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念一轉過頭的時候,先前肩膀上被非白下巴戳著的感覺已經沒有了。
身後空無一人,非白消失得無影無蹤。
祁念一:“……這種時候躲回劍裡並不能挽回什麼的。”
非白埋頭躲在本體裡,一副我就要安心養傷剛才發生了什麼與我無關的樣子。
祁念一又道:“彆掙紮了,認命吧,雲野就是你對吧。”
見非白仍然沒有動靜,祁念一悠悠歎息,把手劄翻到其中某一頁,看著上麵的文字,朗聲念道:
“今日天氣好,我掐指一算,適合吃燒烤。摸到麓雲天池去抓了一隻仙鶴烤著吃,剛拔了毛就被無涯老頭發現了,為了不讓行蹤敗露,忍痛分了他半隻——”
非白實在忍不住,現身捂住了她的嘴,無奈道:“收了神通吧。”
祁念一被他捂著笑得肩膀直抖:“這不是你自己寫的嗎。”
非白拒不承認:“我失憶了,這不算!”
他憤怒地奪過手劄,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無論如何都不想相信,他自己就是自己口中的登徒子。
結果剛一碰到手劄,非白就感到一股熟悉的力量湧入體內。
他神色怔然地伸出手指,和書頁輕輕一碰,微蒙的白光閃過,非白就失去了意識。
無數的記憶碎片回到他的身體裡,包括他原本封存在手劄中剩餘的力量。
直到現在,非白才知道一直以來他靈魂上的殘缺究竟是什麼。
終於,之前很多困擾他也困擾念一的問題,能夠迎刃而解了。
非白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他睜眼時,已經夕陽西下。
傍晚暖黃的橘光撒在祁念一身上,她坐在窗邊,拿著一本劍譜在讀,另一隻手隨意地搭在窗邊的矮塌上,被他握緊。
他半趴在踏上,攥著雲野所寫的手劄,一眨眼就已經昏睡了一整個下午。
見他醒來,祁念一了然地問:“找回來了?你的記憶。”
非白頓了下,沉默點頭。
他尷尬的表情都要印在臉上了,祁念一忍住笑意,不再逗他:“所以,能為我解答一些疑惑了嗎?”
“你想知道什麼?”
祁念一收起劍譜,支著下巴正色道:“比如,當年的你究竟打算做什麼呢,雲野大師?”
他猶豫了下,卻見祁念一抬手道:“你先彆說,讓我猜猜。”
“如果我想得沒錯,你手劄中所寫的最後一篇裡提到的人力所不能及的劍,就是你現在的本體,神劍非白對不對?”
她目露了然,所有的線索彙聚在一起,終於拚出了她想要的答案:
“隻要天命者去深淵獻祭自己的血肉,就能將深淵往外擴張的速度延緩,既然所謂的天命者不過是擁有白澤血脈之力的人,那就說明一千年前慘死的白澤和深淵有著很深的關聯。”
“你們和仙盟的立場不同,仙盟想要延續天命,而你們想要斬斷天命,這一切的希望就寄托在了這把劍上,但我有一個問題。”祁念一深思道。
“斬斷天梯,真的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嗎?”
她迎著非白深邃的目光,問出了問題的核心所在。
“你在手劄中所說的結束天命者獻祭的計劃,跟這個有關嗎?”
片刻後,非白眉眼緩緩柔和下來。
他將手劄重新放回祁念一手中,輕聲道:“真是聰明的姑娘。”
他悵然道:“我有時候也會想,幾百年前若我們遇到的是你,事情是不是也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他輕聲道:“你猜的沒錯,斬斷登天梯,確實不能完全解決深淵的隱患。”
非白語氣意味深長:“這隻是我們計劃的第一步,由天命者親手斬斷登天梯,告訴所有人,這該死的天命本就不應該存在,這不過是一個騙局。在那之後,才是搗毀深淵真正的計劃。”
說到這裡,他停住了。
祁念一:“沒想到,計劃在第一步就失敗了。”
“是啊,天命者被剜骨,跳深淵而亡,而我鑄不出能夠斬斷登天梯的劍,隻能以身化靈,搏個出路。”
非白攤手,十分無奈:“我們的計劃,還未開始就胎死腹中了。”
祁念一湊近了,低聲問他:“以身化靈,你是……以身祭劍了嗎?”
“祭劍”兩個字她說的很輕,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一樣。
沒想到非白直接就承認了:“對啊。”
“我調查了很多年,白澤死後,天地無靈,登天梯是一種天地靈物,必須要生而有靈的東西才能將其斬斷,我試了將近一百年也沒有找到能在此間憑空生靈的方式,最後就隻剩這個方法了。”
說到這裡,非白還揉了下她的頭發,他聲音溫醇柔和:“一瞬間的事,沒什麼痛苦,而且我竟然成功了。我又重新作為劍靈活了過來,不是嗎。”
怎麼會沒什麼痛苦呢。
她又不是沒看過人鑄劍,肉身融在鑄劍爐中,怎麼可能不痛苦呢。
祁念一開口,有些悶悶的:“你以身祭劍時,隱星不是已經死了嗎,這把劍鑄造出來,又給誰用呢?”
她本想說,這樣無望的等待值得嗎?
沒想到非白靠在另一邊的窗棱上,薄日撩過他的略微透明的虛影,他含笑得眼睛看過來:
“給你用啊。”
“隱星死了,那我也不能就此放棄吧,大不了就是再等等,等到下一個天命者出現,然後提前把她保護起來。”非白笑起來時,眉眼的鋒利都柔和了下來,像一柄冷硬卻無害的利刃。
“我們這不是等到你了嗎。”
“但當時你們也不知道我多久之後會出現吧。”祁念一皺眉道,“如果你以身祭劍無用呢?你並沒有能成功化為劍靈呢,你怎麼辦?”
“那就當這個計劃徹底宣告失敗嘍。”非白攤手,平靜道,“反正那時候我已經死了,之後的世界怎麼辦,我也沒辦法了,就隻能讓更高個的去撐這天唄。”
祁念一居然認真思考了一下:“你說的有道理。”
生時儘到了自己的全力,那死後,管它洪水滔天。
“但你……為什麼想要做這件事啊?”祁念一輕聲問。
千年的時間,來來回回這麼多獻祭的天命者,那麼多見過了世間極惡之事但仍選擇緘默不語的人,他們或是袖手旁觀,更有甚者成為了幫凶。
為什麼是他呢,他有什麼理由要做這件事?
祁念一本想問,當年那些獻祭者中,是不是曾有一位是他的親人好友,讓他想要去挽回,想要阻止這個天命一代又一代的重複。
但非白想了想,竟然皺眉深思起來:“這倒是把我問住了,時間太久遠,我一時半會也說不上來。若非要說的話,大概是看不過去吧。”
這個回答簡單的出人意料,應該說非白此刻回答她每一個問題的答案,都簡單地出人意料。
看祁念一愣住的樣子,非白忍住了再揉她頭發一下的衝動,他說:
“是,手劄上寫的沒錯,因為我看不過眼他們這樣推無辜之人出去送命的行為,而我又正好有這個能力可以阻止這一切。
又或者因為當時我已經是天底下最高的幾個人之一了,但仍然找不到深淵之上這個世界的出路,所以我選擇放手一搏。”
就隻是這麼簡單而已。
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愛恨情仇,也沒有什麼刻骨銘心的終身遺憾。
隻是一個人簡單的願望和嘗試。
祁念一抿唇,認真道:“你真的是個好人。”
她想不出更多彆的詞來形容她此時對非白的觀感,於是隻能脫口而出心裡最真實的感受。
非白笑著接受了她的誇獎,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在聽到好人這兩個字的時候心裡有點打鼓。
感受到她的情緒,他靠近了些,認真道:“如果你是當年的我,你會不會做同樣的事?”
祁念一思索片刻,然後說:“會的。”
如果當年她和非白麵臨同樣的狀況,那她也會和他做出同樣的選擇的。
無關其他,這隻是他們必然會做出的選擇。
“真的,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祁念一輕笑起來,“而且運氣也不錯。”
她驕傲道:“因為三百年之後,你真的等到我了。”
等到了一個願意而且有能力去完成這個計劃的人。
看著她的樣子,非白緩緩笑了起來。
是啊,幸好,等到了她。
見她沒有再多問,非白心裡不著痕跡地鬆了一口氣,以為終於能把這件事岔過去了,卻沒想到祁念一過了一會兒又突然問:“所以,你和我師尊是什麼關係啊?”
非白哽住。
他想起來他當年以身祭劍之後的留書。
——待我死後,把這把劍放到無望海去。無望海被封印起來,唯有金丹境以下者才能進入,境內妖獸對靈兵不感興趣,我在劍上做了其他封印,除非是我們要找的人,其他人拿到這把劍,劍永遠都不會真正的認主。那裡是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你提前找到了下一個人,那就將他帶回去,好好保護起來,在他長大之後,讓他來無望海取這把劍。
非白萬萬沒想到,“我是來取你的”這句話,是三百年他親手所書,而他竟然因為這句話誤會了這麼久,以為念念要娶他。
這件事堪稱他人生中尷尬場麵第一,就連被她讀自己多年前寫的小日記都沒有這麼尷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