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家裡那會不缺吃穿,何詠聲有工資,夠老兩口子生活,並不需要和兒子搭夥過日子。何詠聲厭惡兒子不成器,因此堅持分家,也不許付宜雲再幫兒子乾活。但付宜雲總是和兒子纏在一起,何詠聲很惱怒。
何詠聲說“她擔心老了,我不養她,所以舍不得跟兒子翻臉。她整天胡思亂想。我什麼時候說過老了不養她?”
何詠聲說起這話,恨鐵不成鋼的語氣“我要跟她離婚,早就離了,何必要等到老了?一輩子夫妻,不就圖老了身邊有個伴。她指望癱了病了兒子能在床前伺候,給她端屎倒尿,她也不看看,她那兩兒子,是那孝順的人嗎?有什麼可指望的?”
她的墳,就
在離家兩三裡外的一塊玉米地旁邊。何詠聲經常帶著我散步,邊散步邊來到這裡。
她的墳頭光禿禿的,已經長了野草。他看見草,便隨手拔去,順便清理墳前的落葉。
“她傻啊。”
他一邊拔草,一邊歎著氣。“好端端的,想不開要去尋死。年輕的時候,吃不上飯,下地乾活,受那麼大的罪,都熬過來了。現在家裡的日子好了,不缺吃不缺穿,反倒要尋死。”
“我是無所謂了。”
何詠聲說“我不過是少了個燒水做飯,老了床前服侍的人,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又不吃虧。死人才吃虧,有福不能享,有話不能說。”
人活一輩子,真是可憐。
何詠聲說,人從生下來就開始受罪,沒有一刻的開心。成了年,就要為衣食奔波。吃無數苦受無數罪,也隻能謀個飽腹而已。老了又要擔心老無所養,像一條喪家的老狗,想想真是挺沒意思。他說了很多,最後仍然是長歎一聲。
他將點燃的紙錢,放在她的墳頭上,然後朝著那墳堆說話。“罷啦。以後每年,我還是會來給你燒張紙。我活一天,就給你燒一天紙。你活著的時候吃了苦,但願死了,到了地下,不用再缺錢花。”
他說“我以後死了還不知道誰給我燒紙呢。”
我問何詠聲,死人真的能收到錢嗎?
何詠聲說能。他反對迷信,但他相信鬼神。這世上有很多玄而又玄的事,是科學不能解釋的。回家的路上,何詠聲又不由得感歎,“她死得也好啊。”
何詠聲說“她死得乾淨,又不受罪。還是有福的。”
我問何詠聲,啥叫死得乾淨。何詠聲說,像她這樣,就死得乾淨。不用纏綿病榻,不用受儘折磨,沒有屎尿沾身,長滿褥瘡。也不用看兒子兒媳的臉色。一瓶農藥,說死就死,不拖泥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