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意英探頭去看,阮覓一把抓起來往解簽大師那兒跑。
這防賊一般的架勢,讓段意英撇了撇嘴,哼了一聲。誰沒個簽呢?她也去求一根!
那邊,阮覓鄭重把簽遞給大師,她還沒說自己要解哪方麵的,大師就虎軀一震,捋著胡子的手都頓住了。
“施主你這上上簽,可有些不妙啊。”
又是上上簽,又是不妙。
阮覓即使麵無表情,都開始糾結地皺起眉頭。這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觀施主麵相,天庭飽滿猶有神光,與此簽中桃花之相相符,這本是好事。”解簽的和尚神色複雜,用一種“竟然沒想到,真是不簡單”的眼神看著阮覓。
“隻是施主留情太多,恐會招架不住啊。”
???
阮覓差點覺得自己不是在大名鼎鼎的明華寺,而是在泗水街的算命小攤子上了。
大師又問:“冒昧問施主,如今已收攏了幾人?”
他年紀大,眉目祥和,問出這句話時語氣正常,阮覓想了好一會兒才想明白這什麼意思。
古代的和尚思想這麼開放的嗎?竟然問她海了多少個人?
怎會如此。
怎會如此!
終究是她錯付了。
麵對大師慈祥的目光,阮覓倔強敷衍:“九十九缺一。”
大師神情滿意地點點頭,再次捋了把胡子,雖沒說什麼,但阮覓確信,自己從中看到了“不愧是你”的意思。
……
還是快走吧。
阮覓三兩下拿好東西走開,耳中傳來大師念經文一樣的聲音:“前路亂花迷人眼,隻需守心,此方便是安處。”
聽著覺得有些意思,但再細想,又想不出什麼了。
“被狼追了啊你?”段意英捏著簽過來,曹雪冉慢悠悠跟在她身後,兩手空空,顯然並沒有求簽。
“你這是求的什麼?”阮覓悄悄墊了下腳想偷看,被段意英記仇躲開,順帶把她頭按下去。
高傲哼了一聲:“你自個兒不是有?”
然後便大步朝解簽的和尚走去。
阮覓引開了段意英的注意力,鬆了口氣。就聽到曹雪冉笑著說:“她求的是平安簽。”
一句話,清清淡淡將段意英賣了。
“你為何不求一支?”阮覓沒話找話,隨意問道。
曹雪冉還真認真想了想,才道:“若是求了個好簽,日後無法實現便是失望。若是下下簽,豈不是壞我此刻心情。”
通透,確實通透。
阮覓佩服。
兩人站著等段意英解簽,天上日頭正烈,阮覓便提議到那株枝葉撐天的菩提樹下去等。
褐色木牌在風間搖擺,發出清脆撞擊聲,鮮紅布條卷出弧度,於葉間纏綿。
木牌上都是簽文,承載著求簽者的期望。而布條上寫的是祈福語,諸如希望來年一家平安,事事順利之語。除此之外,也有些小女兒情思的話。
“願與郎君生生世世,白首不分離。”
“與君語,伴君身。”
一眼望去能看到好些。
阮覓仰著頭,頭頂枝杈上綁的紅布條正巧被風吹起,露出上麵的字。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以阮覓穿書前正在學的高中語文知識,大概意思還是能懂的。
大意是,麵前的星辰已經不是昨夜的星辰了,我為了誰在風中站了整晚?
那現在提問,昨夜的星辰下除了“我”,還有誰?
自然是心儀之人。
阮覓琢磨著,這大概是失戀了,來明華寺悼念逝去的愛情。
不過這字確實寫得好看,簪花小楷,娟秀中又帶著點隨性。她感慨一聲便將這事放在腦後,想同曹雪冉說點什麼,卻發現曹雪冉微微仰起臉龐,神色柔和看著前方。
那個位置,正是方才阮覓看的那條紅布條。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難不成……
這是曹雪冉寫的?
阮覓進行大膽的猜測,握拳抵住下巴開始思考。
如果說,曹雪冉曾經有個心儀的人,但是因為各種原因沒有在一起。再結合她對魏驛藺的態度,是不是就可以進行猜測,曹雪冉現在還對從前的戀人念念不忘,所以將魏驛藺當成替身?
哇哦。
真是刺激……
阮覓嚴肅點了點頭,開始在那兒踱步。
再結合段意英對魏驛藺的態度,就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是段意英隻是單純的看中魏驛藺的容貌,準備進行強取豪奪。第二種可能,則是段意英與曹雪冉都認識同一人,但是她們都對這人心動了。
最後這個人另娶他人,段意英曹雪冉雙雙失戀,遇見魏驛藺後發現他同那個人長相想似,所以才有了現在這個局麵。
阮覓倒吸一口涼氣,不愧是她看中的主角,身邊狗血果然夠濃。
但以上純屬猜測,阮覓不確定究竟有多少能猜對。她同曹雪冉在這兒等了一會兒,段意英才捏著自己的簽氣衝衝回來,當著兩人的麵把簽扔在地上惡狠狠一踩。
“什麼破東西,本縣主才不信這東西。”
“好了,不信就不信,那簽子撒氣做什麼?”阮覓蹲下身把簽子撿起來,抖了抖上麵的塵土。
見段意英眉頭一皺,像是又要吐出什麼狂傲之語,阮覓輕飄飄提醒:“縣主先前答應過我什麼?”
段意英做茫然狀。
曹雪冉適當補充:“你已經答應阮姑娘,日後說話不可太過隨性。”
阮覓點頭。
明華寺同皇族世家的牽連十分緊密,這是連三歲小兒都知道的事情。要是段意英在這裡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被人添油加醋傳出去,到時候就算她是出身順郡王府的縣主,可能都會被責罰。
段意英看不懂,或者說不在意的事情。阮覓同曹雪冉倒是看得緊,兩人齊齊盯著她。
完美配合,兩麵夾擊,段意英原地認輸,憋得一張俏臉通紅。
阮覓拿簽子往菩提樹下的土壇裡一插,然後像模像樣的拜了拜。
“我家鄉有個說法,當你求到不好的簽時,就像這樣,把簽子插進土裡。土地是最為廣袤,最為包容的,吞納不幸與厄運,返還福報。你也過來拜一拜,讓她保佑縣主你同家人萬事順遂平安喜樂。”
阮覓朝段意英招手,此時她臉上一貫的麵無表情已經成了一種說服力,看著就讓人覺得安心可靠。
段意英原本還惱火,一年不來一次,好不容易求一簽子,竟然還是下下簽,惱火之餘更多的是擔憂。
現在阮覓這樣一說,她忍不住瞅了眼插進土裡的簽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騙你做什麼。”阮覓信誓旦旦。
段意英立馬放心,雙手合十非常恭敬地朝著簽子跪下去,磕了個響頭。
阮覓:……很好,很實誠。
拜完之後段意英立馬開心了,拽著兩人說要待她們去明華寺後邊兒的廣玉蘭樹林賞花。拽著拽著,阮覓突然發現自己落單了。
茫然。
廣玉蘭樹林裡沒有一個人,靜悄悄的。
林間光影綽約,偶爾晃出明黃色刺人眼的圓光斑。幾隻不知名的鳥兒落在枝頭,高高低低唱幾聲,附和著枝葉搖曳細碎聲。
阮覓定定站著,臉上僅有的一些鮮活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消失不見。
她很累了一般,垂下眼,雙肩耷拉著。
鳥叫聲忽隱忽現,更顯寂靜。
身前的小石子路縫隙裡,艱難生長出來一些雜草。碧綠的,稚嫩的,生機盎然。阮覓慢慢蹲下身,垂頭看著那些細草。
多努力啊……
每個人活著都是這樣。
她說不定就是裡麵最霸道的一棵草,為了活下去拚命霸占養分。
阮覓心下打趣自己。
那瞬間,她在想許多東西,卻又好像什麼都沒想,腦子有些飄忽。
不知道了多久,一顆鮮紅的果子砸在細嫩的草杆上。阮覓茫然抬起頭。
“怎的還同以前一樣呆呆的?”聲如玉石,溫和醇厚。
古老的苦柬樹上,碧綠濃蔭裡露出一截灰白色的衣擺。隨後那一枝碧綠被撇開,露出裡麵的人來。
阮均衣長發未束,穿著於他而言太過寬鬆的僧袍,眉眼平和,半垂著往下看的眼神露出些許笑意。
“求了個什麼簽?”
他一開口就跟嘮家常一樣,想到什麼問什麼。
阮覓仰頭,平淡接上他來的突然的話:“事業簽,但是大師說我桃花太旺,讓我儘早挑出合心意的確定終生大事,不然恐有禍患。”
仔細點聽,能聽出裡頭告狀的意味。
阮均衣眼睛彎起來,一張玉似的臉在光影中忽隱忽現,僧袍穿在他身上猶如即將乘鶴入仙門。
他理了理衣領,道:“看到我身上這身衣服了嗎?雖說是俗家弟子,但如歸大師常說我是寺中最會解簽的人。”
“所以我說,你日後萬事順遂,皆得所願,這便一定是真的。方才那些,忘了也罷。”
餘音仿佛被刻進這明華寺的空氣裡,立下誓言一般。
阮覓仰著頭看了會兒,終於忍不住了,揉了揉酸痛的脖頸,“你怎麼不下來?”
“這個啊,”阮均衣單手將長發往後攏,笑得光風霽月,“上來了,卻下不去。可否煩請阿覓幫我叫些人來?”
萬萬沒想到,竟然是這樣。
阮覓一頭黑線,去搬救兵前不忘提醒:“你還是先兩隻手抱住樹,小心為好。”
她說完就一直看著阮均衣,沒有看到想看的堅決不走。要是她一走,阮均衣就因為體力不支摔下來怎麼辦?這可是個大病初愈的人。
在她一再強調下,阮均衣臉上的笑沒有絲毫變化,還真雙手抱住身旁的樹乾。
這姿勢是有些滑稽,卻讓阮覓安心不少,這才放心離開。
出去後不僅找到了明華寺的僧人,還順帶找到了段意英曹雪冉二人。僧人搬了梯子,將阮均衣解救下來。
這等糗事被人看見,阮均衣絲毫不覺得局促,甚至能笑著朝僧人道謝,末了還感謝了一同過來的段意英兩人。
曹雪冉從記事起便聽聞阮氏子的各種傳說,卻少能見到真人。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回這般近接觸阮均衣,心中除了感慨再也想不起其他。
確實……比之傳聞,有過之而無不及。
杳靄流玉,傲霜鬥雪。
岩岩若孤鬆之獨立,巍峨若玉山之將崩。
這便是,名貫南北,阮氏均衣。
在曹雪冉觀察阮均衣時,他揮了揮袖子,露出方才一直護在手中的果子,遞到阮覓麵前。
笑著說:“苦柬樹的果子。”
果子如它的名字一樣苦澀,從來不是人們嘗鮮的目標。
但阮覓直接打開自己的荷包,示意把果子放進去。阮均衣照辦,並幫她係好荷包的繩子,隻是最後一下的時候,愣了會兒。
然後他有些苦惱地,彎腰把荷包解下來,重新係在了右邊。
阮覓看著他做這些,突然問:“為何我就不能係在左邊?”
“你同我不一樣。”阮均衣係好了,站起身。
灰白僧袍迎風,衣擺被吹得獵獵作響。他又俯下身敲了下阮覓額頭,“我多大,你多大?”
嗓音裡含著笑,當真是看小孩兒胡鬨似的,藏著點淡淡的縱容。
明華寺之行便是這樣,簽也求了,解也解了。
同阮均衣道彆後,幾人又靠兩雙腿下山。隻不過這回段意英再也不敢嘲笑阮覓,連帶著曹雪冉也享受了好長一段時間的耳邊清靜。
下山路比上山路好走,曹雪冉還有餘力想旁的。
她抬頭看了天上的雲一會兒,沒有任何預兆道:“我今日,很開心。”
阮覓眨了眨眼,不知道這是怎麼了。
曹雪冉也不需要彆人回答她,徑直往前走了幾步,再次停下來,轉頭朝阮覓笑。
“你知道你看著阮均衣的眼神,像什麼嗎?”
不待人說話,她先給出回答。
“同英娘瞧她母親似的。”
用著一種“這可真是讓我震驚”的眼神,成功把阮覓同段意英兩人惹起了火氣,段意英率先出動,牽起阮覓的手就跟隻餓虎似的,往曹雪冉那兒撲去。
“有膽兒彆跑!”
曹雪冉被兩人笑鬨一般撲在地上時,沒有說話,隻是彎著眸子躲避兩人撓癢癢攻擊。
分出心神想著。
那種眼神啊……
濕潤、熾熱、深沉。
約莫是某日風雪夜裡出門,撿著一隻幼犬。骨瘦如柴,孤苦無依,你好生養了數月,它便從一開始的警惕,逐漸親近於你。
即使數年後再見,眼中的孺慕仍舊不曾改變分毫。
正如阮覓望著阮均衣,麵無表情,卻仍讓人覺得……
小狗兒似的。
曹雪冉輕輕哼笑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這聲腦婆我先喊為敬!不要問我喊的是誰哈哈哈哈
還有,均衣giegie這是親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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