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
秋風和煦, 滿院子裡的枯黃在桂花和木芙蓉的點綴下,增色不少。
院裡正在宴客,來往的賓客華服美髻, 談吐有度, 儀態得宜。
孟氏扶著胡氏,胡氏笑著提高音量道:“今歲喬遷, 老身在這兒多謝各位賞光。老身已叫兒媳略備薄酒,咱們就入座吧。”
“給老夫人道喜,前些日子蘇大人進京確沒設宴, 咱們沒法好好賀一賀。這次老夫人您回來, 好不容易開了宴, 待會老夫人可要賞麵子, 多喝幾杯。”
說話的夫人年歲約莫四十多歲, 穿了一身絳紫色的衣服, 通身的派頭,可謂是真正的富貴杜丹。
胡氏臉上笑意更深,“你啊慣會打趣人, 這麼多年是一點沒變。堂堂國公夫人, 還缺我那一口酒吃?”
封國公夫人搖了搖頭, 笑著說:“那怎麼一樣,老夫人的酒,那可沾著福壽氣的。說不定我喝了,也能沾沾老夫人的光。好讓我那幾個不成器的小子,都出息些。”
胡氏哈哈一樂,“你這張嘴,貫是能說會道。”
孟氏的姐姐,卓孟氏也跟著道:“我做保, 國公夫人說的絕對是實話,打京城裡瞧去,能有老夫人這樣好福氣的,可是屈指可數的。”
“瞧瞧瞧瞧,你們兩個這嘴可是一個比一個能說。可彆再捧我了,再捧我可是要飄起來了。”
說話間幾人入了坐,飯菜也已經齊備。
“大家不必拘束,老身就不起身了。”
“老夫人請。”
待重新歸座後,封國公夫人對著胡氏道:“雖然老夫人不讓我誇,但說真的,還是老夫人會教孩子。老夫人家的大孫子就不用說了,澤兒每每來信,都是要誇讚一番的,想來來年春闈,必定能一舉奪魁。”
胡氏擺了擺手:“哪裡,你家封澤的名次了得,更在我家景衡之前,還是你家封澤奪魁機會更大些。”
“正說到這兒,澤兒前兒個還同我念叨,說是景衡不在京裡,少了個說話的人。”
卓孟氏也著道:“可不是麼,這幾個孩子之前一直在一塊讀書,這突然分開,自然不習慣。”
胡氏見卓孟氏也開了口,又聽卓孟氏提起幾人一道讀書,心裡顧慮也小了些,便道:“這有什麼難的,你們兩個要是放心,便叫他們過來,一道在家裡住下,幾個孩子一起,也能多些進益。”
“那就謝謝老夫人了,我敬您。”
胡氏也端起酒杯喝下了,“小事而已,幾個孩子都是同窗,互相學習也是應該的。人老了愛熱鬨,幾個孩子一起,我高興還來不及。”
卓孟氏跟著敬了一杯,“老夫人說的是呢,這孩子好,可是比什麼都強。隻盼著我有和老夫人一樣的福氣,這樣我做夢也能笑醒了。”
“安遠那孩子就很不錯了,有這樣的好孩子,可是省了不少心。”
卓孟氏笑著奉承,“那是他現在常跟他表弟在一塊,端著樣子呢。這要是之前他自己在家,皮的和猴子一樣,我瞧著都煩,恨不得他離得遠遠的,再也瞧不見。”
胡氏打趣道:“哎喲喲,你可是舍得。”
“卓夫人說的不錯,這孩子就怕比,自己心裡都要強。在家裡有人捧著寵著,在外麵可沒人慣著,就該讓他們自己多闖闖。”
“袁夫人說的是。”
這袁氏不是彆人,正是袁老夫人的兒媳婦。今天喬遷宴,兩家雖然因著袁氏的事有些不愉快,但袁老夫人做人還不錯,之前又在禹州住了一段,顯然袁老夫人已經沒那麼生氣了,因此這次回京之後,袁夫人也親自上了門來賀。
……
屋裡聊的熱絡,外麵玩的也熱鬨,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叫好聲。
“好!”
雙箭雙耳,一投及中,眾人忍不住叫好。
“澤兄厲害。”
“卓弟投的才厲害,卓弟你快來,給他們露一手。”
卓安遠也不怯,接過封澤手裡的羽箭便投了出去,亦是一投便中。
“好!”
袁棟在一旁瞧的躍躍欲試,等卓安遠投完,上前一步:“我來試試。”
啪嘰一聲,羽箭落地。眾人正打算繼續叫好,還有人沒反應過來的巴掌都拍出了聲,那一聲“好”字卻卡住了。
而封澤卓安遠,以及不遠處正陪著祖母外家二表哥說著話的蘇景衡,像是早就料到一樣,最先大笑了出聲。
“袁表弟這投壺的技藝可不行啊。”
說話的人一身藍色蜀錦袍子,上鏽白鶴,更襯這身衣服主人麵如冠玉。
袁棟也不惱,拿了一支箭遞給說話的人,“請胡表哥賜教。”
胡則知接過袁棟手裡的羽箭,扔覺得不夠,自己去又去拿了一個,自信滿滿的對著袁棟道:“袁表弟,看好了。”
“嗖”的一聲,兩支箭平穩的落在了一米之外的不遠處,蘇景衡似乎早有所料一般,先一步以手遮住了臉。
眾人沒忍住噗呲笑出聲,不遠處在亭子裡,看他們投壺的姑娘們也都樂不可支。
有那等年紀較小的小郎,聽到姑娘們嬌笑,有些麵紅。
胡則知聽到眾人笑,也不覺得不好意思。素日裡渾慣了,這些都是小場麵。
“這次不算,我再來一次。”
一連三次,羽箭全都落地,甚至連壺都沒碰著。這下子可是收不住了,在場的小郎和姑娘全都笑的不行。
蘇錦如也跟著笑了起來,看了眼胡則知和封澤,清了清嗓子揚聲道:“這有什麼難的,我替表哥投就是了。”
麵上一派豪爽,心裡全是算計。
蘇錦如想的也簡單,就是想著在封澤麵前露露臉,畢竟之前實在是沒給封澤好印象,這次說什麼,她也要把麵子掙回來。至於之前她打算親近胡則知的事,那不是正好順帶了麼。隻要一會兒她投中了,替胡表哥解了圍,胡表哥自然會對她印象深刻。
豈不是兩全其美?
胡則知對蘇錦如卻不大熟悉,乍然聽見蘇錦如叫他表哥,還有些對不上號。
蘇永康去蘇州任職多年,去的時候蘇景衡才幾歲,中間雖然回來過兩年時間,但是也沒怎麼見。蘇家這邊他就認識個大表弟,還是一起讀書的時候才熟悉起的。幾個表妹,他今天到是第一次見。
隻是方才見了表舅媽一麵,很是溫婉端莊,怎麼這個表妹,和表舅媽一點也不像。胡則知忍不住朝著蘇錦如剛剛出來的方向看了過去。蘇錦妍的的樣子不難認,依稀可以看出幾分和表弟相似的地方,胡則知一下子就認出來了。
蘇錦妍正和身邊,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女說著話。少女有一張巴掌大的小臉,黑漆漆的雙眸,濃密的烏發。捧著手爐的玉手纖細白皙,指尖透著淡淡的粉,雖穿著素雅,但樣貌卻極為出挑,端的是豔麗無雙。胡則知一下子看呆了,好在眾人隻顧著看蘇錦如,並沒有注意到。
蘇錦如不知道胡則知這番心思,她已經綁好了袖子,纖手一下子就拿起來兩個羽箭,一投及中。
“好!”
聽到眾人叫好,蘇錦如很是得意,不枉費她苦練這些雜藝,這不就用上了?
胡則知也在叫好聲中,徹底回過神來。
蘇錦妍忍不住在蘇錦嫿耳邊低聲吐槽:“不就是投壺麼?誰不會,有什麼好得意的。瞧她那副花孔雀的樣子,活像沒見過世麵一樣。”
蘇錦如得意夠了,看向蘇錦妍和蘇錦嫿方向,想到蘇錦妍最擅長這些,本想喊蘇錦妍的話,打了個彎:“我這不算什麼,三妹妹才厲害呢。”
卓安遠知道自己表妹一直體弱,怕是不擅長這個連忙說:“表妹不好動,怕是要和胡表哥一樣了。”
蘇錦妍作勢就要上前替,感受到表哥和姐姐對她的維護,蘇錦嫿心裡一暖。
但投壺而已,沒什麼好怯的,蘇錦嫿輕拉蘇錦妍要上前的腳步,“無妨,玩樂而已。許久不動,我今天也試試。”
春紅上前給蘇錦嫿解下披風,紮好袖子。
蘇錦嫿這才上前,蘇錦如看著蘇錦嫿過來,滿眼的譏笑。
“妹妹彆藏著,我可是知道妹妹的能耐的”,蘇錦如故意抬高音量說。
“必定不叫二姐姐失望。”
說著蘇錦嫿素手拿起羽箭,明明很輕的動作,確一擊即中。
“是依竿!”
“十籌!”
胡則知笑著說道:“這是三表妹吧,表妹投的真準,表哥佩服。”
卓安遠見蘇錦嫿投中了鬆了口氣,表妹自幼身子不好,女兒家又臉皮薄,可沒胡表哥那麼厚的臉皮。要是沒投中,不定怎麼難受,還好投中了。
蘇錦妍見蘇錦嫿投中了,得意的看了蘇錦嬌一眼。
上前給蘇錦嫿重新係好披風,關切的叮囑:“妹妹小心彆著涼,二妹妹也小心啊。二妹妹這身邊人是怎麼伺候的,眼裡還有沒有主子了,我不想著,你們也不想著麼?等會兒二妹妹要是著了涼,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碧荷連忙把披風,給蘇錦如係好。
蘇錦如知道蘇錦妍是在指桑罵槐,但是也隻能忍下。立馬換上一副,被自己姐姐擠兌的不敢出眾的可憐妹妹形象,期期艾艾的道:“多謝姐姐,謝姐姐關心。”
蘇景衡也不大喜歡自己這個二妹妹,但是他是男子,不好管自己妹妹的事,見自己妹妹沒吃誇,“秋日風寒,還是仔細些好。”
蘇錦如一副怕的不行的樣子,連忙接話,“哥哥姐姐說的是。”
蘇景衡本是好意關心一句,到蘇錦如這語氣的話一出,便成了自己被長兄長姐一起壓製的可憐妹妹了。
現場氣氛不免有些尷尬,蘇錦嫿連忙打圓場:“二姐姐就是大咧不在意自己,幸虧有大哥哥大姐姐時時叮囑著。”
不管蘇錦如拉下的臉,蘇錦嫿接著道:“說著呢,倒是真起風了,不如我們進去坐吧。”
眾人連忙應好。
男女隔開一道簾子落座,時不時的對個對子,做了個詩比拚一番。
蘇錦妍拉著蘇錦嫿到一個身穿嫣紅色衣裙,梳著婦人髻的年輕夫人身邊坐下。
三人互相見禮。
“表姐安好。”
“兩位表妹安好。”
婦人對著蘇錦嫿說:“我還是第一次見三表妹呢,表妹生的真好,要不是咱們平輩,說什麼我也要讓你做我兒媳婦。”
不等蘇錦嫿說什麼,簾子外便亂了起來。
“春紅你去看看怎麼了?”
春紅連忙去問,問完了之後,春紅連忙快步走了回來,“姑娘,是表少爺,他腰上的玉佩不見了。”
胡大姑娘一聽放下了心:“一個玉佩而已,知道了就好。”
彆的胡大姑娘到是不擔心,怕就怕有心人以後拿玉佩說事,畢竟是貼身的東西。既然現在大家都知道了,那便沒什麼了,也就不怕以後有心人拿這個玉佩說事了。自己這個弟弟雖然混了些,但人情世故還是知道的。
“表少爺說那東西是禦賜的,為顯重視,表少爺今日特意戴了過來,現在不見了,這可怎麼好。”
胡大姑娘這才有些急了,忙問道:“是那個,可是那個麒麟玉佩?”
春紅連忙道:“就是那個。”
胡大姑娘這下徹底坐不住了,“去他走過的地方找找,看看是不是忘在哪裡了。”
蘇錦嫿和蘇錦妍連忙吩咐身邊人去找。
“姐姐先陪著表姐找,我去告訴母親,禦賜的東西可損不得。”
蘇錦妍留下來和胡大姑娘一起找,蘇錦嫿連忙去找孟氏。到了前麵,蘇錦嫿先是問了一圈安,這才低聲和孟氏說了,胡則知玉佩不見的事。
胡氏知道蘇錦嫿素日穩重,親自來必定是急事便問了一句:“怎麼了?”
孟氏低聲和胡氏說了,胡氏聞言連忙道:“那你快去幫著去找一找。”
……
“都找仔細了,那可是禦賜的東西,那個拿了就趕緊交出來,要不然仔細你們的皮!”
坐在堂裡的蘇錦如捏著袖子裡的玉佩,急的不行,借著給胡則知找玉佩的借口,拉了蘇錦嬌出去。
蘇錦嬌不耐煩的說:“找不見不是更好麼,丟臉也是丟母親的臉。”
蘇錦如看了看四周見沒人,低聲說:“那玉佩在我這兒。”
“什麼?姐姐也太不小心了,但是現在人都知道了,東西就是在姐姐這裡也沒用了,反而是個燙手山芋。”
蘇錦如也知道蘇錦嬌說的對,心思電轉間計上心來,“我們把這個塞到蘇錦嫿身上怎麼樣,剛剛她不是很得意麼,一會兒就讓她跌個大醜。”
假山後麵的春蘭把這消息聽了個一清二楚,氣的攥白了手,指甲都要嵌進肉裡。
等蘇錦如和蘇錦嬌走了,連忙從另一個地方抄近路跑了回去。
春蘭眼光四處搜尋,等找到了蘇錦嫿身影連忙上前,將聽到的告訴了蘇錦嫿。
蘇錦妍見蘇錦嫿神色不對,便問:“怎麼了?”
“玉佩找到了。”
“找到了?”
蘇錦嫿神秘笑了笑道:“一會兒,便會有人送到我手上。”
蘇錦妍摸不著頭腦,兩人接著沿著碎石路邊走。
蘇錦如和蘇錦嬌相攜而來。
“不知道姐姐和三妹妹可找到了?”
兩人搖了搖頭。
蘇錦如故作著急:“那可要趕緊找了,禦賜的東西可不是小事。”
“二姐姐說的極是,我和姐姐正打算帶人去那邊找找看。”
蘇錦如額首,裝作不小心摔了一跤,趁機將玉佩放在了蘇錦嫿的衣服裡。
蘇錦嫿扶住蘇錦如,笑著說:“二姐姐當心。”
“多謝妹妹。”
蘇錦嫿拉著蘇錦妍一齊去找孟氏,把玉佩交給了孟氏。蘇錦妍這才反應過來,原來是蘇錦如搞的鬼。
“竟然是她在搗鬼,怕是見玉佩沒了用處。就栽贓妹妹身上,好洗脫自己,當真是歹毒,好在妹妹發現了。”
“姐姐我們回去吧,說不準還能看出戲。”
蘇錦如這邊也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同樣趕了回去。
這次見到蘇錦嫿,蘇錦如故意離進了一些。
蘇錦如正想著“不經意”的發現蘇錦嫿藏了玉佩,就聽簾子外麵,傳來房嬤嬤的聲音。
“表少爺,玉佩找見了,您瞧瞧可是這個?”
胡則知拿起來看看:“正是這個,勞煩表舅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