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模特】
夜八點四十五, 房門被敲響，15號司機提醒赴宴時間到了。
唐靖西依然沒碰衣櫃裡那套女士晚禮服, 身上乾淨利索的白襯衣和牛仔褲, 起身後將手機往褲兜裡一插，對伊薩瑞爾說：“走吧。”
伊薩瑞爾那套禮服穿了一半, 下半身還算完整，上麵隻套了件絲綢襯衫。襯衫領口少係了兩粒紐扣, 前襟多敞了些，露出線條緊致的胸膛和小半截鎖骨。
他的皮膚很白, 有種冷調的啞光感, 光潔細膩，連一分瑕疵也沒有，初看上去顯得很不真實, 但唐靖西卻對觸手的感覺印象深刻。
尤其是薄汗滑膩, 受力繃緊，再失控輕顫的時候。
唐靖西：“……”
腦中念頭急刹, 唐靖西不自覺地抿了抿唇線, 表麵不動聲色, 內裡暗暗自省, 心說怎麼能想到那事上去？
兩人分了屋內屋外, 於是伊薩瑞爾一出臥室, 正好看見跟客廳中央站定卻明顯心神不寧的唐靖西。再走近細看, 總監先生不覺狐疑, 起手碰過對方耳珠, 隨口關心：“你很熱嗎，耳朵怎麼紅成這樣？”
唐靖西很敏感地一偏頭，淡聲說：“沒什麼，大概有點緊張。”
伊薩瑞爾眉梢微挑，仿佛聽見了什麼鬼話。
“你還會緊張？”他似笑非笑地從鼻腔裡發出輕輕一哼，“那不如把衣服換好，也能省去很多麻煩。”
“不必。”唐靖西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現在又沒事了。”
伊薩瑞爾：“？”
敢情這人緊張有個開關，還說沒就能沒的。
說話工夫，跟外麵候著的引路人又敲了敲門板，不敢催促，弱弱提醒：“兩位客人，距迎賓舞會的開始時間不多了，有教養的紳士應該提前入場哦！”
唐靖西旋即上下打量過伊薩瑞爾，問：“你就這樣？”
“嗯。”伊薩瑞爾道，“反正同組，你被罰我也跑不了，不如輕便點。”
唐靖西一想也是這麼回事，便不再多說，起腳朝房門走去。
引路人統一提前十五分鐘通知，大部分玩家驚魂未定，時間上不敢耽擱，任憑縫屍臉司機鬼笑嚇人，陰惻惻地在前麵帶路。
到了15號這裡，小司機深知裡麵那倆人惹不起，動輒挨打斷脖子，他不想頻繁去死，隻好乖乖等著。這會兒見人出來總算大鬆口氣，彆組鬼氣森森，隻有他這兒歡天喜地。
兩人出門，正好跟一並等在走廊的虞世霖和餘樂打上照麵。
唐靖西主動介紹，對虞世霖道：“這位是伊薩瑞爾，也就是剛才那隻貓，他……變回來了。”說罷，他又看向餘樂，“樂樂是見過的，在迷失航班密室裡。”
幾人相互一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不出意外，他們組虞大校換了那身男式禮服。
不過他人沒那麼細，搞不定巴洛克宮廷服飾繁瑣複雜的領結領花，也沒那耐心。衣服大體是穿上了，零零碎碎的麻煩玩意兒全部省略，總之怎麼省事怎麼來。
餘樂躲他身後，聽見動靜探出顆腦袋，瞅見唐靖西眼睛瞬間直了：“師兄，你不換衣服嘛？”
唐靖西垂眼掃過去，他這位小師弟個頭不算高挑，身材也瘦，躲虞世霖後邊可以說綽綽有餘。隻可惜被禮服蓬鬆的拖尾出賣了，唐靖西一笑，淡淡道：“不換了。”
餘樂頓時“靠”了聲，拎著裙擺蹦出來，怒道：“早知道我也不穿了，這都什麼鬼設定？！當初倆男的一組進密室，偏偏換衣服非得來個男女有彆，那黑桃皇後八成是個女裝大佬，玩法真是惡心！”
他這套穿得也不全乎，身上露背低胸晚禮服，然而裙擺一提，立馬暴露出底下的長褲跟厚底老爹鞋。
唐靖西無意瞧見，不禁失笑，問：“這是怎麼回事？”
餘樂跟著低頭看了看，說：“哦，高跟鞋穿不慣，而且也不方便，我怕等會兒有情況，這雙比較容易開溜。”
唐靖西客觀評價：“你還挺聰明。”
餘樂得意地翹尾巴：“那當然了，雖然我偶爾慫一下，但是大多數時候我都機智的一批！”
舞會九點準時開始，眼下二層基本空了，隻有14號客房門前還站著位引路人。
臨離開前唐靖西回頭看了眼，沒記錯的話，那裡麵應該是撞了餘樂還出言不遜的直男和他女朋友。兩人不知是出了什麼狀況，遲遲沒出來不說，似乎還爆發了很嚴重的爭吵。
守在門旁的引路人若有所感，頭轉過180度，灰白色眼珠直勾勾看過來，嘴角咧開，嘿嘿嘿嘿開始鬼笑嚇人。
唐靖西懶得看他，麵無表情地收回視線。
餘樂聽聲瞅過去，見狀不屑冷哼，順帶朝鬼豎起中指。
14號司機一臉莫名地緩緩打出個“？”
再定睛一看，跟那群人後麵的兩位同行正熱情急切地朝自己搖手，應該是在打招呼。
引路人程序低端，沒有同伴概念，生性冷漠，隻會嚇人。
14號誕生以來頭回感受到來自同類的關懷，激動之下也朝對方兩人晃了晃胳膊。
15號和16號沒眼看，紛紛捂住腦袋，偏頭痛一樣默默下樓。
一層大廳門前排起長隊，玩家兩兩一組，並排而站，由扮演女性角色的玩家挽住舞伴手臂，等候入場。
這場玩家均來自機場或是火車站，落地北京，再隨出租車進入密室，所以隊伍中男女老少都有，其中不乏同組都是男生或是女生的情況。
玩家們大多恪守規則，即便滑稽可笑也硬著頭皮套上了密室準備的禮服。
下了樓梯兩位引路人自覺超前，將他們帶到隊伍中的對應位置，再默默退到旁邊，跟其他引路人站到一起。
第十四組玩家缺席，唐靖西麵前空了段位置，再往前的十三組是一對老夫妻。兩人看年紀都有六七十歲了，頭發白多黑少，女士稍微年輕些，老先生則身形佝僂，光背影就能看出滿是疲態，全靠身邊的女伴攙扶才能站穩。
唐靖西盯著兩位老人的背影出神，直到有人用手肘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
他側頭看過去，兩人視線相遇。
伊薩瑞爾站姿挺拔，暗紅的眸光溫和沉靜，朝唐靖西略略一揚下巴，示意自己曲起的右臂。唐靖西難得遲鈍，又多看了前麵的老夫妻一眼，這才學著兩人的動作，挽住對方手臂。
“在想什麼？”伊薩瑞爾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唐靖西道：“在想原來這麼大年紀的人也會被拉進密室，ENICA果真不是孩子，實在有些殘忍。”
“其實與他無關。”伊薩瑞爾垂眸看向扣在肘部的那隻手，他看得專注，任何一道細致入微的紋路都沒有放過，“管理員隻負責維持秩序，確保有始有終，但真正運作這個龐然大物的人不是他。”
唐靖西有些疑惑：“那是誰？”
伊薩瑞爾道：“我沒見過，隻是偶爾聽其他人提起。那些認識他的會稱他為博士，同時他也是ENICA的父親。”
唐靖西略顯意外地睜大眼睛。
倏然之間，不知何處傳來沉悶的鐘聲，正對走廊巨大木門應聲滑開，緊接著是一陣噠噠噠噠的輕響。似乎是門後有個奇怪的東西，再用奇怪的方式接近過來。
不多時，前麵傳來一聲驚呼，原本整齊的隊伍瞬時散開。
首排一組的女生嚇得後退幾步，又被男同伴拉扯到身後。那男生也怕得厲害，一張臉血色全無，驚駭到失焦的視線落在門板上。
那裡多了雙手，從門縫裡伸出來的，扒著門框，指節敲敲打打，正發出那種詭異的噠噠聲，然而卻並不是人手。
那隻手由原木製成，每根手指都有二十餘寸長，木紋清晰可見，表麵極其光滑，跟打了蠟似的。木手關節位置安裝有特殊結構，導致那些長得不像話的手指靈活異常，往門上一搭，五指齊動，活像隻節肢分明的蜘蛛。
很快，大門被徹底打開，手的主人現出原形，竟是位身材纖細到畸形的木質女模特。
那女模特四肢極長，手臂尤甚，雙臂垂落時手腕堪堪與膝蓋平齊，再加之關節靈活，於是走起路來就有種既誇張又僵硬的矛盾感。
大概就是那種，每一步都隻有小臂和小腿在甩動，其他部位完全僵死。看上去渾身都不自在，除了瘮人還有那麼點惡心。
玩家們集體噤聲，不錯目地看怪物出門。
餘樂上前兩步，在師兄身後低聲咕噥：“這玩意兒真惡心，我覺得她不應該用走的，爬更合適。”
經他一提，唐靖西也反應過來。
這木模特的確太像節肢類昆蟲了，構造如此，直立必然詭異，餘樂說得沒錯，這東西趴下應該能順眼不少。
這時，木模特拍拍手掌，麵部印著鮮紅嘴唇的位置裂開條縫，她用尖細的女聲說：“歡迎各位遠道而來的貴賓，晚上好，我是古堡管家，傑西卡。今晚皇後陛下為大家準備了豐盛的自助宴席，等大家填飽肚子，舞會將正式開始。”
話音沒落，木模特黢黑的塑料眼珠掃過整條隊伍，最後不偏不倚停在了缺失的14組上。
“怎麼少了兩位？”
她扭頭看向引路人們。
“不清楚。”有人回答，“可能被禮服耽擱了。”
“是嗎？”眼珠一轉，傑西卡又看向稍後一位的年輕男人，以及他身邊的男舞伴。待看清楚兩人服侍，她忽然興奮地笑了起來，笑得全身關節都在咯吱咯吱地響。
片刻過後，木模特彎下細長的腰，手臂誇張展開。她謙卑地躬下身，笑嘻嘻地宣布：“各位客人久等，宴席即將開始，請隨我來。”
隊伍緩慢步入宴會廳，待最後一組玩家入內，大門嘭地關緊。
那一瞬間，燈火通明的走廊暗了下去。
黑暗如同具有傳染效應的疾病，一寸寸擴散，從主樓到塔樓，再從一層到二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