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散修刀客學的都是破魂刀,因為這同樣也是對於散修刀客而言,最為基礎的刀法。
通常,修習這種最為基礎的劍法和刀法,旁人或多或少都會選擇另一門法門來配合使用,畢竟太過基礎的法門,所用者甚多,難免少了幾分特彆之處,就連攻擊路數也很容易被人識破。
但偏偏台上這兩人,都是擰脾氣,一條道走到黑,絕不回頭。
今日來者眾多,不少人都是想看看,滄浪劍對破魂刀,這兩個最基礎的劍法和刀法,鬥法時會有何種風姿。
當然,此前觀者也從未見過,有人能把滄浪劍和破魂刀使出如此浩大聲勢。
雲台上,驟起一陣白煙,將這方雲台籠罩,朦朧不見真意。
慕晚的身影被嫋嫋白煙遮住,如同身至雲間,飄渺若輕雲之蔽月,但她的刀勢,卻沒有絲毫和緩,是茫茫蒼煙中,斜劈的落日夕照,一招直破祁念一門麵而來。
台下有人驚呼:“是蒼煙落照!”
破魂刀的起手式——蒼煙落照。
“蒼煙落照,竟也能有如同幻陣一般的迷惑作用。”
煙雲遮住了台下觀者的眼,卻擋不住祁念一。
她一雙天眼能堪破所有迷障,更彆說和白澤之眼融合後,世間已無任何迷霧可阻她雙眼。
她反手一擊,擋住迷霧中穿刺而來的刀鋒,刀勢太烈,長兵更重,慕晚全身的力氣都灌注在這一刀上,祁念一周身爆開洶湧的靈力潮,蒼白的靈焰儘出。
刀鋒壓得更低,劍鋒橫切,往後退了半寸,凜冽的鋒刃已經逼近祁念一的喉頭。
煙霧太濃,台下觀者連霧中人影都看不見,乾著急了一陣,便感覺一陣柔和的輕風拂麵。
“起風了。”
台下一種滄寰弟子暗自欣喜,楚斯年目不轉睛地看向雲台,那陣若隱若現的輕風,倏然刮散了雲台上的蒼煙。
霧散匕現!
劍鋒率先破迷霧而出,清瑩日光落下,劍身靈焰映照日光灼灼,劍影反轉,金光從劍尖灑向南霄山脈每一個角落。
所有觀者都忍不住退避半步,閉目不敢對視。
清風徐來,殷殷有聲。
說來奇怪,慕晚的刀名為吹霧,但卻是由她親手布下的迷霧陣陣。
而真正吹散迷霧的,是祁念一的風。
滄浪劍第二式——晚來風急。
雲上看台的美婦人滿意撫掌輕歎:“很多人學這一式時,隻覺得風來需得驚而快,卻不知淒慘慢風才最是煞人,這小丫頭,年紀輕輕竟是已經領悟了劍意,了不起啊。”
長須老頭也讚道:“後生可畏啊。”
寧瑾在台下低呼:“不僅是晚來風急,還有碧海潮生,小師姐又將這兩招連用了!這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台上又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兵刃相接,慕晚以右腿為軸,持刀斜指,卻將刀鋒向內,刀背向外,以刀背之勢騰身半翻,人與刀竟是旋出猛烈的風暴,直擊雲霄,令人全然無法靠近。
光聽聲音,都讓人感覺三尺之外也能被這風暴之刃割斷。
台下有人遲疑道:“這、這是八荒提刀?”
破魂刀第四式——八荒提刀。
曾有刀客言,破魂刀法雖是幾乎所有刀客的基礎功法,但卻無人能使出八荒提刀這一式的真意。
隻因這一刀太決絕,卻又太茫然。
刀客拔刀相顧,對準的卻是茫茫荒野。
八荒**,上下寰宇,無人不是敵,無人不可敵。
八荒提刀,是一式根本沒有敵人的招式。
這就是數百年來未曾有刀客能習得這一式真意的原因。
但慕晚做到了。
“原來八荒提刀,需得將刀鋒朝向自己。”
觀者紛紛恍然。
不是沒有人試圖用過這一式,但無一例外,都被刀鋒席卷而上的狂暴殺意自傷其身,根本無法控製住刀勢。
刀勢乘風,青雲直上。
勁瘦的黑衣刀客長臂一振,刀刃抖出上弦之月,血槽猩紅,像極了那日無望海的血月。
她曾有過一段不欲人知的往事,那段往事甚至都稱不上淒慘,若是對旁人提起,也隻會得到一句“你都已經是仙尊夫人,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回應。
隻能稱得上無力。
**八荒,就好像她無論逃到哪裡,都沒有她真正的去處。
蒼術穀容不下她,劍魔宮不願容她,妖域擄走她後毀了她最後引以為榮的醫道,仙盟隻不過是個幫凶。
而滄寰,她不願留,也不敢留。
滄寰所有人都在透過她尋找另一個人的影子,她原本想,就將這滿腔悲愴對準祁念一吧,對準那個已死的人,這樣她才能好過些。
她總要找點出路發泄,不然終有一日會被自己逼瘋。
但她又太理智,太清醒,清醒到不願去恨另一個同樣無辜的犧牲者。
她如今的華服榮光,天下眾生的平靜生活,都是由那個人的生命換來的。
她不敢,亦不願恨她。
她提刀四顧,八荒**,竟無人是仇敵。
既無敵,又如何能落刀?
如此,刀刃落下,斬得隻能是刀客自己。
這淒愴刀刃,隻能斬向她自己。
這一刀太過猛烈,刀鋒騰卷出雄渾風暴,肉眼看去,甚至連雲台上方的空間都隱隱被割裂錯位。
祁念一呼吸輕落,握劍的手又往後退了一寸。
慕晚的決絕之心,她感受到了。
慕晚拿出了最強的刀,那她也隻能用出最強一劍,才能匹敵。
祁念一周身靈力暴漲,向後退了半步,站定後將劍身平舉至身前。
雲台上,塵煙悄寂,眼尖的人發現,一道裂縫從祁念一腳下裂開,而後以呼嘯之勢迅速蔓延至整個雲台,蜘蛛網般的裂紋密布,懸於半空的雲台,已經開始有碎裂的石屑掉落。
黑紗之下,她金色的眼睛似有光芒閃過。
整座南霄山脈,所有風聲都停了,蟲鳴鳥叫也都停下。
觀者們聽見自己心臟的跳動,不知祁念一要做什麼,全都緊張了起來,隻有在無望海見過她那一劍的人,才稍有了悟。
雲上看台,美婦人遠山眉擰起:“好可怕的劍意,我竟會因一個金丹境小丫頭的劍意而生出怖懼之心。”
祁念一霎時睜眼,長劍高舉,非白劍身驟起雷光。
白晝無月,唯有曜日灼灼。
美婦人心有怖懼,也是自然。
因她這一劍,隻斬日月!
天地雷動,竟有一瞬暗無天日,山崩海嘯般的劍風厲厲,竟向太陽而去。
雲台上霹靂聲不斷,劍風奔向曜日,同時將慕晚卷起的風暴刀芒一擊洞穿。
這一劍,竟是連灼灼曜日都要暫避鋒芒。
在眾人驚駭的目光中,裂痕遍布的雲台再也無法支撐,轟然倒塌,磚瓦靈礦從空中落下,煙塵四下。
評判員和巡場人手忙腳亂地維持秩序。
美婦人正欲出手救人,被長須老者攔住了。
長須老者眼含笑意,伸手輕點。
“且慢,你看看。”
薄煙散儘後,日光堅強地從雲層中躋身而出,灑在南霄山脈。
透過些微的光暈,將雲台都打碎的兩人,淩空虛踏,刀劍相抵。
世人覺得,刀烈,就烈在刀的一往無前。刀是單刃兵,刀鋒向前時,全然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身為百刃之君的劍,懷有雙刃。
當一麵劍鋒對敵時,另一麵劍鋒指向的是劍者自己。
這就讓劍者,更多了一份謹慎和仁善之心。
手持利刃者,終有一日也可能會利刃加身。
但此刻台上的刀客,卻用刀背抵上對手的劍鋒,讓刀鋒麵向自己。
而劍者頭一次雙手持劍,她的右手有鮮血順著手腕滴落山穀,不見回聲。
祁念一感覺到對方的氣力漸漸小了,但慕晚仍在用自己最後的力氣,握住長刀,壓向她的劍鋒。
慕晚聲音低啞:“我一直、一直都很討厭……我自己。”
祁念一說:“你要討厭我,也沒關係。”
“我不想的,我不想討厭你。”
慕晚最後輕輕一笑。
那一刻,所有人都覺得,這個臉上有著猙獰疤痕的姑娘,笑起來也是這麼美。
對麵的力道驟消,慕晚雙臂垂下,意識混沌間,就要從空中墜落。
巡場人急忙要去接,卻見祁念一歸劍入鞘後,將慕晚攔腰抱起。
她心下五味雜陳,用了最強的一劍後,手臂也使不上力。
悠然香味靠近。
是一朵簪花,輕飄飄地,扔在了她的身上。
祁念一茫然回身看去,人群之中,妙音笑得眼如彎月。
遙遙向她扔來一朵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