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間地獄(1 / 2)

避寵 鹿謠 15167 字 5個月前

林桑青不知原本的侍郎小姐是什麼性子, 但想來應該和她的性子差不離,不若她借屍還魂這麼久, 作為侍郎小姐貼身侍女的梨奈不會察覺到不對勁。

從昭儀降級為美人,不單身份降了,待遇也會跟著下降。繁光宮內的宮女按例要撤下去兩位,林桑青趁這個機會將那兩個私底下嚼舌根的宮女調走了,人一減少,繁光宮便愈來愈安靜, 也許,可以用死寂來形容。

隻有方禦女偶爾會來走動走動,給林桑青送跌打酒和桂花糖蒸栗粉糕,鑒於林桑青已經不再受寵, 便也無人在糕點裡投放雷公藤了, 她可以放心大膽的享用糕點。

楊妃怕她有情緒,也來過繁光宮兩次, 專門開導她, 勸她彆鬱結於心。見林桑青不像在乎的樣子, 情緒也很平穩, 楊妃漸漸放下心,也不再來繁光宮了。

偶爾,當林桑青眯著眼睛閒適安詳地躺在正午的日光下時,她會覺得慶幸, 慶幸自己不愛蕭白澤, 也不在乎他給的榮寵, 若她和淑妃一樣,愛慕蕭白澤,並渴望他給予的榮寵,乍然被他貶斥冷遇,估摸會悶悶不樂,整日以淚洗麵。

在這宮中,唯有不愛皇上的人,才能活得灑脫儘興,譬如她,譬如大言不慚說自個兒什麼菜都會做結果卻隻會做一道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方禦女。

年關一日比一日臨近,宮裡宮外都不怎麼平靜,有一件矛頭顯露已久的事情終於落了地——柳昭儀的父親,兵部尚書柳安順終於升任尚書省宰相,位列三相之一,手握執行皇帝詔令及草案的大權。

三相之位終於得以補全。

一夕之間,宮廷內外的局勢發生了極大變化,原先與戶部林侍郎交好的官員大半投靠新上任的柳相去了,餘下的或被貶官,或惶惶不安,人人都為曾經親近林侍郎而煩惱懊悔。

家主被撤了官爵,貶到幾百裡開外的鄉下,長女在宮裡不安生,得罪了柳昭儀和皇上,冷板凳坐得穩穩的,林家似乎真的倒了台,再也無不複往日的煊赫家門。

後宮議論紛紛,眾人都說,照這個勢頭下去,沒準年後柳昭儀就要封妃了,至於林昭儀,隻要柳家一日不倒台,此生她怕是要孤獨的老死宮中。

梨奈聽了這些議論後甚為憂愁,小臉愁得都能擰出水來,“小姐,奴婢很是擔心,老爺去了鄉下,您在宮中孤掌難鳴,往後的日子可要怎麼過啊。”

彼時林桑青靠在美人榻上,懶懶散散地撥弄著頭發絲兒玩,等待外出的楓櫟為她帶來好東西。楓櫟從外頭進殿,腳步有些踟躕,兩手空空的,神情裡有難以掩飾的失望,她不解問道:“怎麼了楓櫟?本宮不是讓你取罐蜂蜜來泡水喝的嗎?”

楓櫟歎氣道:“回娘娘,內廷司的人說,柳昭儀和他們打過招呼了,說是以後繁光宮來要什麼都不許給,誰若是給了,往後在宮裡彆想有安穩日子過。”

林桑青早已想到,柳昭儀並不是好相與的人,她的性子那樣張揚,怎麼能吃得下這個虧,眼見林家落敗,柳家得勢,她自然要想辦法讓她以後的日子不好過。

“唉,本宮和她有這麼大的仇嗎。”喃喃感歎一句,她吩咐楓櫟,“罷了,給我倒一盞涼白開來吧,沒蜂蜜咱們也要喝水的。就像以後的日子,再難過,咱們也要過下去,總不能因日子難過就尋死是吧?”後半句話是說給梨奈聽的。

然,作為一個自殺後借屍還魂的人,林桑青最沒有資格說這個話了。

隔天正午,她換了個地方躺屍,覺得獨自一人躺屍無聊,順便將不愛出門的方禦女也揪了出來,兩人並排在枯黃的草地上躺屍。

她們倆也可以組個組合,就叫失寵廢柴二人組。

有雞鳴聲從遠處的城鎮中傳來,林桑青被太陽曬得恍惚了,一時竟覺得她還在城鎮上,打鳴的是隔壁溫裕家養的大花公雞,甚麼失寵爭寵,甚麼柳昭儀張昭儀的,都與她毫無關係。

方禦女突然開腔打破了她的恍惚,“青青,我聽說柳昭儀刻意針對你,讓內廷司的人克扣了你的份例銀子,連日常用品也不按照美人的規定發放給你。你要是缺什麼少什麼便和我說,我宮裡什麼都有,你可彆客氣。”

翻個身讓太陽曬曬後背,林桑青闊氣十足地笑一笑,“無礙,她當我們林家是破落戶麼,我宮裡堆的銀子多得能砸死她,克扣份例銀子,嗬,虧她想出這個點子。”想到什麼,她偏頭問方禦女,“柳昭儀不是善茬,你與我走得這麼近,她沒想辦法惡心惡心你?”

方禦女枕著手臂看天,“她倒是想這麼做來著,但我的份例銀子並不經由內廷司,是皇上每月按時從啟明殿撥過來的,她嚇不著啟明殿的人。”

哇,林桑青氣得嘟嘴,人比人氣死人,雖說美人的份例銀子不多,但有總比沒有好,她隻是故作大方而已,實則月例銀子被克扣後,她心疼得緊。

想到前段時間發生的事,她問方禦女,“我說阿玉,皇上待你可謂十分不錯了,上次他中毒,都嘔血了還不忘拜托我救你,我想你在他心裡還是占有一席之地的,你作甚不能喜歡喜歡他呢?”

方禦女撇唇哂笑,“他哪裡是對我好,左不過是……”話題戛然而止,偏頭看向右側的灌木叢,“那邊好像有人。”

林桑青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恬淡勻淨的日光下,一位著鵝黃色百花曳地裙的少女急匆匆跑來,她瞧上去甚是年輕,左不過十三四歲,正是純淨無暇的豆蔻之年。她還沒有行及笄之禮,頭發梳成垂鬟分肖髻,上頭簡單插了些白玉做的花朵兒,一張臉蛋兒白白淨淨,嫩得能掐出水來。

少女似乎準備做什麼事,她向四周看了看,沒看到躺在草地上的她們,便以為此地無人了,露出虎牙暗暗笑笑,她倏然蹲下身子藏在灌木後麵,一動不動,屏息凝神,似乎在等待著誰。

林桑青認得這位少女,簫白澤生辰那日的宴會上,就是她醉酒後纏著魏虞,硬要魏虞娶她過門。

她小聲問方禦女,“她是誰?”

方禦女扭著身子爬到她旁邊,壓低聲音道:“她的母親是太後的親妹妹,她是兵馬將軍唯一的掌上明珠,皇上去年剛冊封她為承毓郡主。”

原來是郡主啊,林桑青摸著下巴思忖道:“真好,天真活潑,嬌俏可人,忒適合和魏先生在一起。”斯斯文文的悶包子可不需要個活潑可愛的少女來解悶麼。

方禦女掩嘴偷笑,“噗,青青你可彆說這樣的話,魏先生對承毓一點兒意思都沒有,他怕死她了,每每見了她都要遠遠躲開。你說這個承毓,小小年紀卻一門心思想著嫁給魏虞,真不知她是怎麼想的。”

哦?林桑青挑唇微笑,魏虞不喜歡承毓郡主這樣的活潑少女啊,難不成他喜歡有故事的少婦?暗搓搓笑上兩聲,她將眼睛埋在反扣在地上的手心裡,靜靜嗅著泥土的芬芳味道。

灌木叢那邊“索索”響了幾聲,承毓似乎跳了出去,少女嬌憨的聲線聽起來很是甜美,“蕭哥哥,魏先生人呢?我方才明明看到他的,就站在你旁邊,怎麼一轉頭他就不見了呢?”

敢情承毓藏在灌木叢後麵是為了逮一見到她就躲起來的魏虞。蕭哥哥?林桑青緩緩睜眼——蕭白澤啊?

果然,青年低沉乾淨的聲音越過灌木叢傳來,輕輕柔柔,似一陣擦肩而過的風,“你看錯了。”

承毓又氣又惱,掐著腰道:“蕭哥哥你誆我!我怎會看錯魏先生呢,他長得那麼好看,化作灰我也認得的。是不是誰告訴他我在這裡,所以他偷偷跑掉了?他怎麼老是這個樣子!”

蕭白澤應當喜歡承毓,或許說不討厭,承毓在他麵前又是掐腰、又是大呼大叫的,他卻並不生氣,隻是冷靜的吩咐承毓身邊的兩位姑子,“帶郡主回家。”

姑子們駕輕就熟地抬起承毓,一人架著一隻胳膊,一邊說話哄她,一邊將她帶離此處。

承毓掙紮不出姑子們的雙手,她使勁向後坐,勾著頭向蕭白澤道:“唔,蕭哥哥你告訴魏虞,我是一定要嫁給他的,他這輩子躲不掉了!”

蕭白澤額頭的青筋跳了幾下。

朗日仍舊懸掛在天上,散發出的光芒不見減弱,反而愈發強盛了。身體正反兩麵像在鍋子裡炸過一樣,都曬得焦黃,林桑青趴在枯黃的草地上,裙踞自然散開,頗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不知過了多久,灌木那頭傳來說話聲,“走了?”小心翼翼,怕驚著什麼人似的,是魏虞。

蕭白澤改了改語氣,“走了。”

魏虞顯然鬆了一口氣,“這個承毓,真是祖宗,大將軍也不管管她,分明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滿腦子卻想著嫁人的事。”

腳步聲由遠及近,他們開始向著灌木叢後麵的草地走來。方禦女最先察覺到不對勁,輕手輕腳坐起來,附耳同林桑青道:“我不想看到皇上,青青你在這裡吧,我先回去了。”

林桑青昏昏沉沉地“嗯”了一聲,翻了個麵,雙手閒適地枕在頭底下,看上去有些腐敗。過了一會兒,她倏然反映過來方禦女說了什麼,忙睜開眼睛,猛地坐起身子道:“唉朋友帶上我……朋友,朋友!”

朋友頭也不回地溜了。

蕭白澤與魏虞一聲不響的出現在林桑青麵前,時機剛剛好,不晚也不早。似乎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她,蕭白澤的神情稍顯錯愕,不過一瞬便釋然了。

默默在心底罵了方禦女兩句,林桑青爬起來行了個懶洋洋的禮,“皇上金安。”

蕭白澤看她兩眼,語氣平淡道:“起來。”頓一頓,眼神閃躲的補了一句,“你還好吧?”

哈?從地上起來,順手理一理淩亂的頭發,林桑青用念力撇嘴——她沒聽錯吧,蕭白澤問她還好吧?真是有意思,下旨降她位份的人可是他啊,她好不好,他心裡會沒有數嗎?

“很好。”還他一抹嘲諷的笑,林桑青從容不迫道:“每日晚起早睡,許是冬天容易餓的原因,一日三餐吃得比往常要多,自然而然的,腰間儲存了不少過冬的肥肉,現在穿的衣裳多,暫且看不出來,等到開春換上薄衣裳,便能看出來了。”

蕭白澤的唇角抖得厲害,弦月眉也跟著快速跳動,“誰問你這些了?”

林桑青反問回去:“那你想問哪些?”

蕭白澤默然不語,隻拿黑漆漆的眸子瞅她,稍許,他吩咐守在一旁的梨奈,“帶你家娘娘回去。”

梨奈俯身行禮,“是,奴婢這就帶娘娘回宮。”

林桑青搭著梨奈的手離去,路過魏虞身旁時,他朝她微笑點頭,眉目間儘是令人望之愉悅的淡雅氣度,她亦淡笑著回望他,順便在心底為魏虞難過。真不知他哪一步走岔了,竟認識了蕭白澤這樣喜怒不定的朋友,人都說伴君如伴虎,魏虞整日對著簫白澤這隻大老虎,不知心境如何。

待離開園子很遠,快要抵達繁光宮附近,梨奈揉一揉臉蛋兒,終於將心底憋著的話說了出來,“娘娘,咱們好不容易碰著皇上一次,你作甚不和他說柳昭儀的事兒?分明是柳昭儀挑釁在先,皇上作甚隻懲罰您呢,未免太不公平了,您應當向他說明情況的。”

抬眸看向高遠的長空,林桑青伸展伸展四肢,眼神倦怠道:“說了又有什麼用,爹爹現在已經不在朝為官了,皇上沒有需要用到咱們林家的地方,他並不會為了我而得罪柳昭儀的父親。何況,連閉門不出的方禦女都知道柳昭儀的所作所為了,皇上不可能不知道,他既然裝作不知道,咱們作甚去討沒趣。”

梨奈失望垂眸,“倒也是呢。”又歎了一口氣,“唉,不知老爺習不習慣不為官的生活,他並未到回鄉養老的年紀,如今乍然閒賦在家,不曉得適不適應。”

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林桑青淡然笑笑,她已自身難保,哪裡還有多餘的心思去管林侍郎呢。

柳昭儀並不是會輕易放過她的主兒,從三番四次的偶遇便能看出來,隻不過,目前柳昭儀隻是對她進行一些言語上的羞辱,並沒有想辦法讓她丟了性命。

她仍舊是蕭白澤僅有的幾位後妃中的一位,仍有重新受寵的可能,這是一件多麼危險的事情。柳相為防止侍郎君死灰複燃,很有可能授意柳昭儀繼續陷害她,直到讓她命喪後宮 ,再也沒有重新受寵的可能。

畢竟,自古以來前朝和後宮都是一體的,妃子在後宮受寵,家人在前朝勢必會得到重用,反之亦然。

她和柳昭儀,柳相和林侍郎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寒冬時節,皇宮裡的柳樹林子已不複弱柳扶風之相,乾枯的枝葉隨地可見,蕭瑟又冷清,了無生機。

踱步至此,魏虞伸手摘下柳樹上的最後一片枯黃葉片,若有所思地同身旁迎風而立的蕭白澤道:“林美人倒有意思,她壓根不怵你,態度可以用不卑不亢四字來形容。阿澤,你不是一直說宮裡的女人都一個樣,不值得喜歡嗎,你看看這個林美人如何,值不值得你喜歡?”

蕭白澤沒有回答他,漆黑的眼底浮現一抹思量,突然轉頭向後張望,似乎在找什麼東西。魏虞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在找什麼呢?”

蕭白澤回過頭,一本正經道:“我看承毓走遠沒,若沒走遠,叫她回來同你說說話,我看你悶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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