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天,陳惠紅一如既往地去內城吃飯。
秦淮算是看出來了,陳惠紅雖然和惠娘住在一起,但兩個人隻是單純的室友。陳惠紅每天去內城吃一頓好的,再揣點零嘴回來其餘時間吃零嘴,外麵有熱鬨就出門看熱鬨,沒熱鬨就在家裡嗑瓜子。
惠娘和她比要忙碌得多。
早上出門買菜買糧,回來後清理陳惠紅嗑的瓜子殼,打掃衛生。如果外麵太陽正好,還要搭架子把棉被放外麵曬曬。
陳惠紅出去閒逛的時候,惠娘在外做工,陳惠紅閒逛回來時惠娘通常在廚房裡蒸白薯。
晚上外麵冷,惠娘和陳惠紅一起窩在家裡。家裡沒有火盆,惠娘就蜷在被子裡和陳惠紅聊天,陳惠紅則繼續坐在桌邊嗑瓜子,玩玩小玩具。
按照和盧掌櫃的約定,陳惠紅第2天沒有去泰豐樓吃飯,而是去了永和居。永和居的夥計熱情招待了她,陳惠紅在晚邊上揣著大包小包回到家裡。
惠娘正在廚房裡蒸窩頭。
“姐姐,你回來啦。”惠娘笑著迎出來,興奮地報喜,“今天糧店的玉米麵特彆便宜,我買整整一袋!還買了一小袋白麵,姐姐我蒸了窩頭,你要不要吃一個?”
陳惠紅進廚房看了一眼賣相不太好的窩頭,也不挑,點頭,問:“現在糧價不是一天一個價嗎?為什麼今天的玉米麵特彆便宜?”
“糧店的夥計說是因為這批玉米麵受了潮,有點發黴。”惠娘喜滋滋地道,“不礙事的,黴的麵我已經挑出來扔掉了,還剩大半袋呢。”
陳惠紅下意識皺眉:“下次彆去這家糧店買糧,這種糧都賣,喪良心。”
“姐姐,這家店的糧已經很好了。之前在家裡的時候,缺糧了去地主老爺那買混合糧,一斤玉米麵三兩沙,二兩老鼠屎,篩下來能有半斤玉米麵就不錯了。這家的玉米麵一點沙都沒摻,還便宜賣呢!”
“好多人都去買,還好我今天早上去的早,不然就買不到了。”
陳惠紅不說話了,遞給惠娘一粒蜜餞。
惠娘喜滋滋地接過含在嘴裡,舍不得咽下:“謝謝姐姐。”
陳惠紅站在廚房裡等窩頭蒸好。
惠娘很少蒸窩頭,不懂得控製時間和火候,時不時就要掀開木蓋看一看。秦淮在邊上看著,覺得惠娘的手藝真的非常堪憂。
窩頭本身就不說了,大量原生態的玉米麵摻少量白麵,粗糧中的粗糧,光滑平整是不可能的。
惠娘揉麵的手藝估摸著也不咋地,排氣做得很差。
最關鍵的是,灶裡的火小了。
不知道是為了省柴還是單純的放少了,秦淮覺得按照這個蒸法,窩頭最後蒸出來大概率是夾生的。
果不其然,十多分鐘後,灶裡的柴火已經熄滅了,但鍋裡的窩頭還沒有完全蒸好。
惠娘用手撥弄著窩頭,不是很確定,問:“姐姐,這個窩頭,蒸好了嗎?”
“不知道。”陳惠紅誠實地道,“我隻會吃,不會做飯。”
“可是家裡沒有柴了呀。”惠娘不好意思地道,“今天早上搶玉米麵耽誤了時間,我回來的時候賣柴人已經走了,想買也得等明天早上再買了。”
“湊合吃吧。”陳惠紅道,想了想,從兜裡摸索出一片樹皮,“或者你吃這個?”
惠娘猶豫了一下:“我娘說了,窩頭沒熟也能吃。”
兩人就吃上了夾生的窩頭。
惠娘一共蒸了4個窩頭,每個都有拳頭大小,惠娘吃三個陳惠紅吃一個。
廚房太冷,兩人把窩頭帶回屋裡吃。
陳惠紅從廚房走到屋裡幾步路的路程中,出於好奇沒忍住提前啃了一口,難吃得五官都皺在了一起,吐槽:“怪味。”
然後往嘴裡塞了一顆蜜餞,又把剩下的小半包蜜餞都塞給惠娘,言下之意就是這窩頭實在是太難吃了,你還是拌蜜餞吃吧。
惠娘沒有拒絕,開心地接過,吃一口蜜餞緊接著啃一大口窩頭,一邊嚼一邊含糊不清的支吾:“甜的。”
“你也就會這個評價。”陳惠紅坐在桌上無奈啃窩頭,看著惠娘爬上床,裹好被子,就露出一個腦袋和兩隻小手。
惠娘幸福地吃著蜜餞配窩頭。
吃著吃著,惠娘突然冒出來一句:“姐姐,你對我真好,比我爹娘對我好多了。”
“那是因為你爹娘對你也不咋地,都半年多了,也沒見他們來北平。”陳惠紅淡淡地道。
這一句話直接把惠娘說沉默了,過了好一會兒,惠娘才小聲地問:“姐姐,如果我說我根本就不知道我爹娘會不會來北平,我當時就是怕你把我扔下才騙你說要來北平和我爹娘會合,我也一點都不想找他們,你會不會生氣?”
陳惠紅看了她一眼:“他們叫我瘋小姐,我默認是因為這樣可以少很多麻煩,還可以免費吃喝,我又不是真的傻。”
“那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孝?”惠娘又問。
“孝是相對的,慈對孝,父母不慈,也沒有資格指責兒女不孝。”陳惠紅道,“你爹娘都要把你賣給人牙子了,你不想找他們不是很正常嗎?”
惠娘立刻又開心起來:“還好當時人牙子嫌我難看沒要我,不然我就遇不到姐姐了。”
“姐姐,你爹娘對你好嗎?”
陳惠紅有點沒搞明白今天晚上怎麼突然變成談心大會了,但還是認真想了想,答:“不記得了。”
“應該還行吧,我們那邊…都不怎麼管,也不需要管,順其自然吧。”
惠娘沒聽懂。
陳惠紅又啃了一口窩頭,皺眉,想看一看窗外,但窗戶是紙糊的根本看不清。
“明天就是小年了。”陳惠紅看著惠娘,“你的及笄。”
“及笄是什麼?”惠娘問。
“就是15歲生辰,女孩子15歲生辰的時候,家裡的長輩會用簪子把她的頭發挽起來,好像還要宴請賓客換衣服什麼的,我也是聽說書先生說的,應該就是慶祝生辰吧。”陳惠紅也不是很確定。
“真好。”惠娘滿臉羨慕。
看著惠娘的表情,陳惠紅有些詫異:“你們沒有?”
惠娘搖頭:“我姐姐還沒有滿15就被賣給人牙子了,我們村的姑娘基本上也都在13、14的時候嫁人,我本來13歲的時候也要許人家的。但那個時候已經旱了,大家都沒錢娶媳婦,給的錢都太少還不如賣給人牙子。”
“我娘本來都已經在托媒人給我說媒了,我爹不讓,說再養一年大姑娘好賣錢,結果就沒賣出去。”
惠娘啃著窩頭,有些惆悵:“為此我爹娘還吵過好幾架,我爹罵我娘說我取名字取錯了,取名的時候隻想到了賢惠,沒想到漂亮,光賢惠有什麼用。”
陳惠紅道:“賢惠是沒什麼用。”
“終溫且惠,淑慎其身。溫和而又恭順,謹慎而又善良,這麼美好的字單用賢惠來概括真是糟蹋了。”
“可是惠字很好聽呀。”惠娘說,“我們村好多女孩都羨慕我的名字,覺得惠比丫、娣、草、花好聽多了。”
“是很好聽。”陳惠紅表示肯定,“如果你不喜歡賢惠,但是喜歡惠這個讀音,聰慧的慧也很好。”
“秀外慧中,外貌秀美,內心聰明,你應該會更喜歡這個慧。”
惠娘的眼睛都亮了:“姐姐,你好有文化!”
陳惠紅淡定地道:“都是說書先生說的,他們有文化。”
短暫的夜間閒聊結束後,惠娘吃完窩頭,安靜躺下睡覺,陳惠紅繼續摸黑嗑瓜子。
這年頭燈貴,無論是蠟燭還是煤油燈都不是惠娘的工錢可以負擔得起的。陳惠紅從酒樓吃完飯一般都是順瓜子,從來不順蠟燭。
晚上天一黑屋子裡就黑漆漆的,不如早早睡覺。
但是今晚,注定不會太太平。
因為惠娘好像吃壞肚子了。
陳惠紅嗑完瓜子,吃完花生,嚼完乾果,最後喝兩口水溜縫,剛要起身進屋去床上躺著,惠娘就掙紮著爬起來披著棉襖去外麵上廁所。
半個小時不到,又披著棉襖去外麵上廁所。
一晚上跑了四五趟才消停下來,躺在床上沒動。
等最後一次惠娘上完廁所回來躺下,陳惠紅坐起來問:“你吃壞肚子了?”
“好像是。”惠娘有些虛弱地道,“可能是因為窩頭沒有蒸熟。”
“是因為你買了便宜的發黴的玉米麵。”陳惠紅糾正,“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惠娘拉住陳惠紅的手,搖頭:“太貴了,錢還要留著過年去二葷鋪買肉呢。”
“我可以去泰豐樓順。”陳惠紅道。
“那也不能現在去請,大夫晚上出診要加錢的,明天早上我自己去藥鋪就行,藥鋪坐堂的大夫便宜。”惠娘堅持道。
陳惠紅坐著沉默了一會兒,躺下:“行吧,你自己決定就好。”
然後陳惠紅就閉上眼,睡去。
惠娘也昏昏沉沉得閉上眼,睡去。
隻剩下秦淮站在床邊,麵色有些凝重地盯著床上的惠娘。
天這麼黑,秦淮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他能聽到惠娘的呼吸音。
她的呼吸很急促。
急促中帶著一絲微弱。
秦淮長呼一口氣,隻希望他的經驗是錯的。
落落在惠娘這個年紀的時候,經常意識不到自己發燒了。經常低燒的時候一點反應都沒有,高燒燒到38度還是生龍活虎的,小臉通紅到家裡人看出來才急匆匆地把孩子往醫院抱。
當然,有的時候也會反得很明顯。
比如說食物中毒的時候。
秦落有一次在外麵偷吃小攤上的東西吃壞了肚子食物中毒,上吐下瀉發熱,人一下就焉了。
在現代,孩子食物中毒送去醫院,催吐掛水開點藥就能好,可是這個時候……
秦淮沉默地站在房間裡,等待天亮的到來。
第2天天剛蒙蒙亮,陳惠紅就醒了。
陳惠紅起身,發現惠娘還躺在床上,整個人埋在被子裡,便出聲喚她。
“惠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