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對於盛京城內的百姓來說, 這個朔月之夜，注定不會平凡。
日光過午，全城的百姓便自發地往三牌樓附近聚攏起來了。最高興得要數賣貨的小販, 光是瓜子甜果, 都多出他們平日好幾個月的出量。
而那些家境優渥的財主和貴人們, 也是在午歇過後，呼朋引伴或者拖家帶口地，慢慢悠悠地往同一個方向走。
府祥街人聲鼎沸, 三牌樓前後更是壓肩疊背。
但要說人氣最旺的，自然要數聚仙樓。
因為這座樓中的所有雅間和座位, 全都在十幾日前早早訂出去了。而今日一早, 這些定了坐的客人, 便出現在了樓中。
他們翹首以盼, 隻等著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人付空濛的出現。
譬如席瑞昌, 就是花了大價錢, 幾經周折, 才終於在聚仙樓西樓買了一個角落裡的位置。為怕被人搶走, 從今早的第一餐食, 就開始在樓中吃用。
和他差不多情況的，還有新認識的幾位好友, 他們和他差不多, 都是遠道而來的外地青年，聽說了京中盛事, 專門派來湊熱鬨的。
畢竟, 能和真正的頂級世家子弟同場競技的機會，可少之又少。
當然了，既然是借口第一美人選親的名頭, 諸位公子們，也少不得八卦一番。
有人得知旁邊坐著的青衣公子竟是本地人士，便小聲追問：“那傳說中的第一美人，當真那般國色天香？”
“何止！簡直是神仙妃子，世所罕見！”
“當真？兄台見過本人？”
青衣公子立刻搖晃起折扇，一番作態之後，道：“自然見過，不過驚鴻一麵罷了。”說完竟悵然地輕歎一聲，仿佛心中暗藏了無限情思。
其他人對視一眼，都有點信服，畢竟除了身邊這位一看就情根深種的，就連那些豪門世子與天家貴胄，不也一樣魂牽夢縈麼？
眼下更是寧願與英王府對上，也要比試一番，好抱得美人歸。
於是紛紛打定主意，待會兒必要睜大眼睛，將那天下第一美人的容貌看得清清楚楚。
同時，又有人小聲提醒：“那邊那個，穿著黑紅掐金盤紋罩衣的那個，瞧見了沒？霍家的人，據說當初差點兒與付姑娘定親。”
“還有這回事？”
“千真萬確！若不是柳家從中作梗，那霍金尊想必早就抱得美人歸了！”說話的人搖頭晃腦地，又道：“可惜柳公子命中無福，居然早早去了。便是咱們那位鼎鼎大名的四殿下，也千般心計，想要換取美人芳心。可不一樣求而不得？最後還是被葉世子截了胡。隻是可惜，葉家勢大，容不得低門女子為正妻，這才惹怒付姑娘，有了這場聲勢浩大的選親大比。”
“嘶！這付姑娘也不怕得罪了葉世子麼？”
“所以今日能博得頭籌的，恐怕隻有和英王府實力相當的世家子弟了，咱們哪！也就是來湊個人數罷了！”
席瑞昌把這些人的話停在耳朵裡，便不由自主地去看那姓霍的公子。
這麼明目張膽的目光，霍金尊又怎麼感受不到？這會兒他整個人都是木的。
這段時間以來，這種又是驚歎，又是遺憾，又是探究的眼神，他都不知道經曆了多少。
關鍵是，當初家榮老夫人的確是曾經想過幫他做媒，將付姑娘嫁給他的。
每每想到自己居然隻差那麼一點兒，就得到了天下第一美人，霍金尊就憤恨不已。
都怪那該死的柳宿州！害得自己到了現在，居然隻能遠遠看一眼自己曾經的準未婚妻！
當然了，有人關心天下第一美人的美貌到底是否名副其實，同樣也有人關心那傳言中的天明燈會作為陪嫁，究竟是真是假。
胡滿大馬金刀地坐在二樓雅間，明明穿了一身布衣，卻依舊冒出一股凶煞逼人的氣勢。
那個假扮他的主人的中年男人，卻雙手抱懷，低眉順眼地向他稟報自己剛剛得到的消息。
“傳言基本可信！據我們的人來報，幾個月前被葉安世捉住的人，的確是當年的都家軍舊部，他們能把天明燈藏這麼長時間，是因為暗中有人相助。不過現在……”
“現在怎麼突然不想繼續隱藏了？”
“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大人！”老者徐徐說道：“人心易變，何況天明燈藏了這麼多年，總要有個結果。當年那些活下來的人，要麼老了要麼死了，現在追查他們的人卻越查越緊。與其等著被抓住了嚴刑拷打被搶走天明燈，還不如主動選擇一個信得過的人托付。”
而付家女的母親，是都正卿親信吳家的人，他們挑選她來做這個由頭，不僅能為天明燈找個好去處，還能確保都將軍舊部被善待，一舉多得，何樂不為？
“這個消息，想來除了咱們之外，其他人全部都知道了。”
“確實如此。”
“嘖！”胡滿稍顯不滿地呸道：“你們的消息可信？那付家小娘皮當真不喜歡我這種威武雄壯的真男人，反而喜歡那種娘們兒唧唧的小白臉兒？”
“大人！人家還要考察詩詞歌賦呢！”
所以他們就隻能挑選部下和他們家裡年輕公子來代替比賽了。
“行吧！但願他們能靠得住，實在不行！老子就隻能硬搶了！”老者乾笑一聲，沒有接話。正好此時，聚仙樓的掌櫃站上中台，宣布新的表演曲目。
於是又一出輕歌豔舞滕然上場，直到夜幕降臨，華燈初上，傳說中的天下第一美人付空濛，才緩緩出現。
“他們都在看著咱麼哪！”虧得芬兒這些已經習慣了這種大場麵，若換成以前，同時被這麼多大人物盯著看，她鐵定被看的雙腿發軟，直接跪在當場。
而現在，她不僅不覺得可拍，還有了一種無法言喻的優越感，讓她可以理直氣壯地，回視這些圍觀他們的人。
付空濛今天的穿著，是花了一些心思的。
畢竟頂著一個天下第一美人的名頭，即便再是個名不副實，被炒作出來的水貨，也不能太過丟臉不是？
所以她專門和小a扯皮，千辛萬苦地找來了一塊鑲著碎鑽的布料做衣服。
先不管這布料質量如何，至少水鑽夠多。在這樣燈火輝煌的夜裡，燈光一照，卻會珠光閃閃。
也就是說，在場眾人先不管能不能看到她的臉，都絕對無法將視線從她身上錯開，因為這身星空長裙加持，今天晚上，她就是全場最亮的那個崽。
果然，從她出場的那一刻，整座聚仙樓，一瞬間陷入寂靜當中。
空濛滿意地笑了笑，繼而轉過頭，對葉安世說：“你要和他們同場競技，就不要和我呆在一起了吧？”
“好，那我贏了他們之後，再來找你！”
說完一笑，瀟灑轉身，往自己預定的雅間去了。
空濛便在六個丫鬟以及兩個嬤嬤的簇擁之下，坐上了高台。
剛一坐定，便有人跳了出來。
道：
“蓮踩芙蕖步朝霞，輕盈灼若水雲星。
子朱蘋雲同羞愧，薄姿不應論傾城。
姑娘的美貌，敢當古今第一人！”
子朱和蘋雲都是曆史上有名的美人，這人的意思是說她們這種青史留名的美人見了空濛都要羞愧，因為站在空濛麵前，她們根本沒有資格被稱作傾國傾城。
空濛：……
就是她臉皮厚如城牆，這麼被當麵誇，也還是有點遭不住。
總覺得身上長滿了雞皮疙瘩，讓她忍不住想抖一下。
但是！
她還是得笑盈盈地看著那人，而後示意丫鬟，表示自己的滿意。
彩玉接到暗示，立刻站了出來，朗聲說道：“好文采，敢問公子姓名？”
男人立刻自爆家門，更將自己的婚姻狀況性格愛好說了個遍。
好在，沒有等他滔滔不絕說下去，便有其他人也開始表現自己了。
“明珠鉗素手，青絲沒雲簪。
紅豆幾回生？總有三千年。”這是表白的。
又有人道：“琅玕翠羽珊瑚魄，箐蘭玉體芙蓉資。
佳人何須慕高義，求賢不過半須臾。”
嗯，這是自薦的。
“桃柳春風過三重，環佩薄羅清香淺。
百鳥隨香滔滔過，徒留清輝滿人間。”
這是威脅的……
一首又一首的詩文被念出來，有那擅長書法的，更是當場潑墨，擅長繪畫的，當場作畫，紛紛為空濛送上墨寶。
樓上也漸次傳來女孩們的震驚和啜泣聲。
“那是齊公子，他果真也來了，還參加比試。”
“戊哥哥為何如此？”
“這分明是我哥哥的詩作……”
期間葉安世也連續賦詩三首，每一首都堪稱絕妙非凡——廢話，他早有準備不說，手下還有一大群飽讀詩書的文人墨客。
隨便幫他潤色一下，就能力壓眾人。
然而，真要說詩寫的最好的，卻是一個名叫祖文飛的男人。
因為這人，他作了一首長篇敘事詩，篇幅比肩《長恨歌》。
彆說空濛，就是其他人聽完，都跟著傻眼。
此人不講武德！
彆人都還在求愛，他在已經在詩裡過完三生了。
空濛傻不愣登地聽完，十分敬佩，十分感動，然後將提前準備的絹花送給了他旁邊的美麗少年。
男人當然不滿，當即討要說法。
“這不公平！”
“公平？”空濛笑了，這是她進入聚仙樓後第一次開口說話。
“公子忘了，我是在選夫啊！又不是科考，要什麼公平？我的喜好才是公平，也就是說……”她瞟了一眼旁邊的圓臉少年，笑盈盈地說：“相比起您，我更喜歡旁邊這位公子。”
男人嘴皮扯了扯，終究還是沒忍住追問：“敢問姑娘，為何不喜歡我？”
“因為你不僅是有婦之夫，還長得醜啊！所以你今日來參加選親大比，你家夫人知道麼？”
男人無話可說，卻又不甘心地看了樓上的葉安世一眼，道：“仿佛葉公子也已有婚約在身。”
“所以他詩寫的再好，我也沒點他呀！”
男人終於無話可說了。
文試比完，馬上開始武選。
場地依然還在當下，隻不過樓下的客人，全部要往後退幾米遠。
掌櫃帶著夥計，小心地搬運桌椅，將場地騰出來，以免打鬥的時候誤傷他人。
世家子弟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準備在這場比鬥中大顯身手。畢竟相比起文試，普通人家出身的學子們，是很少有能請得起武師傅的。這場比鬥，注定會成為他們的專場。
酒樓中忙著布置場地，酒樓外，提前賣完了貨品的小販，正在和同伴蹲在牆角，一邊嗑瓜子兒一邊聊天。
隔壁是個賣燈籠的老漢，他做的兔子燈得了一個小童的青眼，那小童正纏著自家祖母掏錢。
約了佳人相見的男子捧著木簪，躊躇該如何將禮物送給心愛的姑娘。與心上人巧遇的少年，也找到了借口，牽上了心上人的小手。
被曾經的好友氣得直接沒有出門的榮欣悅，終於等到了家人報信。得知空濛身邊無人陪伴，那些身份尊貴的世家貴女，寧願坐在樓上也不願意待在她的旁邊。
終於出了一口惡氣，幸災樂禍地大笑：“活該！讓她瞧不起我！”然後終於想起自己餓了一天，趕緊叫嬤嬤上飯。
吳氏同樣未眠，隻見她隻身跪在小佛堂裡，對著慈眉善目的神像低聲唱念。
寧姨娘眉頭緊皺，審視著長女哭的紅腫了雙眼的臉，在心裡把小女兒詛咒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