事的小輩,語氣分外寵溺:

“來,小半杯,嘗嘗味道。”

頂頭上司發話,夏常青也討好地附和道:

“姐,不能喝就練練唄。喝酒和四級一樣都是闖社會的硬通貨。”

話說到這個份上,包廂裡四雙

眼睛牢牢盯著她,空調陰冷的寒風侵蝕皮膚,明明身在炎炎夏日,但夏茯卻覺得掉進了陰曹地府,周圍儘是食人的惡鬼,猩紅的酒液如粘稠的血水在杯裡回蕩,她要是不遵守規則喝下去,自己就得變成一下道的盤中餐。

她閉上眼睛,一點點啜儘了這苦澀的酒液。

之前的推脫並非客套,不一會兒病態的紅色便漫上夏茯的脖子,她的精神狀態肉眼可見地萎靡,但這種不振非但沒有影響酒局的氣氛,反倒讓事情一發不可收拾起來。

她明說了“喝不慣酒”,他們也會打斷她說“紅的喝不醉”,叫她“家裡人吃飯敞開點”。

“就說這酒不錯吧,你氣色明顯好多了,再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