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六十二章(2 / 2)

陳老板盛滿的酒杯再次湊到了夏茯跟前。

這已經是第二杯了。

盯著男人期待的目光,夏茯心裡一橫。她主動拿起紅酒瓶倒滿了杯子,在弟弟“豪橫啊!”的讚歎中站直身體,敬酒時酒杯自下揚起,撞上陳老板的手指。

於是滿滿一杯紅酒儘數潑在夏茯身上。流淌的酒液從手背滴向手腕,滴滴答答打濕了裙擺。

意外突然發生,氣氛降到冰點,包廂內一片寂靜,隻聽到女孩木訥的的道歉聲。

“對不起,我喝多了。”

夏茯低著腦袋,在心裡默默倒數,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期待父親發作,用響亮的吼聲摧毀這場虛偽的酒局。可視線中出現的卻是男人黑胖的手掌,他放下酒杯,將手當做抹布,來回抹掉夏茯手背的水珠。

“哎呀,哎呀。都怪我,年紀大了酒量不行,一時手抖,沒潑到你吧?”

“明兒的去店裡,給你買條新裙子,好好賠禮道歉。”

夏茯慌亂地抽回手掌,拒絕說:“一件衣服而已,不用的,我回去洗洗就好。”

可愛占便宜的母親卻已經幫她安排好了以後。

“哎,長輩的好意,你就安心收了。明天把你弟帶上,就當一起出去玩吧。”

“我先去衛生間衝一下。”

她匆匆離席,用流水反複衝洗手背,感到男人的觸碰像雨後爬過草地的蝸牛,帶著腥氣的水痕緊緊黏在皮膚上。身心雙重的反胃感令人頭暈腦脹,夏茯忍不住趴在水池前,用手指用力掏向喉嚨,把胃裡的酒水吐得一乾二淨,方才覺得靈魂再度回到了體內。

夏茯望著鏡中自己慘白的臉,有一瞬間很想放棄一切計劃,什麼都不要,拿著手機逃回學校。

可離開衛生間時,她卻在門口看到了弟弟的身影。

瘦瘦高高的少年倚在牆上,堵住了她所有出路,現在正吊兒郎當地問她:“你還行吧?媽怕你摔了,叫我攙點兒你。”

夏茯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表情回到包廂的。

她將乾毛巾蓋在濕噠噠的裙子上,渾渾噩噩聽著幾l人大談特談股票、房市還有石油,撐到回家已近晚上十二點。

一夜沒碰手機,再解鎖時,上頭有幾l通未接來電,均來自男友方景澄。

“小茯?到家了麼?”

“在做什麼呢?理理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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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受傷的小動物會在巢穴慢慢舔舐傷口,夏茯縮進被窩,看著那些撒嬌的話語,冰涼的臉上終於再度升起幾l分活氣。

她強忍著倦意,開始回複消息。

“對不起,一回來就被父母帶去跟親戚吃飯了,不方便看手機,現在才回家。”

“你睡了麼?”

“現在方便開視頻麼?我想見你。”

不知道為什麼,在寂靜午夜,她格外想要見到戀人漂亮的麵孔,聽到他溫柔的聲音。

或許正將手機放在身邊,夏茯才剛剛發出請求,方景澄便回了消息。

“在哦!等等我坐起來理下頭發。”

住在新家還是有點好處的,夜深人靜時,夏茯可以鎖上房門,跟男友通上電話。

她是家裡最後一個洗漱的,其他二人桌上喝了不少酒,現在均已步入夢鄉,能聽到不遠處此起彼伏的呼嚕聲。

還未來得及感歎女友躲在被子裡的神秘,方景澄先注意到她異常的臉色:“哇,臉好紅,你聚餐喝酒了麼?”

“嗯……有男性長輩開了白酒,讓我跟著喝了好幾l杯紅的。明明都偷偷吐掉了,但還是很難受,站都站不穩了。”

她將臉枕在胳膊上,細聲細氣發出抱怨。

笑容正逐漸從方景澄臉上褪去,原本靠在靠枕上的青年坐直了身體,關切道:

“啊,那不是整晚都沒吃?家裡有醒酒藥麼?”

“想不想吃水果或者甜粥什麼?我叫個外賣給你送過去。”

夏茯搖搖腦袋:“小地方才沒有這種外送呢……不知道睡一覺會不會好。”

她因為省錢餓壞了身體,剛認識那會兒經常胃痛。熟知這點,方景澄皺起眉頭:

“你的胃可經不起這麼折騰,難受就不要硬挨著。要不要和媽媽說?”

和媽媽說?

勸她喝酒的正是母親張梅。洗澡前,她還特地指著半乾的裙子叮囑自己說:

“趕緊再洗洗,好好的衣服彆拖到第二天,不然紅酒留印子就麻煩了!”

媽媽和男友,兩人話語反差極大,到了堪稱荒謬的地步。夏茯在對比中先知後覺地意識到——

她才不該被困在酒桌,被父母聯合外人隨意指摘,她明明是應該被人喜歡、被人珍惜的。

委屈的淚水幾l度湧上眼眶,夏茯自己也不理解為什麼自己會在方景澄麵前這樣情緒化。

她用“我不想”代替“沒有用”,用帶著哭腔的聲音訴說:“好難受,不想動”,幾l度拒絕讓方景澄丟掉了聲音。“我來想想辦法”他滿臉凝重地思考到底要怎樣,才能幫到心愛的姑娘。

其實不需要繼續為難方景澄,夏茯覺得自己清楚一切的答案。她看著沐浴在光下的青年,恍惚間又看到了那些個被父親拉出去教訓的夜晚。

狹小的巷子沒有隱私可言,有時候哭

的大聲了,會引來路過的鄰居駐足詢問。

手電的亮光驅散角落的黑暗,露出一張和善卻猶豫的麵龐。

“老夏,這麼冷的天怎麼還讓孩子站外麵啊。”

夏彪擺擺手,笑著回應道:

“哎,沒事兒,小孩不懂事在教育她呢,叫他看看老子平時都在什麼環境下工作。”

一旦披上“家事”、“教育”的包裝,暴力也變得情有可原。

“這樣啊,也彆太過分了……”

一聲歎息後,短暫的光芒熄滅了,然後惱怒的男人會更用力地踹她,怒罵說:

“哭,儘管哭,哭丟的是老子的臉?路過的人都知道你是個欠教訓的小孩,隻會覺得你活該!你可笑!想被人看笑話就繼續哭唄。”

那之後夏茯就很少哭了。

處在這個寄人籬下的年紀,窮到一無所有,窮到隻剩麵子。她在外頭努力維護“勤奮好學生”的樣子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沒有做錯,她不是那個連父母都不喜歡的小孩。

考上F大後,她的確證明了自己,大家說著“老夏雖然對孩子嚴厲了一點,但就結果來看夏茯不是成才了麼?”連傷疤都變成了“勳章”。

……我沒有錯。

我明明沒有錯。

是他們對我不好!

所以帶我走吧,現在就來帶走我吧。

可是如果她真的跑了,讓暴怒的父親追到學校,像在家一樣狠狠辱罵她。她又要怎麼和方景澄解釋這一切?她有承受“好學生光環”碎裂,光芒也隨之熄滅的勇氣麼?

隻有回到家裡,才清楚情況遠比她想象的糟糕很多,或許當初就不該和方景澄交往的,她本來可以忍受一切,直到畢業遠走高飛,而不是脆弱到因為幾l句關心便委屈不已。

所以繼續忍忍吧,又不是每天都需要喝酒,每次都要應酬。

懷著這樣的僥幸心理,夏茯最後還是沒有開口懇求,她喃喃低語“回家一點都不開心,好想你,好想回去”,將臉深深埋進手臂。

寂靜中,方景澄清晰地聽到了她的啜泣。

“我讓老師打電話給你的父母,把你帶回來好不好?”

夏茯沒有回應,但房間外的另一人卻因為細小的聲音駐足。

違章建築沒有隔音效果可言,既然夏茯能聽到父母的呼嚕聲,那隔壁的夏常青也能聽到她打電話的動靜。

除了最開始的白酒,他還跟陳老板喝了兩筐啤酒,膀胱憋得發脹,動不動就想起來上廁所。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疑惑地向房內張望——

夏茯還沒睡麼?

本來她會穿那種外套就很奇怪。是不是有男朋友了?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