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頭來,天機子真的一語成讖。
她確實遭逢一場死劫,也真的活著回來了。
“最後一卦…原來如此。”
妙音垂著頭,靜默半晌才輕笑一聲:“這樣也好。”
從鬼穀離開後,祁念一在西洲轉了一圈。
她生在中洲,長在東洲,在南境當過神子,也在漠北黃沙中獨行過。
這片大陸已經遊過大半,唯獨沒有好好逛過西洲。
西洲的風氣和東洲極不相同,具體說來,祁念一覺得西洲的修行者比之東洲要拘束不少。
或許因為在修仙世家長大的修行者,和東洲修仙門派的教導方式不同,西洲這些人身上總有點架子。
祁念一在西洲遊曆了還不到一個月,就因為行事過於散漫不羈得罪了西洲一群世家的三代子,興奮地打了一場群架。
卻沒想到這群世家子們樣子做得不錯,實戰能力卻都差得很,哪怕她收了修為和靈力,僅用劍招也將他們揍了一頓。
雲野在一旁看得直搖頭,說她欺負小孩。
這話讓那群被揍的世家子羞憤得漲紅了臉。
他們明明比這個女修年紀要大,但在她麵前卻毫無還手之力。
一把年紀了還被說成欺負小孩,簡直是奇恥大辱。
祁念一揍完人,通知這群世家子的家裡過來領人,在她放出傳音符後,世家子們臉上寫滿了絕望。
明然是作為明家家主前來領人的。
看上去,她比這群被揍了一頓的世家子還覺得丟人。
明然先是咬牙切齒道:“都滾回去領家法。”
再轉頭看向祁念一,表情有些複雜。
既有感慨,也有慶幸。
最後隻是歎息一聲,說道:“命真夠大的。”
祁念一嘖了一聲:“你說話怎麼還是這麼不中聽。”
明然身後的飛紅劍閃了閃,像是在跟祁念一打招呼,被明然沒好氣地按了下去。
“來都來了,也該讓我儘些地主之誼吧。”明然下巴輕抬,眼神瞥向一邊,仍是一副高傲的模樣,“去明家坐坐?”
祁念一微笑道:“想和我敘舊可以直說,不用這麼拐彎抹角的。”
明然表情一下就變了,嘴硬道:“誰想和你敘舊!”
祁念一看得在心裡直搖頭,沒好意思問明然都當上明家家主了怎麼還這麼嘴硬彆扭。
在明然的盛情邀請下,祁念一在明家又住了一段時間。
當年深淵終戰前就已經病重衰弱的明老太爺在三年前已經羽化,他沒能等到天門重開的那一日,哪怕空懷太虛境的修為,也隻能看著自己一天天老去,無力回天。
明老太爺羽化之後,明家失去了千秋歲的庇佑,在西洲其他世家虎視眈眈的亂局之下,很是式微了一段時間,後來又在明然和明洛姐弟倆合力下撐過了風雨飄搖的八年,如今開始回溫。
在祁念一心裡,西洲的樂子遠不如其他地方的多,惹明大小姐生氣絕對是最有意思的。
在明家住了好幾天之後,明然在一次閒談中提到了謝天行。
多年過去,現在提到滄寰首徒,想起的都是盧秋桐,很少還會有人記得謝天行這個名字。
他就像一粒無名塵埃流逝在了時間之中。
事到如今,或許隻有明然這樣和謝天行有舊情的人,多年之後還會談及一二。
但也如今隻剩唏噓。
明然平靜道:“我上滄寰問過幾次,得到的也隻是他如今還活著的消息。”
她用勺子攪動杯中茶水,緩聲道:“還活著便也夠了。”
祁念一回想起蘇醒過來之後,聽師兄講起的謝天行如今的狀況。
他以自身為容器,背負著滿身的惡念,孤身回到了獄峰。
獄峰本是滄寰用來嚴懲弟子的地方,是一處單獨辟出的空間,能將外界靈氣完全隔絕開。
相反的,也能將惡念完全隔絕在獄峰,不會影響到外界。
誰也沒想到,自深淵歸來的謝天行,最後還是回到了獄峰之中。
他是這個世界上除了祁念一之外,最後還身懷白澤血脈的人。
他一人在獄峰待了八年,和那惡念對抗。
為了防止惡念向外擴散,再次打亂平衡,也為了避免其他人被汙染,滄寰下令將獄峰完全戒嚴起來,任何人不得進入,包括掌門靈虛子自己。
獄峰和外界溝通的那一線罅隙被數十個陣法師合力封印,多年來,隻有兩個人擁有探望的資格。
一個是靈虛子,一個是陸清河。
重續靈脈成功後,陸清河又開始了從頭修行。
再次修行的效率就比第一次要高的多,以前走過的彎路從頭再來時都得以避免,陸清河在五年後重歸元嬰境,如今正在努力回到他巔峰時期的修為。
關於謝天行的所有消息,也是陸清河帶回來的。
起初,謝天行有好幾次都在被惡念吞噬淪為行屍走肉的邊緣徘徊。
後來他硬是撐了過來,在用身體容納惡念的七年後,和那些惡念達成了一個微妙的平衡。
到今年第八年,據靈虛子說,謝天行已經有餘力反擊,開始慢慢淨化惡念了。
沒有人知道他還要抵抗多久,但或許終有一日,他能徹底將那些惡念淨化乾淨。
明然聽完,將桌上清茶一飲而儘,而後又斟一杯,對空虛敬。
像是在和遠方的故人告彆。
最後那杯茶隨手灑在地上,在地麵留下一道濡濕的深色痕跡。
過往如塵煙,埋入新泥。
“謝謝你。”明然低聲說。
祁念一:“謝我什麼?”
明然偏過頭去不看她:“挺多事,隨你怎麼理解。”
祁念一攤手,衝雲野露出一個“我對這種人真的沒辦法”的表情。
西洲之旅結束在和明然的比劍之後。
她們兩上一次比劍鬥法,還是很多年前在無望海。
現在這次鬥法,就已經沒有了那時的劍拔弩張。
拋開過往,隻論劍道。
明然在繼任家主之位後果真比以前沉穩了不少,就連劍路也收了鋒芒,隻能從飛紅劍閃爍的紅光上感受到明然一如從前的驕傲。
闊彆西洲後,祁念一終於去到了南境。
南境結界消失,關口開放後,已經和外界恢複正常往來很多年了。
儘管如此,南境的境外聯絡事務部和學堂一直沒有撤銷,甚至越來越紅火。
祁念一從飛舟點下來,才剛邁入南境,就受到了十分誇張的夾道歡迎。
入境口被特地清出一個特彆通道,雪白的長毛絨毯從入境口一直鋪到數百米開外,神殿從副尊到十二曜再到七星,全員齊聚在入境口的另一端歡迎她。
祁念一不知道他們是從哪裡知道自己要來南境的消息。
她艱難地咽下口水,感受著從四麵八方而來的視線,努力保持鎮定,對雲野低聲說:“你說我現在跑路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