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潤順著允欽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與他們大概是一個對角,雖有一道簾子半遮,但還是看得見顧素辰的臉,旁邊的阿辰仰著圓圓的腦袋,好像在數屋頂上倒掛著的紙傘。
阿辰……
對,他去太史局時,阿辰特意說了哥哥要帶他來梨花苑聽戲。
甚至在更早之前,阿辰就說有個哥哥叫他二辰。
但他提起顧素辰時,阿辰總是一臉無辜的叫那個姓顧的哥哥,致使他一度以為姓顧的哥哥和哥哥是兩個人。
原來他們竟然這麼親密的嗎?
袁潤腦子一轉,如果給顧素辰按個“往朝廷重臣身邊安插親信”的罪名呢?就是阿辰截至目前好像也沒犯過什麼事兒,這樣把他也拖進去了,似乎不大妥當。
“殿下?”
允欽輕聲,比了個下手的姿勢。
“眼下看來,阿辰也未必清白了,現在可不是心軟的時候。殿下也知道,司禮監絕不會冤枉好人就是了,如果阿辰沒乾過什麼,看在簡大人麵子上,奴們也會該賠什麼賠什麼的。”
梨花苑裡人多眼雜,三教九流都彙集於此,常有沒頭沒尾的案子爛在這裡,顧素辰今日來大概並沒有帶多少侍衛。起碼他們的人探查過了,確保顧素辰身邊並沒有貼身保護的人在。允欽知道他一直在找機會,如今這個機會雖不算光明正大,卻也實在是順理成章。
若是以惡意揣測他的話,在可仁坊時他與阿辰就有了交道,今天帶他出來,大概率會交代阿辰做一些什麼。
李越安未必知情,因而便要避開李越安的人。
袁潤沉吟了一會兒,在這樣的年代裡,要殺人並不難,甚至因為他是太子,都不用負什麼責任。
更何況,天然相對的立場,本就是你死我活的狀態。
他剛下定了決心要點頭,又聽允欽道:“殿下您看,那可是明遠公子?”
袁潤定睛,果見一身青衣的崔明遠,正撩起衣擺,在顧素辰麵前坐下。
他又來乾什麼?
袁潤皺起眉,眼睛一刻也不敢離開那邊,期間外邊的人起身添茶,擋住了他的視線,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添茶的人坐下後,顧素辰和阿辰就不在了。
他的心跳
到了嗓子眼兒,但見似乎顧素辰的外衫還在,便猜他可能是去叫茶或茶點之類,於是按捺下自己狂跳的心,攥著拳叫自己平靜下來。
台上唱著陰謀詭計,此刻格外應景。
袁潤聽著,總覺得是一股盤旋著的的虛音,線一樣繚繞著、牽纏著、層層推進著……似乎在戲文裡,為上位者,永遠都不會計較一兩個人的生死、得失,帝王家放眼的是天下,看重的是自己能掌握得住的局勢。
過了一會兒,顧素辰端著兩碟糕點回去了,袁潤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總發毛,就像是第六感一樣,直覺這吃的有問題。
畢竟這就是個隻會使下作手段的小人。
他想坐實了這點或許可以把顧素辰帶回司禮監裡待著,但又不好驗證,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崔明遠吃一塊吧,正為難時,腳邊有東西動了動。
袁潤低頭,看見腳邊團了一隻白色的貓,似乎有些眼熟,好像是延慶坊裡高先生那隻。
他低聲對允欽說了幾句話。
崔明遠也沒想到今天會在梨花苑裡碰到顧素辰。
他極少來這些地方,聲色犬馬,太耽誤人修身養性了。但今天王家的官媒又去了,他雖與父親說過先立業再成家的心思,奈何父親不允,隻以長子的身份要求他傳宗接代,“明遠,這是你的命。”
這是命嗎?
他並不信命。
因而借故,乾脆便要來梨花苑放鬆放鬆。
放鬆亦是放縱。
不過也隻這一次吧,渾身都繃緊了的那種狀態,時間長了,真是吃不消。
顧素辰抱起阿辰,坐在崔明遠對麵,“少見你來這些地方。”
崔明遠笑了笑,“你不也來了?”
優秀的人也會暗自較量,崔明遠雖認識顧素辰,同情他的身世與遭遇,也敬佩他的才思與才情,但說實話,他並不覺得顧素辰是個能相與之人。麵相單薄,心思沉重,待人也若即若離,連三分真性情都沒有。
顧素辰沒有接話,將那兩碟糕點往崔明遠身邊推了推,“今日有些巧,沒來得及準備其他的東西,就用這梨花苑裡的糕點借花獻佛吧。”
阿辰探手要去拿,顧素辰拍了下他的手,“阿辰,先讓明遠公子嘗嘗,要有禮貌。”
崔明遠瞥了那糕點一眼
,顯然並不想與他做無用的相敘,“這種東西,還是留給小孩子吃。”轉而一頓,“聽說你答了玄策卷?我看了後兩道題,百思不得其解,既然湊巧遇見,你現在可有空為我講講?”
《遊雲夢澤》唱完了,下一出戲是《瓊林宴》。
高鳳常回後台卸了頭麵,還來不及洗臉就靠在了椅背上,剛想鬆快鬆快,習慣性地把手往右邊一撈,卻撈了個空。
“我的彆枝呢?”
他現在說話還帶著戲腔,抑揚頓挫的,因為開了嗓,還有那麼點不怒自威的調子。
人人都知道高先生有隻叫彆枝的白貓,因為救過高先生的嗓子,因而寶貝得很,當即便四處找尋起來。
“剛剛還在這兒呢啊……”
有人嘀咕。
後台尋不見,那必然是溜出去了。
有人掀開簾子一角,看見了兩個雋秀的少年,相對而坐,而彆枝正氣定神閒地臥在兩人之間的桌上。
“高先生,您瞧,好俊的郎君!”
他撩著簾子招呼,高鳳昌挑眉往外一看,並不把他們當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