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濛對葉安世的決定感到不可思議,葉安世卻比她更加不可思議。
他震驚地看著空濛,詫異地說道:“娶你,正妻?空兒你在開什麼玩笑?以付家的門第,能當側妃都已經是我向舅舅妥協的結果了。不說王爵勳貴,付家哪怕是個最末流的世家,我也不必挨那一頓打。”
空濛深吸一口氣,努力了好一會兒,才讓自己沒有破口大罵。
偏偏葉安世還十分有理有據地,在試圖說服空濛認清自己:“門第還隻是一遭,才能物力呢?你生性自由散漫,不喜勞心更不想勞力,世子妃之責,你如何擔當得起?”
“我又不是傻子,怎麼就擔當不起了?”
大概是站的太高的緣故,便是空濛的憤怒,在葉安世眼裡,都不過是張牙舞爪的小打鬨。
他笑吟吟地,絲毫未被她的大膽激怒,反而有理有據地同空濛講道理:“好,你說你擔當得起,那我問你,春日祭禮,用幾鬥黍,幾鬥藜?彩僧藥巫著幾尺布踩幾分屐?還有春耕祝禱選何曲何目?秋收喪祭用家舂禮?婚姻嫁娶,朋友故舊,如何結交來往?四姓八家,改與哪家交好,該與哪家分道揚鑣?各家忌諱喜好你知道多少?兒女婚姻關係,哪些被你熟記……”
葉安世滔滔不絕,問的全是空濛無法回答的問題。
非是她不學無術,或者不知人情世故。而是葉家高門,所用一切禮儀規則,皆與普通人家不同。
尤其是那些人情來往,祭祀禮儀,不是那個階層,根本無法知曉。
身為宗婦,身上會擔負著很多的責任。
空濛也不是沒有學過,相反,她學的很早而且還學的很好。
在楊家老夫人看上她,為她和楊立思定了親之後,空濛便被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
所有一個家族宗婦需要掌握的知識,空濛都學會了。
但是,即便楊老夫人儘心儘力,不忍心糟蹋她一番心血的空濛也乖巧好學。但楊家和葉家的門第差異擺在那裡,空濛就算是學,學會的,也頂多是楊家那樣門第的當家務事而已。
不過,空濛並不覺得世子夫人以及王妃的位置她就擔當不起,因為她對自己的學習能力很有信心。不管世子夫人或者王妃的責任都多麼複雜多麼艱巨,空濛都有信心做好,她知道自己絕對會以最快的速度學會並做得儘善儘美。
但是顯然,葉安世並不這麼想。
他沒有空濛可以去學的想法,而是直接用空濛的現在來判斷了她的未來。
這麼一比較,一個出身小門小戶,因為種種原因,還不能表現的太好,隻能低調地苟著才能活命的空濛,和出身世家的長門氏嫡女,自然就完全沒法比較了。
尤其,此時此刻的空濛,也的確回答不上他的問題。
空濛看著滔滔不絕的葉安世,突兀地沉默下來。
見她不再憤怒,也不再爭辯,葉安世終於不再繼續打擊她,免得把人欺負得直接哭出來。
他大概是以為自己已經讓空濛認清了現實,不再妄想嫁給自己當正妻了。
卻聽空濛忽然道:“那就這麼算了吧。”
“什麼?”葉安世一愣,沒能馬上聽懂他的意思。
空濛說道:“你說的沒錯,我和你之間,的確隔著一條巨大的鴻溝,正所謂齊大非偶,我不應該癡心妄想。所以剛才的話,就當我沒有說過,結婚的事,也當從來沒有發生。從今往後,我們不要再來往了。你不會娶一個低門女子為妻,我也不會去任何人家為妾。我們之間,本身就沒有未來,自然也沒有必要繼續在彼此身上浪費時間。”
如果不是因為那天的事,如果不是因為他以一敵四,在蠻人麵前保護自己。
如果不是他當著皇帝的麵堅定地站了出來,忤逆皇帝,得罪了所有人,還被鞭笞,她就不會心動,也不會滿心歡喜。
如果沒有心動,互相來往也不過見色起意,她便不會去想未來,想要和他在一起。
自然,也不會因為發現他隻是想要讓她做妾而感到傷心不已。
如果沒有這一切的話,現在的她,還是在是專心致誌地,準備逃亡而已。
可惜了。
這才幾天啊!從做了留下來的決定到現在。
連刀山火海都準備去跨越的自己,就像演了一場荒誕而多餘的獨角戲。
自作多情,又自以為是。
所以不得不一刀兩斷了。
除了因為有過心動的感覺,便再也無法糊裡糊塗地繼續之外,自然還因為,如今的葉安世,已經有了未婚妻。
她是真的覺得,不能再糾纏不清了。
可以,葉安世並不這麼認為。他皺著眉頭,說道:“什麼叫不要在彼此身上浪費時間?付空濛,你這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從今天開始,我們一刀兩斷。”空濛說:“我不會給任何人當妾,不論對方是誰。同樣的,你既然已經有了未婚妻,就要為對方以及自己的婚姻負責。所以,我們之間,並不方便繼續來往了。從今往後,你是你,我是我,我們再也不會有任何關係。”
“你在開什麼玩笑?不要胡鬨好不好?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我……”
“婚姻大事不可兒戲,所以你才應當慎重對待不是麼?你的妻子是長門家的女孩兒,你們之間才是婚姻關係。要說不可兒戲,應當去和她說,而不是在這裡和我這個毫不相乾的外人提。”空濛冷冷地道:“好了,我這會兒心情不好,暫時不想見你,請回去吧,世子殿下。”
“原來你在吃表妹的醋啊?放心,你的事我早就和她說了,表妹不會敵視你的,非但如此,她還對你很好奇,說很想見到你。”
這不是廢話麼!那個正室不想見見自己未婚夫在外麵找的野女人?空濛一直翻白眼。
“我表妹寬容大度,又很正直溫柔,是個難得的好姑娘。你見到了她,肯定會喜歡的。”
空濛:“……”
沒法聊了,空濛決定放棄。
“世子殿下,能不能請您離開,我還有事,恕不奉陪。”空濛猛地站起來,一點兒都不想跟這個人渣說話了。
小a哈哈大笑:“我說這是個直男癌,根本不合適,你還不信,這回被坑了吧?哈哈哈,笑死我了……”
空濛嘭地一巴掌,把它扇飛了出去。
葉安世看不到係統,見空濛一巴掌拍過來,以為她是在對自己動手,也不高興了。
本就對她的無理取鬨厭煩了的少年,臉也冷了下來,沉聲道:“空兒,你再胡鬨,可就過了。本公子沒那麼多時間繼續哄你。”
“還請世子明鑒,我行的端做得正,沒乾壞事也不要需要人哄。世子殿下如果覺得不喜,自行離開就是,付家廟小,放不下您這高貴的身影。對了,你這什麼納妾婚書,也請一並帶走。我付家,永遠不會出一個名叫付空濛的妾室,還請世子銘記於心。”
“你到底想怎麼樣?”葉安世這下是真的惱了,他瞪著空濛,大聲問道:“世家子弟,從未有嫡妻進門之前就先納妾的道理,為了你,我已經打破慣例,名譽掃地。為了說服父王和母妃,挨了一頓打不說,為了求舅舅與舅母原諒,並讓表妹願意接納你,我甚至冒天下大不違,答應幫表哥拿回被割走的封地。這你都不滿意,還想如何?”
“我還想如何?我哪兒敢如何呀?我可謝謝您嘞!”空濛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她隻是堅定地說道:“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是做妾什麼的,恕不奉陪。您付出良多,我付空濛消受不起,您老享齊人之福,還是去找彆人吧!我沒有和人搶男人的嗜好。”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想要當正妻不想做妾?你一小門戶出身,想要當王府世子妃,也不看看自己有幾斤幾兩!”
“所以我不是說了麼!咱們一拍兩散豈不是很好?世子夫人我這小門之女高攀不上,我也不高攀,咱去城門口嫁個殺豬的也沒什麼大不了,總比給人當妾強吧?”
“殺豬的?我看哪個殺豬的敢要你……何況以你現在的名聲和處境,嗬嗬!沒有我葉安世,能活幾天都是個未知數。”
“能活幾天活幾天,就不勞世子殿下費心了!”
“不費心?我的話已經放了出去,承諾也都已經說出口了,說收回就收回?休想,這妾你是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便是死,也要進了我葉家門再死……”葉安世說完,把婚書往桌子上一拍,便吩咐門外的丫鬟,去通知付高儀準備嫁女。
空濛大怒,終於顧不得禮儀,指著葉安世的鼻子破口大罵。
兩人大吵一通不歡而散,氣得空濛又摔盤子又砸桌子。
中院西苑以及最遠的東苑,全都知道這邊鬨起來了。但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便是吳氏,也隻敢在院門外遠遠地站著,絲毫不敢到空濛麵前,免得她好不容易降下去的怒火,再一次被挑起來。
丫鬟們也努力地降低存在感,一個個站在角落裡,大氣也不敢喘。
空濛完全失了態,直到夜幕降臨,廊前點上了燈籠,才逐漸恢複冷靜。
葉安世已經做得夠好了,他是這個時代的人,有著這個時代的所有思想和偏見。這不怪他,真要怪起來,也隻能怪這個時代。
空濛不知道他因為在正室進門之前就納妾,要付出多少代價,但她知道,那終究不是自己想要的。
他喜歡自己,這一點空濛當然知道。
但她同樣也知道,他喜歡自己,和覺得自己配不上做他的妻子,並不矛盾。
就著橙紅的燈火,空濛雙手抱膝,在門前枯坐一夜。
腦中思緒萬千,心裡千回百轉,終於也沒有落下一滴眼淚。
天亮時,她拿出了積攢的圖章,列出的表格和計劃,點起了炭盆,一張一張丟進去燒掉,宣紙易燃,盆中很快就燒了一大堆,又是煙又是灰。
葉安世過來時,就看到她滿身失落地蹲蹲在那裡,靜靜地望著盆中的灰燼,一副脆弱又縹緲的樣子。
他一下就心軟了,連同昨日的對罵,也完全忘在了腦後。
他走過去,問:“你在做什麼?”
“祭奠。”空濛扯了扯嘴角,淡淡地說了一句。
“誰死了?”
“初戀。”
“節哀。”
“放心,它走得很安詳。”
“那今天是她的……”
“頭七,提前七天幫它過。”
葉安世聞言抿了抿嘴唇。
心道這名為初戀的人一定很重要,看看自己可憐的小心上人,怕不是都傷心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