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海上明月(1 / 2)

夜涼如水,星月交輝。

沈霽筠的聲音低沉沙啞,在寂靜的庭院中,格外的明顯。謝小晚都能聽出其中包含著一種哀求的情緒。

沈霽筠低垂著眼皮:“可以嗎?”

他甚至都不敢看麵前的少年一眼,生怕被無情地拒絕。

當年在雲竹峰上,那個無欲無求的雲竹君想的是,這個凡間少年的以後已經與他無關,隻要不和林景行在一起,這個少年和誰共度餘生,都和他沒有關係了。

這才沒過去多久,沈霽筠就已經換了一個想法。

如今的他,就連想到謝小晚和旁的人親密一些的畫麵,心頭就會湧上來一股無法遏製的疼痛。

這是……他的。

他的小晚。

沈霽筠現在想的是,想將麵前這道纖細的身影擁入懷中,不讓彆人靠近。

可是,他不敢。

想靠近,卻又不敢靠近。

夜色越發地深沉。

一陣涼風吹過,吹散地上的落花。

謝小晚後知後覺地發現,兩個人的距離有些近,他都能聞到沈霽筠身上自帶著的一股寒霜氣息。

凜冽,冷清。

讓人感覺好似被霜雪縈繞。

謝小晚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從這股氣息中掙脫了出來,也遠離了沈霽筠的身影。

這一退,在沈霽筠看來就是無聲地拒絕。

他的臉色一白,身體搖晃了一下,一手撐著石桌這才沒有倒下去。

過了半晌。

沈霽筠硬生生咽下了喉嚨中的腥甜,用著平靜的語氣說了一句:“我知道了。”

說完後,他就要往涼亭外走去。

謝小晚看著沈霽筠從身旁走過,眼睫輕輕地眨動了一下。

月色籠罩。

沈霽筠真的是消瘦了不少,下頜線的輪廓越發地鋒利,身上的天青色衣袍陳舊,還隱約可以看見一抹陳舊的血跡。

他已經不再是無情無欲的雲竹君,而是跌落紅塵的一個落魄凡人,被七情六欲所困擾。

謝小晚止不住心中的疑惑,開口問道:“如果我拒絕這個要求,你會怎麼做?”

沈霽筠的腳步一頓,微微側頭:“我會離開。”他頓了頓,“不讓你為之為難。”

這或許是他最後能為小晚做的事情了。

謝小晚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沈霽筠是用這條命在賭。

賭贏了,便是這輩子毫無遺憾了。

賭輸了,那就獨自一人落寞地離開,最後孤獨地死在一個無人的角落裡,誰也不會知道,這曾經是名震一時,世間無雙的雲竹君。

謝小晚喃喃道:“這值得嗎?”

放棄了一切,身份、修為、地位,甚至於生命,將全部當做是賭注落下,隻為了賭一個結果。

一個還不知道輸贏的結果。

他以為沈霽筠沒有聽到,沒想到過了一會兒,聽到不遠處傳來了一個肯定的回答:“值得。”

謝小晚咬住了唇瓣。

這個動作代表著他在認真的思考。

沈霽筠現在已經是一個廢人了。

他會死,很快就會。

若是以往,沈霽筠死了就死了,知道這個消息後,謝小晚最多感歎一兩句。

可現在經曆了這麼多事情——沈霽筠的無情道被毀,修為全失,還身受重傷、命不久矣。

雖說這些都是沈霽筠自己的選擇,求仁得仁,可仔細算起來,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與謝小晚有關。

沈霽筠要是這麼一死了之,肯定會在謝小晚的心中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跡,並且久久不能忘懷。

這是與多情道的道義所違背的。

謝小晚抿了抿唇角,再次看向了沈霽筠。

他的眼瞳清澈,猶如一汪池水倒映著漫天繁星,輕聲說:“好。”

聲音很快就吹落在了夜風中。

但沈霽筠聽到了,他怔了一下。

謝小晚繼續說:“我不會再渡情劫——在你死之前。”

他答應了沈霽筠的要求。

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而且他剛渡完一次情劫,距離下一次還早得很,再說,沈霽筠他……估計也活不了多久了。

謝小晚如此說服自己。

峰回路轉。

沈霽筠還以為沒有希望了,現在得到了謝小晚地回答,竟有些不敢確定自己所聽到的:“是……真的嗎?”

謝小晚:“是真的!”

說完之後,他就大步走出了涼亭。

亭前有著一條石子鋪成的小路,蜿蜒曲折。

謝小晚落步在其上,夜風徐徐吹來,帶來一股涼意。

這也算是解決了一件困擾著他的事情。

等沈霽筠死了,就可以解決這一切了。

想到這裡,謝小晚不免覺得有些好笑。

之前是雲竹君等著凡人少年死去。

如今是風月樓主等著廢人沈霽筠死去。

這一前一後,可謂是……風水輪流轉啊。

謝小晚走到了桃花樹下。

桃花繁盛,深深淺淺的粉色桃花花瓣堆疊在一起,如同一匹上好的綢緞。

謝小晚在樹下望了片刻,其中一片花瓣飄落在了額心處。

他想到了什麼,沒有回頭,隻是輕聲道:“夜色深了,你……早些休息吧。”

說罷,謝小晚也不管沈霽筠聽到了沒有,直接朝著走廊走了過去。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遊廊中。

涼亭下。

沈霽筠一直注視著謝小晚的身影,一直到看不見了,也還是保持著那個動作,沒有收回目光。

夜深露重,寒意漸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沈霽筠方才走出了涼亭。

一步一步,他走得緩慢,但步履卻平穩堅定。

他賭贏了。

-

第二日清晨。

風月樓的弟子終於姍姍來遲,前來接他們的樓主回去。

風月樓的風格一向奢靡鋪張。

馬車是用千年沉香木打造而成,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清香;用來拉車的則是一水的白馬,通體沒有一絲雜質,背上生鱗、頭上生角,走起路來虎虎生威;還有隨行伺候的侍女,都是百裡挑一的美人……

這樣的陣勢,一出場就惹來了所有人的矚目。

負責接人的弟子以為能夠博得樓主的青睞和誇獎,可一看,謝小晚的臉上淡淡的,一直到上了車,都沒什麼表示。

弟子心中有些沒底,還以為犯了什麼忌諱,不敢問謝小晚,隻好轉而去向妙音打聽。

“樓主這是怎麼了?我這都是按照樓主喜歡的安排的……”弟子惴惴不安。

妙音安慰道:“與你無關,是樓主心中有事。”

弟子想要挽救一下,說:“要不要給樓主安排一些賞心悅目的侍從,說笑取悅一番?”話剛一說完,弟子就縮了縮脖子,有些奇怪,“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冷啊?”

妙音不動聲色地掃過了馬車中的一道剪影,說:“是你感覺錯了,南州溫暖,怎麼可能會冷。”

弟子摸了摸後頸,沒當回事,又問:“樓主帶回來的那兩個人,又是什麼身份?我該如何對待?”

妙音沒有多說,隻道:“以禮待之就是了。”

這弟子是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問題一個接著一個的:“該不會是樓主的相好吧?”

妙音:“……”

弟子自顧自地說:“按照樓主以往的習慣來說……這兩個人都是樓主喜歡的類型,不過按我的經驗看來,樓主應該會喜歡年輕一些的那個……”

說著說著,他又摸了摸脖子,“怎麼又變得這麼冷了?”

妙音:“……”

若是雲竹君的修為還在,你怕是要被戳成篩子了。

妙音為了拯救同門弟子一命,直接捂住了他的嘴巴,給了旁邊的人一個眼神:“出發了!”

一聲令下,拉車的靈獸跑了起來,一騎絕塵,引起了不少人的感歎聲。

與外麵的熱鬨不同,馬車中則是一片安靜。

剛才弟子與妙音的交談內容,坐在馬車裡的人都聽見了,一個字都不差。

沈霽筠低垂著眼眸,沒有說話,但渾身氣息低沉,帶著一股徹骨的寒意。

周寒玉正襟危坐,不敢多看一眼,生怕自己看到什麼不該看的東西。

謝小晚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

“咳……”他輕咳了一聲,“其實,我不是特彆喜歡年輕的那種人。”

“不、不對。”

“我是說,我是很專一深情的。”

“……算了。”

謝小晚覺得這是越描越黑,乾脆彆過臉去,不再解釋。

-

經過半日的舟車勞頓,終於回到了風月樓。

隻見南州中央立著一座高樓。

樓高百丈,沒入雲端。遠遠看去,高樓通體朱紅,琉璃瓦上流轉中一道道的光芒,四周飛簷淩空,高高翹起。

靈獸腳步一致,在門口停了下來。

周寒玉第一個跳下了馬車,仰頭望著麵前的高樓,將門口兩側的對聯念了出來:“不談風月,勿入此門——”他到底出身皇族,有一番見識,當即點評道,“這次飄逸纖瘦,寫字之人,必定是一位風流多情之人。”

一旁鑽出來一個弟子:“這位道友真有眼光,這對聯呐,原是我們樓主親筆所題。”他滔滔不絕地說,“我們樓主修的可是多情道,自然多情風流……”

謝小晚忍不住扶額。

昨天晚上他剛答應了沈霽筠暫時不渡情劫,怎麼現在一個個都迫不及待地出來掀底拆台。

謝小晚轉念一想。

讓沈霽筠知道他的正麵目也好。

說不定,知道了以後就不會再如此執迷不悟下去了。

這麼想著,謝小晚看向了沈霽筠,想要看清他此時的神情。

沒想到沈霽筠的麵色如常,沒有受到絲毫的影響。

謝小晚轉過頭去,見那個弟子還在說一些有的沒得,給了妙音一個目光。

妙音嗬斥道:“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