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康帝雖然暴怒卻沒有喝止, 所以儘管小黃門的身子有些抖,但他卻出乎意料的口齒清晰,:“王爺說, 說聖上身邊小人作祟, 妖道橫行,如今為了虛無縹緲的長生之事,不理朝政,在宮裡宮外大興土木,橫征暴斂,荼毒百姓, 遺禍天下。”
這話聽得十二皇子的眼睛都要爆出來了,他這七哥是得了失心瘋不成, 還是腦子壞掉了?在這時候還不夾著尾巴做人,跑來狠狠的紮著泰康帝的心窩。
小黃門沒有抬頭, 他還在專心致誌的說著話,:“王爺還說了, 說聖上, 聖上您被妖道蠱惑, 偏聽偏信, 是非不分。”
“如今甚至還不顧及血脈親情, 做出了罔顧人倫之舉,他看著您誤入歧途, 深感痛心,他不願意這萬裡江山大好的基業在您的手上落敗。”
“所以, 所以,今日王爺他請了諸位宗親和許多正直賢良的大臣,要來, 要來清君側,要您為了這天下,為了這大雍朝,為了皇室的列祖列宗,斬殺妖道,下罪己詔,平息民眾之憤。”
前後腳的功夫,珵王是怎麼說出這麼多的話的?當然這個疑慮隻是一閃而過,現在,殿內的其他三個人的呼吸聲都輕了,膽戰心驚的看著泰康帝。
泰康帝從來都不是一個多麼心胸開闊的人,甚至相反,處在這個萬人之上的位置久了,他最不喜彆人反駁他,甚至年齡越大,他越發的容不得眼裡有沙子。
如今珵王已經不是膽子大了,他這簡直是恨不得指著泰康帝的鼻子叫罵他無德無能,戳著泰康帝的心肝肺自尋死路了。
坐在上首的泰康帝已然是被氣得要炸開了,他的臉色鐵青,整個人從脖頸處都泛著不正常的紅潮,汗如雨漿,呼吸聲急促又沉重,不僅嘴唇在哆嗦,甚至半邊身子和手都在抖。
目睹了此情此景的十二皇子抿著唇,猶豫著是不是要在拱一把火,趁著這個機會讓珵王死無葬身之地,但又怕火燒上身,於是他側過頭,用眼神示意崔尚書。
被十二皇子這一看,崔迵整個人都僵硬了,在朝堂裡混到現在的,哪個不是擅長袖手旁觀,獨善其身的,珵王再不好,在要死,那也是皇帝的家室。
若是他們這些做朝臣的鼓動著老皇帝下手處置了皇子,說不定哪一日皇帝心軟了,後悔了,那站出來諫言的大臣一個都跑不了。
這,這,這,要不是他沒其他法子了,這樣要命的事情,崔迵一定是能躲多遠就躲多遠。
十二皇子卻根本不在乎崔尚書心裡是如何想的,他的目光一直死死的看著崔尚書。
從前的時候這些臣子看都不看他一眼,如今瞅著他起勢了,就想貼過來?嗬,那他這情分也太廉價了些,該有些價值才能被他放在眼裡不是。
很明顯,崔尚書讀懂這意思了,他的腿僵硬了,他幾乎是挪動著腿,才走到了泰康帝的麵前。
崔尚書從袖間掏出了那份折子,他誠惶誠恐的對著泰康帝拱手行禮,正要說什麼的時候,冷不丁就被泰康帝兜頭噴了一口鮮血,眼前的血滴還在順著崔尚書的臉往下滴,泰康帝卻已經痙攣著倒在了龍椅上。
直撲麵門的濃厚血腥味道,和眼前泰康帝倒下的震撼場麵,讓崔尚書腦子一片空白。
“聖上——!”羅公公手裡的拂塵都掉了,他驚懼之下的直撲著泰康帝而去。
“父皇——!”十二皇子腳步踉蹌的跑過了過去。
殿外,在小黃門瘋狂轉述的時候,齊沂舟也沒閒著,他站在眾人麵前,神色異常憤懣,痛心疾首的說著話,:“本王也不瞞各位,如今在宮裡的這些道士都是一些假道士。”
說著,齊沂舟還對著殿內拱了拱手,“承蒙父皇福澤庇佑,本王到現在總算是抓出了他們的跟腳。”
謔喲,如今誰不知宮裡這些道士傳出來的所謂的雙修之法,以及在泰康帝帝和珵王之間,攪和進了美色的奇怪禁忌愛恨情仇。
等了這許多日,總算是要等來一個結果了,出乎意料的珵王沒有用各種不起眼的手段送人進宮,而是選擇自己親身上陣開始瘋狂的要扒下這些道士的皮。
嘖嘖,果然是美色令人上頭啊,瞧瞧,就連曾經是京城裡出了名的清心寡欲的珵王也不例外。
感慨歸感慨,但正是這種珵王即將和這些深受泰康帝寵信的道士展開激烈碰撞的氛圍,著實是刺激,周圍的大臣都豎起了耳朵,目光炯炯的看向珵王。
果然,齊沂舟也不負眾望,他一改往日溫和少語的模樣,咬牙切齒的罵道,:“他們就是一群招搖撞騙的騙子,最開始的時候,就走街串巷的在一些鄉野之間販賣假藥,若隻是賣藥騙錢也就罷了,這些假道士還要命,他們售賣的假藥吃死了人。”
“出了人命,他們就迅速的逃竄去了外地,不僅改頭換麵,甚至不知是在哪裡學了些裝神弄鬼的把戲,開始打著道士的旗號,四處行騙。”
“先是出入鄉紳豪族之地,憑著虎狼之藥,取得這些人的信任,隨後就被舉薦到縣內,這些假道士以消災解惑為由行騙,甚至為了大肆斂財,沒有災禍他們就自己製造災禍,造成民間許多戶人家都家破人亡。”
“這些人命不僅沒有讓他們有半分收斂,甚至開始賄賂官員,如今借著父皇的清修向道'之心,串通小人,蒙蔽聖聽!”
“如今,本王連人證物證都已經備好,就等和諸位朝中棟梁,父皇的肱骨之臣一同揭發這些賊子的真麵目!”
皇室宗親和眾位大臣看著珵王,這是有備而來啊,從前竟不知珵王的口才如此之好。
隨後,眾人的目光就落在了老王爺身上。
老王爺是宗親的領頭代表人物,而他的女兒,就是之前嫁給了六皇子的寶兒。
此前的老王爺也愛擺譜,對著這個指點一下,對著那個訓斥一番,但自從六皇子蹤影全無後,老王爺的精氣神都短了一大截。
此刻老王爺的眼神落在了珵王身上,他正要說話,卻聽見殿內的驚叫聲,隨後就是之前進去通報的小黃門,他整個人就跟丟了魂一樣,跌跌撞撞的跑了出來,他嘴裡還在瘋狂的嘟囔著,:“傳太醫,傳太醫——!”
眾人麵麵相覷一瞬間,瞬間反映了過來,由珵王和老王爺還有另外兩位尚書打頭,一起進了殿內。
一進去,殿內的景象出乎了眾人的意料。
最先吸引人目光的,就是站在泰康帝的身旁,麻木的擦著臉上的斑斑血跡的崔尚書。
之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看得出極度痛苦的泰康帝身上。
泰康帝的眼睛圓睜,束發的金冠已經歪倒在一旁,他的全身都在一顫一顫的發著抖,但他卻動不了,就連嘴裡都說不出話,隻能發出呼哧呼哧的聲音,一旁的羅公公和十二皇子神色惶恐的扶著泰康帝。
“父皇——”見此慘狀,珵王的臉色大變,他疾行上前,衣袖都被甩飛在了身後,隨後就見他撲了過去,毫不猶豫的半跪泰康帝身前,顫抖著伸出手輕輕的扶著泰康帝的胸膛。
他的眼裡含著淚水,說話的語調是極度的震驚和痛心,:“父皇,您怎麼就變成了如今的這幅模樣?”
說著,珵王的眼淚已經落了下來,他半點都沒顧忌自己的形象,跪地痛訴,哽咽著喊著,:“兒臣來遲一步,來遲一步啊!”
泰康帝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死死的睜著,看著眼前的這個兒子,這個被他從來都沒放在眼裡過的兒子,而十二皇子則是震驚的看著珵王,他這位七哥,竟然如此的厚顏無恥!
剛剛是誰在大放厥詞,口出狂言的將父皇氣成了這個模樣,如今卻在此惺惺作態,十二皇子憤怒的指著珵王,:“剛剛明明就是你,遣了人在這殿中對著父皇出言不遜,還說要清君側,要父皇下一道罪己詔。”
“齊豫郜,你混賬!”
此時的齊沂舟的臉色一片鐵青,他都沒起身,但半跪著的模樣比一旁站著的十二皇子都有氣勢。
他大聲的訓斥著十二皇子,“殿內隻有你在這守著父皇,你卻沒有守好,讓父皇出了這種事情,你簡直該死!”
“況且如今父皇如今都成了這副模樣,你卻還在這說些混賬話來逼迫父皇,你枉為人子!”
“你,你——”十二皇子被珵王這倒打一耙的話氣的一個仰倒,他轉頭看了看,果然,殿內的其他大臣沒有一個是相信自己的。
也是,剛剛珵王一直和這些朝臣在殿外說這話,他說的,自始至終是要在泰康帝的麵前揭穿幾位假道士的真麵目,所以乍然一聽十二皇子的話,殿內的幾位大臣都先在心中存疑。
十二皇子臉色白了些,他轉頭看著羅公公,:“羅公公,剛剛你也在殿中。”
此時羅公公的眼神除了落在泰康帝身上,更多的則是落在了跟在珵王一同進來的善桐身上,善桐自己的身子像是養不好一般,他瘦瘦的身子不怎麼起眼,躬著身,一直一臉的擔憂的看著自己。
羅公公收回了目光,他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珵王,他什麼都沒說,但那姿態卻很明顯,是啊,宮裡哪有敢那般說話的小黃門。
羅公公看著動彈不得泰康帝,他的身子越發佝僂了,他低聲說道,:“聖上修道結束,剛剛在此處靜坐,十二殿下和崔大人進殿不久,就有小黃門就進來通傳各位大人要進殿的消息。”
“恰好此時崔大人上前正要向聖上稟報事情,突然之間,聖上吐了一口血,各位大人聽到動靜就進來了。”
珵王一直緊緊攥在一起的手慢慢的鬆了些。
至於崔尚書,最初的驚慌和腦子空白過後,他擦著臉上的血跡,目光抖抖嗖嗖的看了一眼那份他嘔心瀝血寫好,被十二皇子拍案叫絕的折子,這會兒被珵王踩在了腳下。
崔尚書低著頭,避開了十二皇子的目光,說出了和羅公公一模一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