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沉默良久的人,變成了白澤。
祂不解道:“你似乎總有些奇怪的想法。”
這麼多年,他在雲中城中看到過各種各樣的人,那些人在這裡做出過各種選擇,唯獨沒有人想過,要複活祂。
祂自己甚至都不明白,祂還能怎麼活過來。
最後,祂隻能說:“你確定,要和神做交易?”
聽祂如此說,祁念一忍不住笑了起來。
“其實在到這裡之前,我也猶豫過,不知道這個方法究竟有沒有用,但在吸收了這麼多的血脈之力後,更加堅定了。”
祁念一朗聲問道:“你的意識化歸萬物,但仍有一部分封存在這雲中城裡,對吧?”
“是的。”
祁念一睫羽輕顫了下,被額前的碎發和睫羽遮擋著的眼睛輕抬,最後徹底堅定起來。
她說:“那你要和我做這個交易嗎?”
祁念一心中其實並不確定,白澤會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她本就不善揣摩人心,更何況是更加捉摸不透的神明。
她隻知道,自己曾經有很多場豪賭,無一例外,全都成功了。
她希望這次也不例外。
……
祁念一和玉華清從原地消失後,南境有不少血脈者感受到一陣頭暈,接連倒地不起,還能勉力支撐的,都是修為較高的幾人。
宋之航捂住胸口,怔然道:“血脈之力,消失了。”
冉灼眼中有一絲驚慌:“完全消失了。”
他掌心燃起靈焰,卻再也沒有和以往一樣被血脈之力加強後的效果。
冉灼眼底情緒有些複雜,他低聲道:“血脈之力被收回了嗎,這是不是代表,我們的債,已經償還了一部分了。”
宋之航靠在樹上,臉色蒼白:“或許吧。”
他望著天門的方向,沉重道:“他們……真的會飛升嗎?”
他更想問的是,念一真的會飛升嗎?
搖光同樣臉色煞白,靠在蕭瑤遊肩頭。
這種力量逐漸從身體裡被抽走的感覺非常難受,不同於先前清楚體內深淵之氣的削弱,這次她能清楚地感覺到力量完全消失了。
“感覺還真是有點複雜。”搖光低聲道,“我們依賴血脈之力這麼長時間,引以為傲這麼多年,本以為和這力量終身相伴,卻沒想到,竟然消失地這麼早。”
蕭瑤遊手忙腳亂地把這群人都安置好,剛轉身,身側的大樹就被一道淩厲的掌風劈斷。
蕭瑤遊嚇得往邊上躲了躲,警惕道:“魔尊這是怎麼了?”
魔尊在距離他們有些遠的地方,眉心的魔紋不斷閃動著,看著頗為妖異詭譎。
他神情扭曲,表情不斷變化著,像是一個被束縛著正在掙紮著掙脫囚籠的巨獸,他死死地盯著天空中天門的方向,雙眼一片赤紅色。
但蕭瑤遊看著他,卻覺得他身上有某種陰沉波詭的東西被抽離出來,讓魔尊這個人看上去比先前要清朗了不少。
“原本的力量越強,消失時就會越痛苦,他承載了白澤的惡念,本身又是接近千秋歲之下第一人,力量被硬生生吞噬的感覺,不好受吧。”
一個輕靈的女聲在蕭瑤遊耳畔想起,這聲音乾淨如清泉激石,清澈純淨,語氣柔和而平緩,讓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隻是聽上去有些虛弱。
蕭瑤遊愣神片刻,僵硬著脖子轉過頭去,難以置信地看著說話那人。
“妙、妙音?!”
所有人,就連血脈之力被抽走後還在虛弱中的南境眾人都不可思議地看著過去。
妙音微微一笑,眼睛彎成月牙兒,輕輕眨了下眼:“怎麼了?”
蕭瑤遊磕磕巴巴道:“你說話了?!你能說話了!”
她的震驚溢於言表,妙音忍不住笑出聲,手指在自己頸間按著,一字一句說道:“嗯,可以說話了。”
她語速放得很慢,感受著說話時喉嚨的輕微震動,覺得頗為不可思議。
蕭瑤遊欣喜道:“為什麼?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麼?”
天劫結束後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樣了。
妙音停頓片刻,正色道:“念一和玉盟主,都在剛才的天劫中,真正渡劫了。”
她看著天門的方向:“在他們消失之前,我感覺到自己的神通力在變淡,彙入到雲中城裡,那些力量在空氣中彌漫,最後都彙入到玉盟主和念一的身體裡。”
“白澤說隻有擁有祂血脈的人才能夠飛升,但應該不隻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應該需要血脈之力到了一定的程度才能做到。”
蕭瑤遊後知後覺道:“所以,你們的血脈之力,都進入到他們兩人的體內了?”
妙音輕輕頷首,算作認同。
蕭瑤遊遲疑道:“為何是兩個人?”
宋之航聲音嘶啞道:“或許因為,他們是在場之中,最接近神的人了,無論是修為,還是血脈之力。”
蕭瑤遊努力理解了下,而後驚訝道:“姓玉的那個老頭,竟然也有這麼強大的血脈之力?不是說最強的血脈者都在南境嗎?為何這一個兩個的,都不是南境人。”
宋之航無奈道:“能稍微給我們南境留點麵子嗎?”
蕭瑤遊自覺失語,衝他使了個抱歉的眼神。
“我就是有點想不通。”蕭瑤遊道,“玉老頭為什麼會和白澤有關係。”
她此言一出,有好幾人都皺起眉頭,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在場之中,還有一人的反應和魔尊同樣激烈。
明然眉頭緊皺,看著倒在自己麵前的明洛,猶豫片刻,還是伸手把他扶了起來。
明洛捂著嘴,乾咳了好一陣,才沙啞道:“我身上的,是白澤的神通力,妙音仙子也是同樣吧。還有祁劍主,她的神通力應該是她的雙眼。”
妙音微笑著點頭。
她心裡清楚,念一身上的神通力絕不止那一雙眼睛,畢竟念一可以聽見自己在心裡說出的話。
如此算來,讓他們更加好奇,玉華清究竟和白澤有什麼關係了。
妙音淡瞥了一旁痛苦過後,已經昏迷過去的魔尊一眼。
她沒有告訴蕭瑤遊的是,她是主動把力量傳遞到念一身上的。
如果她猜得不錯,接下來念一和玉盟主之間,一定有一場競爭。
就是不知道,魔尊身上那蠱惑人心的神之惡念,落到了哪裡。
有些話不便現在敞開了說,妙音和蕭瑤遊對視一眼,都沒再多說什麼,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有人歎息道:“沒想到,我們竟然能親眼見證飛升。”
“已經千年未曾有人飛升過了,能親眼得見,也算是榮幸。”
說到飛升,蕭瑤遊眉頭微皺,她低聲問慕晚道:“你覺得,她會…嗎?”
慕晚靠在樹上閉目養神,沒有片刻猶豫:“不會,她不會這麼做。”
蕭瑤遊愕然:“這麼肯定啊?”
慕晚眼簾微掀,不知為何,又想起了上一世的那些事情。
想起那些和現在的境遇全然不同的他們,現在回頭再看玉笙寒和謝天行的那場夜談,竟然覺得有些好笑。
雖然她無比確定,哪怕是有這個機會,念一也不會選擇現在飛升。
但是……
慕晚勾起唇角,低聲道:“若能親眼看見她飛升,看著她去往更好的未來,我也很高興。”
至少證明,她們都改變了自己的命運。
但對於念一來說,現在飛升,等於是逃避了吧。
她那個人,不會選擇逃避的。
說話間,上方的天門突然爆發出一陣強烈的異動。
在他們眼中,天門是一道泛著神聖金光的漩渦。
風雲變幻間,漩渦擴張後又收縮,一時間,天空變幻莫測,讓人又忍不住揪心起來。
而後,眾人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裹挾著,出現一陣熟悉的天旋地轉,而後竟然同時被送出了雲中城。
琉璃壇上空炸開一聲晴空悶雷,幾乎轉眼間,進入雲中城的數百人都已經出現在雲中城外。
偌大的城池高懸半空,他們進入之時,還有不少人在城外等候,如今出來的時候,就隻剩下了上官熙一個人。
聽見動靜,上官熙回頭,眼神先是期待,在人群中搜尋一番,沒有看到祁念一的身影時,就迅速沉了下來。
上官熙幾步靠近,甚至顧不上自己平日裡恪守的大家禮儀風範,厲聲問道:“她人呢?”
搖光遲疑道:“神子她、她…”
她頓了下,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們都親眼看見她消失在天門之前,然後就再也沒有出現。
在場所有人都沒有見過飛升是什麼樣子,祁念一究竟是出事了還是飛升了這件事情,他們都隻願相信她是飛升了。
“父親!”
隻是瞬間,雲中城外飛來另外一個熟人。
宮淩洲剛在雲中城落下,就看見魔尊躺倒在地上的身影,立刻衝過去將魔尊扶起來。
他略一探脈,確認魔尊沒事之後,又問道:“我師妹呢?”
這下,眾人更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正在猶豫時,雲中城爆發出一陣奇異的響動,眾人心下不妙,當即散開,就見兩道劍光橫空現世,在空中毫不留情地碰撞起來,引得整座雲中城都為之一震。
眾人屏住呼吸,不敢相信地看著祁念一和玉華清兩人在空中打成一團。
他們竟然在雲中城徹底關閉之前,出來了?
他們沒有飛升?
所有人心中都有這個疑惑。
天劫過後,玉華清的修為已經正式跨入了大乘境的門檻,祁念一和他相比,整整差了兩個大境界,哪怕她如今的劍道已經幾乎到了此間世界的頂峰,境界的差距過大,仍然難以相敵。
玉華清怒吼道:“你做了什麼!”
剛才,他分明都已經邁入了天門之中。
天門那頭,是一個虛無而又廣闊玄妙的世界。
那個世界的力量,似乎已經到了另外一個層次,他初次進入,根本沒有辦法完全摸透。
雖然和他想象中的飛升不大一樣,但他還是難以克製心中的狂喜。
修士終其一生追求的,不就是今天嗎。
但他還沒高興太久,就感覺到背後傳來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將他硬生生從天門背後扯了回去。
“為什麼,發生什麼了?!”玉華清憤怒大吼,但雲中城裡,茫茫一片,竟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白澤的聲音隨之傳來:“可惜,你還沒有滿足飛升的條件。”
玉華清不甘道:“但剛才,我已經跨過去了,我已經飛升成功了!”
“你沒有拚出一個完整的我,這樣的你,還不能夠成為神,隻是一個人類而已。”
玉華清心中有萬分不解,他雙目通紅,泛著血絲,一字一句道:“我剛才分明已經成功了。”
他不能理解白澤所說的,沒有拚出一個完整的祂。
這和他飛升有何關係。
但白澤隻留給他一句:“你沒有,她也沒有,你們都無法飛升,雲中城會就此關閉,離開吧。”
玉華清還沉浸在憤怒之中,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白澤剛才說,還有另外一個人。
他眉頭緊皺,放開靈識在雲中城略為一探,便感覺到了雲中城裡還有另外一個人的存在。
那個人,竟然就是讓他棘手不已的刺頭!
玉華清目眥欲裂,每一劍都狂暴到了極點,誓要將這個阻攔自己飛升的人碎屍萬段。
他現在無比痛恨自己當年的一時心軟,因為不舍長子為她陪葬,放棄了自己的計劃,讓她從自己手中逃出去。
玉華清咬牙切齒道:“我就該在你剛出生時,就毫不猶豫地捏死你!”
也不會讓事情脫離控製到這般田地。
二十年,才二十年,這個孩子就已經完全不受控了。
祁念一在玉華清幾欲殺人的目光中奮力支撐,她以自身為軸,掌下劍光分外為無數道劍氣,化作漫天劍雨,和玉華清的劍勢相激,鏗鏘作響。
麵對玉華清的質問,在如此艱難的環境下,祁念一竟都笑出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