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婆子聽著從堂屋裡飄出來的說話聲,隱隱約約聽不太真切,隻得了個大概。略略猶豫,旋即放下手頭的活,輕手輕腳的進了前麵鋪子,把三春拉到身邊小聲嘀咕了兩句。
“勞煩大娘替我看著點前麵。”三春說著話,三步並兩步進了後麵的院子。
宛姐兒眼裡有著擔憂,看了眼朱大娘,張張嘴,想問點什麼又沒說出話來,隻道。“沒事兒吧?”
“沒啥事。”朱婆子笑笑應著,也沒怎多說。
東家屋裡頭的事,還是少說的好,也不知她把三春喊進去是對還是不對。
思索間,朱婆子又歎了聲。“東家就是心地太好。”
“娘。我早與張家解了婚事,張家是好是壞與咱們有啥乾係?你一天到晚總惦記著張家乾甚?彆人說便讓他說去,又不掉咱們的肉,也不礙著咱們吃喝過日子。”三春踏進屋裡,劈哩啪啦一頓說。
她在鋪子裡幫助,小半年功夫,卻也是大有變化。
李青花被閨女搶了話,再聽聽她說的,臉皮子有些掛不住。“你咋過來了?不守著前麵鋪子來屋裡乾什麼?”到底還是性子軟和,不高興了也沒啥硬氣話說。“你姑花著錢雇你乾活,你可得上點心,要你管著鋪子就好生管著鋪子,彆屋前屋後跑進跑出,讓旁人瞧著學了樣去,沒個規矩!”
“娘你甭念叨我,咱們一事歸一事兒,我早就跟張家大郎解了婚事,旁人說啥由著他們說,你往心裡擱乾啥?那些碎嘴子的八婆就恨不得你擱心裡頭去,好讓她們高興高興。”三春知道娘心裡想啥,就因為太了解了,才覺得羞愧。
“
那,那她們說得實在太難聽了!你一個好好的姑娘,瞅瞅被她們說成了什麼樣……”
三春喊道。“娘!你咋還沒明白,她們要說由著她們說,你不想聽走遠些,若是她們上門來說,就彆怕撕破臉兒,直接把人趕出去關了屋門也行,再不成,你學一下奶奶,拿起掃帚打啊,我都跟張家沒關係了,張家大郎愛咋滴咋滴,就是娶兩個媳婦三個媳婦都跟我沒半點關係。”
“你這孩子懂什麼啊!”李青花說不過閨女,擰緊了眉頭歎了句。
“我是不懂,不知道娘為啥愁成了這模樣,有啥可愁的?咱們家又不靠著這些八婆吃飯掙錢。”
把李青花氣得喲。“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名聲有多壞!”咬牙切齒。
“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
“大嫂,我覺得三春說得對,旁人愛咋說咋說,由著她們說去,也就是一陣兒的事情,三春的終身大事你也彆急,包我身上,我一準兒給三春找個妥當靠譜的好人家,不說多富裕,吃穿總是不會愁的。”林可欣瞅著這娘倆要掰扯不清楚了趕緊出聲。
三春麻利兒的道。“娘你甭擔心了,有這閒功夫啊,可以多編幾個籃子,還能掙點錢呢。你聽她們碎嘴子,不僅換不來錢還得受一肚子的火氣,多不值當啊,行了行了,娘沒啥事兒,你回去吧。”
“可,可是,可是,萬一張家二郎真的考中了秀才……”李青花為啥這麼慌張啊,還有層原因啊,可惜閨女和大妹都不懂她的心思。“我,我我沒怨大妹,真的,三春這孩子說話太中聽了,三春沒和張家大郎成事,我心裡頭也高興,我也不眼紅張家的紅火,我就是怕,看張家這行事,分明就是個心眼兒小的,要是張家真有出息了,對咱們……是不是會不太好?”她怯怯地看向大妹。
林可欣沒成想,娘家大嫂是這麼個想法。“大嫂沒事兒,如果張家二郎真的能考中秀才,咱們有顧哥兒呢,肯定也能考中秀才,再說,張家有了出息,真要有點兒什麼動作,咱們也不用怕,自古邪不壓正,小小的一個秀才,我有的是法子對付回去!”
拎著顧哥兒出來說話,也是為著寬大嫂的心,萬一張家真臭不要臉的搞小動作,不到緊急時刻,還真用不著顧哥兒。
“也對啊。”李青花抿著嘴笑,笑得有些開心。“咱們顧哥兒比張家二郎可要有出息多了。”
“正是如此呢,大嫂彆慌,萬事有我在。”
李青花聽著這話,一下就踏實了,笑得見牙不見眼。
沒啥彆的事兒,說完話,又絮叨了小會功夫,李青花便家去了。
三春和林可欣送著她出鋪子,走遠了,兩人才往後院去。
“要不明兒你回趟家?”
“我回去乾什麼?”三春搖搖頭。“眼下鋪子裡正需要人手,我不回去。”
林可欣就怕三春聽著閒言碎語心裡積鬱氣,剛剛聽著她的一番話,曉得平日裡沒白教,遂才有了這念頭。“你娘性子軟和,這時候,你回去看一看,會比較好。”
姑說得含糊,三春卻聽出了其中意思,想了想道。“也好,我明天一早回去,傍晚再回來,呆上一天應該差不多的。”
“嗯,這事兒咱們不理虧,挺直了腰杆說話,拿出幾分你奶當年的氣勢。”
三春重重的點頭,咧著嘴笑,眉眼燦爛。
薑正好夫妻倆守著東興街的鋪子,有後也在鋪子裡頭。
因春花帶著孩子,哪怕孩子多半是在睡覺,總還是有些瑣碎事,林可欣在後院忙一陣兒,又會去東興街看兩眼,好在兩條街離得近,路上不費什麼功夫。
三春回家後,少了個人,事情就見多了,林可欣昨兒晚上和二閨女說過這事的,今個怕是沒甚閒空去東興街,讓他們倆口子多擔著點兒。
白露是下午來的店裡,就是張家送進江家當小丫鬟的大閨女。
林可欣見她得意洋洋的樣兒,仿佛可以與太陽肩並肩似的,都不消猜就知道她想什麼。“恭喜白露姑娘,眨眼功夫你家大哥就尋了樁好親家,真是可喜可賀啊!恭喜恭喜,這麼一樁大喜事兒,白露姑娘得買不少鹵味與小姐妹們慶賀一二吧。”
特意過來炫耀的白露,被笑盈盈地林寡婦給整懵了,瞪圓了眼睛愣愣的看著她,腦子裡一堆的話竟是不知咋說出口。
“看把這孩子給高興的,都有些犯傻了。”林可欣言語親昵,不知道的以為她們關係有多好呢。“白露姑娘,十斤鹵肉夠不夠?要不要再添點兒素鹵?你大哥福氣足啊,找了個這麼好的姑娘,我看白露姑娘的福氣也快來了。”
“自然是福氣足,能嫁進張家是上輩子修來的福,可惜啊,林掌櫃你家侄女……”
林可欣打斷她的話,一派和氣的問。“白露姑娘這十斤鹵肉要不要拌辣醬?素鹵也來十斤如何?”
“不要辣醬。”白露擰緊了眉頭。“十斤鹵肉也太多了,用不了……”
話沒說完,林可欣又給打斷了,仍是一團和氣。“多難得的大喜事兒啊,終身大事一輩子可就這麼一回,十斤鹵肉還多呢?我都覺得有點少呢,江家是大戶人家,白露姑娘又特彆得主子的欣賞,再也不是鄉下泥腿戶的丫頭了,說話做事也該要大方點,再說,回頭你家二哥若中了秀才,這是多大的福氣,要更闊氣些才是呢。”
“行行行,十斤就十斤吧,素鹵不要了。”
“光吃葷腥容易膩的慌,還是來點素鹵吧,有的小姑娘啊,就不愛吃葷腥,就好一口素呢,來個六斤怎麼樣?六六大順,多吉利的數字是吧白露姑娘。”
“那,那就再來六斤素鹵吧,一共多少錢?”白露話有點急,就怕再呆在這鋪裡,又得被誆了銀子去。
林可欣麻利的稱出鹵味,宛姐兒迅速給打包好,一手給錢一手拿鹵味。
白露拎著沉甸甸的鹵味,心裡跟割肉似的疼著,分明是過來顯擺炫耀的,不料竟花出這般多的錢,足有兩百多文呐!
“慢走啊,歡迎下次再來。”林可欣眉開眼笑的送著她出去。
隔壁顧掌櫃樂嗬嗬地道。“林掌櫃可真會做生意呢。”
“還好還好。”林可欣笑了笑進了店裡。
宛姐兒眼神兒亮晶晶的瞅著東家看,真心真意的誇著。“東家好厲害!”見著白露進來,她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以為又得吵起來,結果卻被東家三言兩語的給忽悠住了,還做了單大生意。
“學著點兒,咱們開門做生意,能和氣生財就彆擼了袖子上。”
“嗯嗯嗯。”宛姐兒直點頭。
林可欣指了指腦子,笑得有點調皮。“這叫智取。”
“哈哈哈哈哈哈。”
店裡歡聲笑語,白露拎著鹵味才出東大街,被誆住的腦子就回過神來了。
“可惡!果然是賤婦!”一跺腳,咬牙啐罵。
這林寡婦委實狡猾,八成是猜中了她的心思,率先開口將她說懵,這回是輕敵了,萬萬沒有想到,林寡婦會這般狡猾。
待傍晚三春回了店裡,宛姐兒就小聲的與她說聲下午發生的事,兩小姑娘湊一塊又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
林可欣和朱婆子在後麵廚房張羅著晚飯。
很快,薑正好一家三口也過來了,今個天好,鹵味賣的要快些,關門也關的早。
用過晚飯,朱婆子和宛姐兒家去,趁著小有後睡著了,四個大人忙碌著明兒要賣的鹵味。
人多力量大,不到三個時辰就拾掇出來了。
忙活完,自是打著哈欠上床睡覺,充實的一天又過去了。
堪堪過完三天,張山柴來了鎮裡做事。
並帶來消息,春杏一切都好。
店裡人手足了,春花便帶著兒子回了家,也有好些日子沒回家,幸好有三弟夫妻倆幫著照看。
進了家門,不忙著歸置物什,她先帶著兒子拎著鹵味去了趟三弟家,得好生感謝感謝呢。
時間不緊不慢,悄然進了四月下旬。
天氣一日比一日見熱,岩哥兒還沒回來,鎮裡近來有些躁動,這時候該放榜了,縣城應該是放了榜的,隻不過消息進鎮裡會慢上一兩天,也不知今年新葉鎮有沒有出秀才。
來林記買鹵味的顧客,很多都知道宛姐兒的哥哥是宋家小郎,亦知道宋家小郎是很有可能考中秀才的。
因此,有那幾些人,買鹵味的同時會拉著嘮些家常。
“你哥甚時回來啊?快回來了吧,往年也差不多是這麼個時候,也不知道有沒有考中秀才喲。”
“新葉鎮都好幾年沒出秀才了,宋家小郎若是能考中,他那年歲,似乎是咱們鎮裡最年輕的秀才郎了吧?前麵好幾十年都不曾有過這麼年輕的秀才郎吧?”
“我算算,哎喲,好像是這麼回事呢!”
這說著說著,店裡的一圈顧客們就開始嘮磕上了。
“聽說張家二郎今年也是很有希望的。”
“張家二郎哪個張家?怎地不曾聽說過?”
“桂花坡的張家,說的有鼻有眼,我初初聽著也覺得奇怪呢,之前可沒聽說過,許是見考上了童生吧。”
“如此說來,咱們新葉鎮今年很有可能一口氣出兩個秀才?那張家二郎甚個年歲?”
“不太知道,隱約比宋家小郎要大上些許吧,還沒成親。”
“今年咱們這邊真能出兩個秀才,可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可不就是,年紀這麼輕的後生,將來會如何,真真是說不準的。”
林可欣看著他們喜滋滋地有說有笑,就覺得有趣兒。
仿佛是自家出了個秀才般。
“我道林記出了新鹵味,店裡擠滿了人,你們這些嘮磕的,也太不講究地方了,巴掌大的小店,都沒地兒落腳。”
“我就是見人太多,不耐煩等才去了東興街買,你們要說話趕緊往茶攤或茶樓去,堆這裡像什麼話。”
“讓讓,我要買鹵味,我要買鹵味,林掌櫃啊,兩斤鹵肉!”
“對不住林掌櫃,還真沒注意這事兒呢。”
“對不住了對不住了。”
眾人紛紛道歉,邊說邊往外走。
一店子人好不容易走了個乾淨,顧掌櫃又晃晃悠悠的進來了。“林掌櫃,你猜猜,宋家小郎能否考中秀才?”
“顧掌櫃今個挺有閒情。”林可欣打了個哈哈。
“我家雜貨鋪不如鹵味店好生意啊,可不就清閒著,林掌櫃萬一張家二郎真考中了秀才……”
瞅著他話裡的未儘之意,林可欣臉上笑意不變。“自是喜事一件,咱們新葉鎮可好幾年沒出過秀才了。”
兩人裝模作樣的閒聊了幾句,便聽見遠處有聲音響起。
“秀才公回家了!”
“秀才公回家了!”
“秀才公回家了!”
還有一陣兒一陣兒的銅鼓響聲呢。
“中了!中了!”
“咱們新葉鎮又出秀才了!”
“誰家的?”
“不知道啊,快去看看的。”
街道上的人一窩蜂似的往鎮子外跑去。
素來文靜的宛姐兒也站了起來,眼睛很亮。“東家。”
“你們去看看,我在店裡守著。”林可欣對著兩小姑娘說了句。
朱婆子小跑著出來。“東家我也去看看。”
“去吧去吧,都去吧,朱大娘看著點她們兩個,莫被人群給擠著了。”
“好的東家。”
鎮子外,人山人海啊。
“哪家的秀才公啊?”
“是宋家還是張家抑或是施家?”
“彆擠啊,彆擠我,秀才公呢?哪個是秀才公啊?”
“岩哥兒岩哥兒岩哥兒!”三春眼尖,邊跳邊伸手呼喊著。
“是宋家小郎考中了秀才!”
“還是案首啊!第一名的案首啊!”
“秀才公是宋家小郎,考了個第一名,第一名,案首,案首啊!”
人群一下就瘋了起來,像是自家出了個案首般,都瘋了。
案首啊,新葉鎮這麼多年,從來沒有過,從來沒有過的,竟然是案首啊!
哈哈哈哈哈,新葉鎮也要出當官的了!
都太熱情了,實在太熱情了,三春跟宛姐兒壓根就擠不進人群裡,朱婆子試著擠了擠,好不容易往裡湊近了些,結果又被擠出來了。
“沒法子沒法子,咱們還是先回店裡吧,告訴東家這個好消息。”
“對,姑還不知道呢,得告訴姑去。”
“姑,是顧哥兒,顧哥兒考中了秀才。”才進鋪子,都沒喘足氣,三春就把話說出來了。
林可欣眉開眼笑的道。“果然是顧哥兒,我就知道他能考中。”頓了頓,又問。“人呢?岩哥兒他們呢?”
“被團團圍住了,一時半會的是沒法出來的,先等著吧。”
“東家咱們是不是先把熱水燒上,要不要張羅點吃的?”
“對,是該準備的。”林可欣說著看向宛姐兒。“你先回去吧,我猜顧哥兒會先回家的。”
宛姐兒有這想法,見東家說出來了,便也沒怎麼推辭。
小半個時辰後,岩哥兒順哥兒安哥兒才進後院。
“姑,你是不知道,可把我們累死了。”
“我這鞋子不知道被踩了多少下,腳都踩腫了,衣裳也被撕破了。”安哥兒擰緊了眉頭,有點不高興。
他的新衣裳,都沒穿過幾回,就被扯壞了太可惜了。
林可欣聽著有些心疼。“快脫了鞋子,我去買點藥膏回來。”
“姑,我去吧,我跑得快。”三春說著,人就跑沒了影。她高興呢,顧哥兒考中了秀才,張家老二沒有中秀才,看張家還怎麼狂,這下丟臉丟回姥姥家了吧。
不僅僅是安哥兒被踩傷了腳,岩哥兒順哥兒身上也落了一點傷,都是些皮毛傷,不太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