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阿婆還是沒有放棄讓陸書北做迎賓的童男的想法。
甚至不惜以這樣的員工福利來邀請陸書北。
但這個員工福利,怎麼說呢……
相當於賣假藥的老板告訴員工,你以後逢年過節領的福利就是自家生產的這一盒盒藥丸。
還對員工慈愛地笑著,說這是公司對你的關懷。
確實是。
但陸書北管這叫給員工的臨終關懷。
算了,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和這位阿婆做過多的交流。
陸書北起身去買了一瓶水遞給阿婆,囑咐她早點回去,接著就自己去麵館裡找飯吃。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走後,那阿婆望著他的背影,張開嘴,無聲地說了一句話:
“你們還會來找我的。”
說話時,阿婆盯著陸書北那地上的影子,眼中儘是憐憫神色。
*
中午,陸書北剛吃了兩口麵,就聽見手機響了一聲,接著他發現,自己被拉入了一個名為“2號樓501內卷小分隊”的□□群裡。
群主是尹岩,另一個群員是賈淞。他們都是中文係的,因為係裡男生少,他們和體育專業的男生混住在一起,平日裡他們三個總是會組團行事。
一分鐘後,群主將一大段話發到了群裡。陸書北劃拉著看了一下,明白他的意思了。
尹岩的意思是馬上就要選具體的專業了,他提議諸位舍友在這個假期裡提前學習教育心理學之類的課程,卷死宿舍裡剩下那三個隻知道約會的體育生。
看來他是提前為大家選擇了教育專業。說起來,係裡選擇秘書學的人的確不多,大部分人都是選擇師範類的漢語言文學專業。
看著這段消息,陸書北不得不提醒一下群主,他們和那三個人壓根就不是一個係的,內卷不起來。
賈淞:“但是他們也在天天卷。”
陸書北:“……他們是在卷腹。”
這活動陽光健康多了,從心理到身體。
發完了那句消息後,陸書北不再看手機,專心吃麵。
可能是趙丁奇他們家樓下的麵太好吃了,如今陸書北吃起這家他吃了多年的麵,竟是覺得味道有些寡淡。
又埋頭吃了幾口後,忽然有一陣香氣飄至陸書北的身側。
他抬起頭,隻見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孩正剛剛從他身邊路過,那女孩的手裡還攥著一個咬了幾口的粽子,香氣就是從她手裡的粽子上傳來的。
女孩去找櫃台後的老板娘,叫著媽媽,說媽媽今天做的肉粽可真好吃。
那肉粽真的是很香,饞得陸書北忍不住多看了那女孩幾眼。
女孩張開嘴咬上那粽子,一口一口的,一些深色的肉汁被擠出來,染上了她潔白的牙齒。
*
深夜。民國某間茶樓。
最後一場大戲已落幕,台下桌椅淩亂,夥計們拿著掃把,彎著腰打著嗬欠地收拾著。
在後台那兒,幾個剛卸了妝的人聚在一起,都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親眼看到台上的閘刀落下後,真的砍下了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那人頭滾落下去,砸在前排的一張桌上的果盤裡,而那桌邊的人像是沒有看見一樣,伸手捏了顆花生嚼著,抬起沾了人頭的血的手,鼓掌叫好。
台上的玩家們看見了這些後也隻能當做沒看見,硬著頭皮演下去。
還好,今晚這一場,算是結束了,如今他們這隊伍裡還有六個人。
老張坐在凳子上抽了一根煙,罵道:“怎麼就這麼邪門,抽到一個唱戲的本子,陰森森的。”
很快便有人附和他,後來有人提了一嘴,說他在上個副本裡遇到了剛從新手考試裡出來的新人,那新人說他們的考試內容就是和一出戲有關。
“叫什麼名字來著?哦,好像是鐘馗嫁妹,”那個名叫小黑的年輕人一拍大腿,“我還聽他說,他們那個隊伍裡出了一個特彆厲害的人物。”
另一個人便道:“誒,我好像也聽說了,說是那個人天賦異稟,但是做起事情來天馬行空的,不如他們隊伍裡的另一個男人穩重。”
說起這個人,那小黑頓時來了興趣,繼續嘮叨起來那人行事的風格是有些誇張跳脫,但卻是很靠譜。
“誒,那他叫什麼啊,說不定以後我們還能在副本中碰見他呢。”
在夢魘世界裡,有一個靠譜的隊友實在是太難得了。很多人哪怕過了好幾個副本,在新的任務裡麵對一張鬼臉時,還是會崩潰破防,腦中一團混亂,給隊友們帶來極大的麻煩。
見有人打聽那人的名字,小黑的興致更高了,可惜的是他一激動,反而想不起那人具體叫什麼名字:“好像,是姓陸?”
而聽到這個名字後,隊伍裡的那姑娘想起來了什麼,說:“我記得,在我經曆的那場新手考試裡,也有一個姓陸的人……”
雖說那件事已過去很久了,但這姑娘仍清楚地記得,在他們的隊伍裡,有一個全程都安安靜靜的姓陸的男生。那時大家都以為他是被嚇壞了,沒人過多地去在意他。
隻有那個姑娘知道,當她不敢照著任務要求在午夜敲人皮鼓的時候,是那個男生悄咪咪地溜到了她的跟前,說:
“你要是怕,我就唱歌給你聽吧。”
那時這眼淚汪汪的姑娘心裡很感動,並且她以為那個男生至多會唱歌唱得跑調。
但是她萬萬沒有想到,那人用歌曲歐若拉的調子唱完了一整首好漢歌。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了,這人真是……
驚才絕豔,驚世絕俗。
可惜的是,後來她再沒碰上過那人。
也不知他如今在哪裡。
另一邊,眼看著大家開始聊些亂七八糟的,隊伍裡有的玩家忍不住了,敲敲桌子:
“難道還有人能厲害過我們盛哥?盛哥可是鬼校副本中唯二活下來的人之一。”
那個鬼校副本是每個玩家或早或晚都必須要過一次的副本,據說那副本難度很大,幾乎每次都是團滅。
那時盛哥隻是一個剛過了一個副本的新人,他進入鬼校以後,玩家們都以為他隻會是個炮灰。
但是盛哥活下來了!
這是何等驚人的實力。
經她這麼一說,大家想起來了,在這次的副本裡,要不是盛哥領著他們,他們都死了好幾次了。
一時間玩家們就這麼轉而去恭維盛哥,而那個被他們叫做盛哥的人一直背對著他們坐著,低著頭。
就在他們亂哄哄地閒聊起來後,這個沉默的男人終於說了散戲後的第一句話:
“都去睡吧,明天還要早起。”
他顯然是這隊伍裡的核心人物,他一發話,所有人便不敢耽誤,陸續起身,離開。
最終,這後台裡隻剩下了他。
隻剩下了,盛知微。
等那些人一走,盛知微再也支撐不住,趴在了桌上。
其實今晚本應是他被砍了頭,還好他反應快,及時的用了“紅鯉係統”這個救命的法子,讓厲鬼附在他的身上,躲過一劫。
不過……
這是他第三次用這個了。
盛知微心裡清楚它的副作用,知道用了三次以後那厲鬼的意識就會覺醒,不是到了生死關頭他是不會用這個的。
現如今被迫用了第三次以後,他的頭便開始暈眩起來。
“呃——”盛知微用著力,試圖讓自己清醒,卻隻是徒勞地打翻了桌上的茶碗罷了。
那一汪茶水在桌上漾著猩紅的光。
……
夜半,自台前忽地又傳來戲聲,咿咿呀呀,而這個時候,茶樓裡分明已是沒什麼人了。
“這都是人生難預料,不想團圓在今朝。”
後台裡,燭火幽暗。
在那鏡前,一個男人端坐著,抬起筆,似乎是要準備細細描眉畫眼。
隻是他畫的是什麼?
他蘸著朱砂,朝右邊眼角處重重點了一筆,然後,順著臉頰劃拉下去。
那明明隻是一根筆罷了,但隨著這人的動作,那東西竟是像刀一樣鋒利,將男人的右邊臉頰劃出一道狹長的淌著鮮血的口子。
那鮮血與朱砂混在一起,漂亮極了。
換做常人,這會兒早就痛得叫出了聲。
可是男人卻對著鏡中的自己笑起來,像是極為享受,還伸出舌尖舔了舔流至他嘴邊的血。
……
燭火,滅了。
鏡前的人將一張帕子蓋在了臉上,站起來。
他婀娜地走著步子,那白帕子上則緊緊地貼在他的臉上,慢慢地生出一副新的五官麵孔。
畫皮一般。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盛知微記起了一句記憶裡的久遠的話:
“盛知微,你不要做傻事啊!”
是誰,和他說的這個來著?
*
從麵館回到家裡以後,陸書北還在惦記著那個肉粽子。
足足惦記了四天。
在這期間,他屏蔽了內卷小分隊的消息,不過群主還是執著地讓他發表感言。陸書北沒有辦法,就說我想學漢語國際教育專業,跟你們不是一個路數。
結果尹岩貼心地給他發了一張英語單詞識記計劃表。
陸書北壓根沒有看那個東西,而是去看了京劇《鐘馗嫁妹》。
其實這出戲真的很有意思,很精彩。
這天晚上,陸書北坐在陽台上,一口一口地喝著可樂,愣是將可樂喝出了酒的感覺。
他知道,他還得穿越到那個世界裡,說不定下一次他的床上依舊會有人睡醒,但那個人卻不是他了。
哈,也許當年那個算命先生真的沒有講錯,他果然在二十歲這年遇到了劫難,果然眼看著是要喪命了,那對父母當初做了一個特彆正確的決定。
可是他不願,他不服,他不認。
陸書北知道,指望那個世界大發慈悲地放過他是不可能了,如今他能想到的,隻有一條路:
確保自己能返回人間,並且在新手考試裡尋找玄機。
這也是他在上次考試裡表現得那麼積極的原因。在此之前,陸書北參加每一次新手考試的時候,其實說的話不算太多,總是在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靜靜地旁觀著,自保為上。
話說他在鐘馗嫁妹那個副本裡乾了這麼多事,也不知道這些同學們出去後會如何與彆人談論他……
總之他們是不會再見麵了。
歎了一口氣以後,陸書北隨手一摸,拿起了自己擱在小桌子上的《四級英語單詞速記》。
僅僅隻是翻看了幾頁之後,陸書北就這麼頭一歪地睡著了。
*
這一次,陸書北早已恢複了意識,可他遲遲沒有睜眼。
睜眼做什麼呢?
睜開眼,又看到那萬年不變的教室,看見新一批的倉皇失措的玩家們。
還不如再多睡上一會兒。
結果陸書北並未能如願,因為當他趴下去的時候,他的下巴似乎磕到了什麼東西。
……不是桌子。
於是他睜開眼,然後,將眼睛睜得更大了一點。
!這次在他的桌上,竟然放著他那本《四級英語單詞速記》。
陸書北一下子坐直了,並且東張西望起來,想知道是隻有他有這個呢,還是彆的玩家都有。
而看了一圈以後,陸書北確定了,隻有他這個坐在靠窗的最後一排的學生有這麼一本巴掌大的小書。
就離譜。
以前他還從沒把現實世界裡的東西帶到這個教室裡過,早知道這樣,睡前他應該在懷裡抱一本漫畫。
目前彆的玩家倒是沒有注意到他,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來這裡,都還沒從那種極度恐懼的情緒中緩過勁來。
等那位老師在上課鈴聲中走進教室後,眾人這才慢慢地平複了心情,開始以一種高度緊張的狀態去聽課。
——除過陸書北。
這些內容他已聽了多次,不說背過,至少能接得了老師的下一句話。
後來,不知不覺間,陸書北摸了摸那本小書的封皮。
他發誓,他最開始真的隻是想摸一摸而已,他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鬼使神差的,他就這麼把書打開了。
不僅打開了,還拿手指在桌上劃拉著寫下了第一個單詞:
“abandon。”
就在陸書北準備再劃拉一遍這個單詞的時候,有一根骨節分明的手在他的桌角上敲了兩下。
他抬頭,順著這根手指看去,看見一個戴著眼鏡的男生正向他遞來同情的目光。
那是坐在他右手邊的同學,這人不僅敲了敲陸書北的桌子,還小聲對他說道:
“彆背了,沒用。”
見陸書北懵懵的,他就好心地加了一句話:
“……我們,怕是回不去了。”
說完,這男生收回他的手,摘下了自己的眼鏡,快速地擦了一下眼角。
在他身旁的陸書北看得出來,他這是掉了一點眼淚。
陸書北試圖安慰他,可張了張嘴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隻能繼續地看自己的小書,張了嘴默念一句abandon。
他記得晚上八點左右的時候,尹岩還在群裡嚎叫來著,說號召大家晚上修仙,爭取在夢裡也要不忘背書。
陸書北完全沒有料到,他這個拒絕內卷的人,竟然真的晚上在夢裡背書。
我怎麼就成了急先鋒了?
不過話說回來,比起在這裡聽那老頭講些完全沒用的東西,學單詞,好像突然就變得特彆有意義。
這才是他這個大學生正兒八經的應該聽的課啊。
陸書北活了二十年了,第一次感受到身上充滿了想要學習的強大的力量。
後來慢慢地,有更多的人發現了似乎是在背單詞的陸書北。他們隻當是陸書北在逃避現實,看了一眼就扭過頭去,聽課。
隻是沒過多久,老師講著講著,停下了,掃視了全班一眼。
他說:“你們餓了吧。”
很是意味深長。
說完這句話以後,老師停頓了足足有一分鐘,在這一分鐘裡,台下的學生們仰著毫無血色的一張張臉,緊張地看著他。
而在沒有任何學生回應的情況下,一分鐘後,老師笑起來:“我去給你們拿點心。”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還真的出了門。
一時間教室裡躁動起來,不久後,還有人叫道:“你們看抽屜!”
每一個人的抽屜裡都多了一樣東西。
粽子。
聞上去還有一股濃濃的肉香。
當同學們陸續將這點心放在桌上以後,教室裡飄著粽葉的清香和肉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是很誘人,但是沒有任何一個人敢去拆開上麵係著的繩子,吃上一口。
陸書北也不例外,但他心裡其實沒有多害怕,因為依據以往的經驗,他知道在新手課上,老師倒是不至於讓他們吃些亂七八糟的東西,至少這裡麵的肉應該不是他們想的那樣
這時,坐在陸書北右前方的人轉過頭來,他瞧見陸書北不再背書了,而是摸著粽子,就很有閒心思地故意問陸書北道:
“喲,你不背單詞啦?”
這下,不少人都看向了陸書北。
陸書北坐得端正:
“剛才我學了一會兒,總結出一個道理。
學單詞救不了遊戲玩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