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瘸一拐?
記憶中那道熟悉的人影與眼前這道人影緩緩重合,林桑青垂下眼睛默了半晌,等到兩道人影完全重合到一起時,她抬起頭,驚得立馬坐直身子。
梨奈許是害怕她掉下來,忙抓住她,將她按回到美人榻上,捂著胸口道:“娘娘您這是做什麼,嚇死梨奈了!”
她掀開羊絨毯子,想追上去一探究竟,梨奈又伸手拽住她,神情懼怕道:“娘娘,您不能出去,皇上說了,非召不得外出!若您貿然外出並被有心之人知曉,單是違抗聖意一條便足夠您喝一壺了。”彆看梨奈矮矮小小的,力氣卻像吃了大力丸一般大,林桑青被她拽住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收泔水的公公消失在寒夜宮門口。
失落地回過頭,林桑青蹬掉鞋子爬回美人榻上,聲音嘶啞道:“好了,我不出去,梨奈,你往旁邊讓讓,擋到我曬太陽了。”
隔日,天公仍舊作美,太陽的光芒射進寒夜宮最偏僻的角落,為這座沉悶的宮殿帶來些許生機。
那個負責收泔水的老太監按時出現在寒夜宮門口,他佝僂著身子,將泔水桶裡的殘渣倒進推車上的大桶裡,全程一聲未吭,隻專心致誌做自己的事情,沒有抬過一次頭。
寒夜宮是冷宮,裡頭住的都是不受寵的妃嬪,以往收泔水的太監大都敷衍了事,半個月才來一次,這個新來的老太監卻每日都來。
老太監收了泔水要走的時候,林桑青還是沒有忍住,她疾步穿過荒蕪的天井,抬手扶著腐朽的殿門,目光如炬般穿過老太監淩亂的頭發,落在那張萬分熟悉的容顏上。
身後傳來梨奈焦急的製止聲,“娘娘,您彆過去!”
她偏一偏頭,將梨奈製止的話語聲拋之腦後,緊緊盯著負責收泔水的老太監,她壓低聲音問道:“你的腿是怎麼回事?”
老太監低下頭,壓著聲兒回答道:“回娘娘,這是老奴打小就有的毛病,一到冷天骨頭就疼,等到天氣晴好之時便好了,不礙事的 。”
眼睛熱熱的,林桑青抽一抽鼻子,啞著嗓子道:“你為何不抬頭看我?”
老太監的聲音隱隱顫抖,“娘娘是落魄的貴人,老奴左不過是個收泔水的下等太監,連正殿都不許進去的,哪敢抬頭看娘娘呢。”
楓櫟捧著披風出來了,老太監不再與她說話,推著運送泔水的推車,一瘸一拐消失在宮道那頭的拐角處。
忍住眼底氤氳的淚意,林桑青收回視線,使勁眨眨眼睛,轉過身,她故作歡快的同楓櫟道:“好不容易見到個新麵孔,忍不住便想找他說說話。這個太監說我是落魄的貴人呢,楓櫟,你覺得我現在還可以被稱為貴人嗎?”
楓櫟朝她微笑,“這個太監挺會說話,不過,他說的沒錯,隻要您拿自己當貴人,不管何時,娘娘您都是貴人。”
林桑青但笑不語。
晚間四下無人時,林桑青裹在被子裡,一壁傾聽風吹屋頂的聲音,一壁望著雕花大床頂墜下來的流蘇穗子怔怔出神。
她可以肯定,白日裡那個運泔水的老太監,就是她的親爹,林清遠。
爹為何要進宮?
難道,那次除夕家宴,爹認出她來了,他想見她一麵,所以不惜以成為太監為代價,拋棄娘和大姐,甘願進宮做個最低等的太監?
不對,那個身為林清遠女兒的林桑青已死,現在活著的,是尚書省宰相的女兒林桑青,爹縱使認得這張臉,也應該認不出她就是原來的林桑青才是。
除非他有看穿靈魂的能力。
那爹入宮的原因會是什麼?她不是爹肚子裡的蛔蟲,著實猜不透他的想法。
以後的幾日,林清遠每日都準時出現,他隻重複著敲門、提泔水桶、倒泔水、還泔水桶、推車走人這幾個步驟,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端的是個儘忠職守的好太監,無一例外。林桑青每日與他遙遙相望,彼此不言不語,卻又好像已說了千言萬語。
林桑青是個容易滿足的人,她想,現在的日子多好啊,身邊隻有兩個貼心的宮人,沒有閒雜人等吵鬨,徹底遠離了那些繁雜的人情世故。寒夜宮又僻靜,僻靜到幾乎讓宮裡人遺忘了她的存在,現在,她每日還可以與最疼愛她的爹爹見上一麵,雖然彼此都不說話,隻是遠遠看對方一眼,她便已經很歡喜了。
沒有愛情滋潤的女子總是很渴望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