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路上,趙丁奇一直在發消息,坐在他身邊的陸書北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有些人被恨意填充的時候,表情是扭曲難看的,而趙丁奇倒是相反,那張臉上沒什麼表情。
陸書北全程都看見了,當做沒看見。
*
如今當陸書北講出這句話以後,那些稀稀拉拉地響著的鞭炮聲停了。
麵前獰笑著的莫芸開始發愣,臉上隨之流下的那兩行血淚此時看上去也不那麼可怕了,倒像是因為感動於兄弟情而流下來的。
至於那些玩家們,他們看著那和趙丁奇並排站著的陸書北,一臉的不敢相信:“你居然和他是一夥的?”
下一句話估計就是你還有沒有良心。
不等陸書北開口,那抱著雙臂的顧雁山悠悠地道:“你們什麼時候覺得,他和我們是一夥的?”
這句話令大家一時愣住。
他們沒反應過來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而顧雁山在心裡暗暗地感歎道,陸書北這個人,他的想法總是會和彆人不一樣的。
比如現在,陸書北發完消息以後,望著趙丁奇,滿麵慈祥地道:
“又不是嫁出去以後就回不來了,哭什麼呢?等哥哥來了就上路吧。”
於是原本止住了眼淚的趙丁奇差點又哭起來。
不過他也知道,陸書北說最後一句話時說得意味深長。
在接下來的幾分鐘裡,趙丁奇的哥哥又發來了幾次消息,內容都很一致。
大意是他以後會給弟弟和弟媳婦兒買個大房子,要儘一儘兄長的情誼,同時提升一下趙丁奇這個上門女婿在家中的地位。
雖說是被陸書北那番話給徹底帶偏了,但是,哥哥這喜歡畫餅的作風是一點都沒有變。
可惜的是,他哪裡知道,給彆人畫餅畫太多了,就容易被人畫圈圈詛咒。
趙丁奇收了手機,默默地將目光投向遠處。
遠處,果然有一輛白色的小車在徐徐逼近,他看著那輛車,眼中閃爍著難以言明的情緒。
另一邊,陸書北站在那兒,開始思索起他們這些玩家等會兒要朝哪裡跑。
婚宴,婚宴,那自然是得有宴席的,搞不好他們這些玩家就是桌上的菜品。
而在電光火石間,驀地,陸書北記起了這次副本的名字。
鐘馗嫁妹。是誰要嫁妹子?是鐘馗。
是賜福的神,亦是可以吞下惡鬼的鬼王。
他轉過頭,目光正好和顧雁山的碰上。
顧雁山以口型無聲地和他說了兩個字:“鐘馗。”
*
那輛白色小車最終停靠在了路邊,從那上麵走下來一個穿著一身西裝,打扮得很是正式的男人,乍看上去,他和趙丁奇是有幾分像的。
其實在停車的那一刻裡,趙丁勝已察覺到不對勁——哪裡有人家是大半夜娶親,而且還辦得這麼冷清,不見花車不見親友的。然而,因為想要借機向弟弟再借上一大筆錢,他還是壯著膽子,嘻嘻哈哈地下了車。
一步,一步,又是一步。
最終,在距離趙丁奇隻有十幾步的距離的時候,他停下了。
在場的那些年輕的陌生人都是以一種古怪的目光看著他,至於他的弟弟,看著的目光更是有些詭異。
趙丁奇並未立刻和他搭話,而是以眼神示意他朝左邊瞧瞧。
這細細一瞧之下,趙丁勝差點就魂飛魄散——這些,都,都是什麼玩意兒?
而還未等他拔腿逃跑,他的弟弟已很是親熱地挽起了他的胳膊:“哥,你這是要到哪裡去啊?”
他向左邊看去,看到的是一個臉上掛著血淚,以怪異的姿勢立在地上的女人,以及幾個“活死人”。
向右邊看去,則是看見了弟弟的笑臉——趙丁奇在笑,眼底卻是極冷。
趙丁奇的手上愈發用力:“今天是我的婚禮。這麼重要的場合,當然要邀請哥哥你來觀禮。”
趙丁奇的話音剛落,那濃霧中便有無數個聲音怪笑起來,那流浪漢和小鬼的身形也逐漸顯現出來。
“觀禮!觀禮!”
他們都在說著這兩個字,並且簇擁著圍上來。
這,是要開席了——
與此同時,陸書北喊了一聲,掉頭就跑,彆的玩家們也都反應極快地跟了上去。
臨走時,陸書北還不忘將紅包拋向趙丁勝,附帶一句:
“你弟弟的家庭地位就靠你了!”
說話間,陸書北沒有向著外麵跑去,而是直接衝到了屋裡。
大家有些疑惑,心說難道不該搶了車跑掉嗎,不過留給他們猶豫的時間並不多,在這短短的一瞬間裡,要麼自己找彆的路跑,要麼就低頭跟著陸書北。
數秒後,竟是所有的人都跟著陸書北進了那小樓裡。
在白沛轉身去關門關窗的時候,陸書北直接搬了凳子,去夠那壁爐上方的畫像。
這東西能被掛在這裡就有它的道理。想必是有高人看出了這裡麵的不對勁,放了這幅畫在這裡鎮壓小鬼。
可惜的是被那幾個人一折騰以後,這裡的怨氣更重,甚至那倆小鬼還模仿起畫裡的內容,明目張膽地嘲笑起來。
陸書北探身去夠那幅“鐘馗嫁妹”的時候,他身前的那壁爐竟是塌了,還好顧雁山反應快了一點,衝過來幫他擋了幾塊兒磚頭。
這下,壁爐裡的東西也隨之滾落出來。客廳裡的玩家們都是呼吸一滯,因為他們知道那裡埋著一具屍體,但是誰也沒有想到,掉出來的卻是一具森森白骨。
“這,”顧雁山摸著下巴,“這人才剛死了十幾天吧?”
此時陸書北已拿到了畫。他從凳子上跳下,看著這屍體,皺起眉頭:“也許,是被他們給吃了肉?”
這個猜測並不是毫無根據,畢竟,外麵的男人的喊聲已經一陣高過一陣,聽上去痛苦極了。
玩家們隻是聽著那聲音都能想象出骨血被啃食的慘景,站在原地瑟瑟發抖。不過萬幸的是,當陸書北取下了那幅畫以後,這客廳裡便忽地在半空中浮起一層淡淡的金光。
不久後,門上,還有窗上,響起了長長的指甲撓上去的瘮人聲響。伴隨著這些的,還有哀哀戚戚的聲音:
“好餓啊,哥,我還是好餓啊。”
“哥,你在那個流浪漢身上呆了那麼久,你知道該怎麼辦的。你教教我怎麼用新的身體吧。”
那男孩便回應起他的妹妹,發出了同樣陰陽怪氣的聲音:
“這個新娘子沒有腿,可是裡麵的人都有腿啊,還有兩個好看的姐姐呢。”
這說的自然就是饒曼容和小陳了,她們連忙朝後又退了許多步。
“那麼我們進去吧——”
男孩附和著說:“進去吧,進去吧,那是我們呆了那麼久的家!”
門,開始鬆動。
陸書北瞧了瞧那金光,心知這是可以抵擋的,但是接下來的畫麵,怕是有些十八歲以下不宜。
因此,在門被破開的那一瞬間裡,陸書北抱著畫叫道:“同誌們,看廣告吧!”
……
在係統的提示音響起的那一刻,陸書北奮力地將那幅畫扔向了趙丁奇所在的方向。
*
上一刻陸書北還在麵對著即將破開的門和血腥的惡鬼。
下一刻,他看見一個穿著虎皮裙的男人在小島上拿著鋤頭刨啊刨,刨出了田地還刨出了一尊大炮,右上角的60秒時間變為0之後,一行大字跳到他的眼前:
“荒島人生,超爽的逆襲遊戲,點擊下載!”
陸書北麻木地直接點了個叉。
這之後,陸書北昏睡過去,夢中他還以旁觀者的身份,看到了那個故事的結局。
第二天,報警的是那對龍鳳胎的父母。
他們終於放下了心病,回到家鄉,打算這次無論彆人說什麼都得好好安葬他們的兒女,然後繼續過日子。
但是,在那棟小樓裡,等著他們的是一具白骨,以及兩個躺在地上的成年男人,還有一個雙腿殘疾的姑娘。
這些人都被送入了醫院裡。不幸的是,其中一個男人已沒了命,而另一個沒了左胳膊的則撿了一條命。
三個月後。
近來莫芸總是望著窗外發呆,護工認為她是憂傷過度,每天都會帶一支花給她。
隻有莫芸她自己知道,她在想自己昏迷的時候做的夢。夢中那小樓的門開了,一道金光衝了出來,並且,她好像看見了一個人,一個穿著紅袍,有些凶神惡煞的人。
有兩個憤憤的聲音叫了起來:“它困住了我們這麼久,還是要困著我們!”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那一刻,有一雙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同時有一個聲音很溫柔地對她道:“阿芸,哥哥解脫了,終於可以走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一些畫麵便開始在她眼前閃過。
為了給她籌醫療費晚上去外市打工,莫名其妙地經曆了鬼打牆的哥哥。
慌亂中跑進了小樓裡,莫名其妙地磕上了牆角,滿頭是血的哥哥。
接著便是換了神情,換了性格,時而清醒時而瘋癲的另一個陌生的莫寒。
算了算了,不再去想這些。
莫芸搖搖頭,思索起下一本書該寫什麼。幾年前自從哥哥走後,她靠著寫作為生,倒是也能養活自己了。
這時,病房的門被人敲了一下,旋即進來一個外賣小哥。莫芸聞聲回頭,隻見進來的果然是那人。
“你來啦。”她笑道。
“嗯,”男人將袋子放下,“給你帶了好吃的。你彆老是悶著,我推你下去走走吧。”
說來有趣,這個男人沒了左臂,但心態卻一直都很好。聽彆人說,他醒來後得知自己殘疾了,竟然是大笑起來,大家都以為他是受了刺激,怕他尋短見。
然而這男人出院後卻活得很好,麵對自己欠下的那堆債務,他痛下決心,努力打工努力還錢,見他跟變了個人一樣,如此上進誠懇,那些債主們都快驚掉下巴。
除此之外,他還常常來看望莫芸,說警方查出來了,我那不成器的弟弟酒後鬨事失手打死了你的哥哥,我來替他繼續贖罪。
莫芸很想告訴他,其實哥哥也許在很久之前就已和行屍走肉差不多,不過一直沒有機會講出來。
這時,那男人的手機響了,他很快接了電話。
電話那頭是他的母親的聲音:“丁勝,樓下新開了賣糕點的,我回來時順路給你買了。”
“媽,不用,我不愛吃那個。”
“誒,你以前不是最喜歡那個嗎?”
男人就笑起來,走到窗前:“嗯,以前是以前,現在一切都不一樣了。”
說罷,男人掛了電話,給窗前的花澆了水,看向窗邊的莫芸,同時也看向窗外。
不知為何,他想起了另一個人。
那天晚上,那人跑路之前,遞給了他一個眼神,在那短短的一瞬間裡,他從那人的眼中看到一絲堅定。
那一刻,他突然知道了那天在房間裡,陸書北真正想要和他說的話。
有的因果報應。
得自己去要。
*
“叮咚。”
陸書北是被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驚醒的。和往常一樣地,他半天回不過神來,平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
躺著躺著,陸書北開始去回味那個故事。
當初知道了趙丁奇打算邀請他哥哥的時候,陸書北著實是被嚇到的。這意味著趙丁奇要拖著他哥一起去死,這樣一來,他的母親一下子會失去兩個兒子。
稍稍冷靜了一點之後,陸書北也能理解趙丁奇的想法。於他們家而言,趙丁勝這個人,確實還不如死了算了,死了,就是少一個禍害。
隻是陸書北沒有想到,可能是因為那幅畫,最終混亂中趙丁奇的魂魄像是附在了他的兄長身上。
不管怎樣,倒是比兄弟二人雙雙慘死能強上一點。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之後,陸書北睜著眼睛,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這次離開之前,他在屋裡放了東西。
想到這裡,陸書北垂死病中驚坐起,撲向自己的書桌。
他先去看電腦,卻發現電腦像是壞了,黑屏,而且無論他怎麼倒騰都打不開。
這結果在他的預料之中,看來估計手機也會是同樣的情況。
不過,當陸書北拿起了手機之後,他的手頓住了。
那手機還好好的,而且還停留在攝像界麵。陸書北不禁有些激動起來,按了停止鍵,接著就去找昨晚的視頻。
錄下來了,它錄下了整晚的視頻。
也許是因為錄了一晚上,陸書北點開它的時候,手機有點卡頓。最終在陸書北有些焦急的等待中,錄影,開始了。
畫麵裡的陸書北給手機插好了充電線,擺放好位置後就回到床上去睡覺。
沒過多久,床上的人閉上了眼睛——陸書北知道,從這時候開始,他穿越到了那個世界裡。
那麼,接下來在這個房間裡發生了什麼?
陸書北屏住呼吸地等著,生怕真的會出現一個惡鬼,而這時,屏幕裡的畫麵再次卡頓了一下,甚至出現了一些電視上才會有的雪花斑點。
這些扭曲的斑點持續了足有三分鐘之久,當它們終於消失了之後,陸書北望著那視頻裡的畫麵,震驚到忘了眨眼睛。
床上的他不見了。
他以為自己大概是消失了,但是下一秒,臥室的門開了,他看見“自己”懶懶地走進來,手裡還拿著一瓶飲料。
他喝了一口飲料,徑直走向書桌,坐了下來,打開電腦玩遊戲。通過手機的攝像頭,陸書北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人的側臉——這家夥和陸書北真的長得一模一樣。
等到了半夜十二點左右,那人玩膩了遊戲,關了電腦和台燈,伸了個懶腰,爬上床去睡覺,那睡覺的姿勢都和陸書北也是一模一樣。
接下來的內容就枯燥而無趣。
陸書北拉了一下進度條,發現這之後手機所錄下的都是他睡覺的樣子。黑暗中的房間裡沒有發生任何詭異的事情,一切都很正常。
如果陸書北將這段視頻拿給彆人看,彆人隻會以為這是房間裡的一段平平無奇的監控視頻。
等到了早上,床上的人睜開眼發了會兒呆,接著就垂死病中驚坐起,撲到電腦前......
這些畫麵銜接得非常流暢。刨去開頭陸書北消失了的那段視頻的話,讓外人來看這視頻,隻會知道昨晚陸書北喝了飲料,打了遊戲,然後睡了一整晚,沒有任何問題。
可是......
陸書北頭皮發麻起來,嘴裡也忽然異常地乾燥。
他想,那麼,那個“人”,是誰?
*
若這視頻裡有鬼魂什麼的,陸書北還能拿著它去寺廟或者道觀,可這視頻裡的內容太正常了。
雖說前麵有陸書北消失了的情況,但鑒於在此之前畫麵扭曲起來,而且還有雪花點,估計彆人會懷疑他是給這視頻做了手腳。
一大早的,陸書北隻能匆匆洗漱完畢,迎著最後一縷朝陽的光芒下了樓,去小區門口廣場的花壇邊上坐著。
此刻隻有溫暖的陽光能慰藉他的心靈。
遺憾的是,早起的練拳的,舞劍的以及跳舞的大爺大媽們正在收拾攤子,沒人在這裡繼續陪著他。
也是,這會兒都快到了中午。而偏偏在這個時候,陸書北看到了一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那是個老太太。雖然佝僂著背,但她將一頭銀發紮成丸子頭束在腦後,又穿了一身打太極拳的人常穿的白衣,提著一柄係著紅繩的劍,看上去竟是有幾分精神。
她走到先前那堆老太太們呆著的空地上,提著劍,站好了。
而這時,陸書北也看清了她的臉。
他記得這個人,是那個招來了消防檢查員的老太太。
可能是陸書北也給這個老太太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老人看見了對麵花壇上的陸書北以後,和他笑了笑。
於是陸書北走過去,叫了她一聲阿婆,又問她:“阿婆,這都中午了,你不回去歇著嗎?”
阿婆便拄著劍,認真地告訴他:“我專門挑中午的時候出來的,這會兒陽氣旺。”
就,真的不愧是玄學專業出身的啊。
不過阿婆你是不是忘了物極必反,陽極必陰?
後來,顯而易見的,阿婆並沒有力氣舞劍或者打拳,她隻能在花壇邊上坐下,和陸書北一起曬太陽。
坐了一會兒後,陸書北看著前方那空空蕩蕩的廣場,感受著頭頂的太陽並不算低的溫度,出聲道:
“阿婆,你看我印堂是不是有些發黑?”
阿婆沒有應聲。
陸書北就繼續問道:“我身上有沒有跟著東西?”
這次阿婆還是沒有應聲,而陸書北按捺不住了,問她:“阿婆,你不想賺錢嗎?”
一般情況下,看事的都會說客人印堂發黑,近日必有劫難吧。
這時候,阿婆終於願意搭理陸書北了,她轉過臉來,對著陸書北笑道:
“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幫你看事情,可以幫你抓鬼,這都會是你能享受到的員工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