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第 30 章(1 / 2)

霞姨娘的小院裡。

她看著從阮覓那兒流出來的紙包,心裡瞬息之間便掠過許多念頭。嘴角微微翹著,還真有幾分運籌帷幄的架勢。

這是個擅長“穩紮穩打”的女人,手裡沒有足夠的能力把對方扳倒時,她向來選擇按兵不動。

現在有了阮覓的把柄,霞姨娘心情極好。

突然外邊傳來一陣嘈雜聲,且越來越近。她的貼身丫鬟敲了敲門,緊張道:“姨娘,不知為何夫人讓一大夥兒的家丁過來,奴婢方才說不讓進,可他們還是硬生生闖進來,什麼也不說就開始搜東西。”

霞姨娘盯著麵前的東西皺起眉,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她什麼儀態都顧不上了,抓起那包粉末就要往窗外撒。

帶隊搜查東西的人一腳踹開門,正巧看到霞姨娘的動作,心下一喜知道這是要立大功了。當即一個虎撲,將霞姨娘撞倒在地,那包被打開的粉末紛紛灑在地上。

“就是霞姨娘給老爺下毒的!快把院子裡所有人製住,不準跑出去半個!”領頭的家丁高聲大喊,不再管霞姨娘,反手就搶過紙包,將地上那些粉末小心聚攏起來裝好。

“這就是證據,看你們還敢不敢抵賴。”

他揚著頭像是打了勝仗,指揮人把霞姨娘抓去了東秦院。

要知道,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可是連見霞姨娘一麵的機會都沒有的下等家丁,現在卻不同了,連老爺最為寵愛的霞姨娘都被他抓了起來。

這種差距讓這個家丁情緒十分高昂,以至於到阮母麵前回到情況的時候,他聲音都大得驚人。

“夫人,奴才已經把下毒想要毒害老爺的人抓住了,就是這個毒婦!”

霞姨娘被他壓著跪在地上,忍受著他的唾沫橫飛,這會兒見她們直接給她定罪立馬忍不住了。

“夫人如何這般武斷?聽信此人一麵之詞便定我的罪?老爺常說做人做事應當冷靜自持,您還是小心著些,莫要聽信了旁人的話,不然老爺醒來知曉您做了如此荒唐的事,可是要不高興的。”

端得是一副知書達理大家閨秀的模樣,阮母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霞姨娘擺出這樣識書懂法的樣子。明明隻是個管事之女,襯得她好似就成了那鄉間愚昧的婦人。

“給我把她的嘴賭上!”阮母吵架功夫不行,氣得隻能封住霞姨娘的嘴。可封住了嘴,霞姨娘還能哭呢,她哀哀切切垂著頭,哭聲時而低沉時而幽怨,好似心有怨氣的厲鬼。

攪和得人耳朵疼。

阮覓沒有摻和這兩人的事。

像是尋常士族裡,母女一心齊上陣與小妾陰陽怪氣的事,在她這想都不要想。

阮母想找個女兒同她一齊對陣霞姨娘,找阮珍珍就好了,同她這個鄉下來的,是沒任何關係的。

坐在一旁事不關己時,阮覓神色平淡得令人害怕,那是種完全置身事外的遊離感。

冷漠、生疏、無所謂。

妻妾吵成一堆,兒女不在身邊,唯一一個在身邊的滿臉平靜,阮奉先就是在這樣的場麵中醒過來。不過他一時半會兒也看不清東西,隻能聽到些聲響。

故而並不知道,那個被他認為完全沒有膽量反駁他的女兒,是何種神情。

阮奉先好幾次掙紮著要開口,卻身體虛,發不出聲。

大夫扶著他半躺,給他喂了藥。然後看著阮母霞姨娘想說話又不敢說,生怕自己被卷進深宅大院裡不為人知的廝殺中去,但身為大夫的操守又催促著他說點什麼。

半晌,大夫弱弱道:“阮大人初醒,兩位夫人能否……稍微……安靜些?”

經人提醒,兩人才發現阮奉先醒了。阮母湊過去看,還真醒了,心中大大鬆了口氣。

她性子不夠強硬,平日裡做事都會想著這樣做會不會惹阮奉先不開心。但阮母終究背後有娘家撐腰,手裡攥著大把的嫁妝,有底氣。

所以這會兒阮母是開心,卻也沒到喜極而泣的地步。

霞姨娘就不同了,一聽到阮奉先醒了,就算自己雙手被反綁在身後,跪著爬著也要到阮奉先跟前去讓他看看她如今受的委屈。

“這怎麼回事?”喝了藥,阮奉先終於緩過來,看著霞姨娘這個樣子看了許久才能開口說話。說這話時還不滿地看向阮母,認為她這是借題發揮想對付霞姨娘。

顯然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在阮奉先掙紮著起身,準備給霞姨娘解綁時,阮覓充當了個講解的角色。

“午時父親在母親這兒用膳,吃了沒幾口便栽倒在地上。搜查後,在霞姨娘房內發現了毒|藥。家丁進去搜尋時,霞姨娘正準備銷毀,隻是手腳慢了些,抓了個正著。”

阮奉先的手頓住,看向霞姨娘的眼神驚疑不定,柔情蜜意瞬間變成驚怒。

阮覓繼續說:“要想知道霞姨娘房內的毒|藥同父親所中之毒是否是同一種,讓大夫驗一驗便知。”

阮覓說話的聲音細弱,完美符合了她這個經不起大事,卻又因為孝順父母便一直留在這兒的形象。

若是阮奉先剛才還想做一個理中客,製止阮母對霞姨娘的惡行。但這會兒,阮奉先一臉怒火,冷冰冰看著霞姨娘,好似這壓根就不是與他同榻而眠十幾年的人。

“查,給我把人揪出來。”

說完後阮奉先還氣得揮手打碎了桌麵的瓷盞。

大夫替阮奉先把了脈,看了舌苔,又翻了眼皮看,這才去看搜出來的紙包,細細嗅了嗅。

他檢驗的期間,阮奉先坐在那兒,居高臨下看著跪在他腳下的女人。

“把她嘴裡的布扯開,倒要看看,有什麼話說。”

霞姨娘終於獲得開口說話的機會,還不忘整理自己的鬢發,儘量顯得楚楚可憐。

“這藥是妾的丫鬟從三小姐那兒撿的,那丫鬟覺得不對勁便交予了我。當時正想著把這事告訴老爺您,沒想到竟出了這種事。姐姐她認準了這事兒是妾做的,便不管妾說什麼都不聽。”

條理清晰,若是旁人,說不定就覺得她完全清白,還了她個公道。

可她麵前的是阮奉先。

此人心中最重要的就是自己,而且是一等一的剛愎自用,認為自己是這世上難得的清醒人,故而隻相信自己看到的。

阮奉先,無比相信自己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與判斷。

正如阮覓已經結識段意英同曹雪冉,在諸多事情上有跡可循,但阮奉先僅看得到他想看到的,認為阮覓就是那個木訥不討喜,無需給予多少關注的人。

而這四年來,阮覓從未當著他的麵大聲說話,也從未違逆過他的意思。這讓阮奉先堅信,這個來自鄉野的女兒對他孺慕無比。

他輕視阮覓,自認為了解阮覓,所以霞姨娘這句話說出來後,阮奉先第一反應不是去質問阮覓,而是冷漠一腳揣上霞姨娘的肩頭。

“你竟還想哄騙於我!”

霞姨娘狼狽摔在地上,發髻散亂,連哭都哭不出來了。

阮母被震住,一時連話都不敢說。她從沒想過,自己鬥了將近大半輩子的敵人,竟然有一天是以這樣的方式倒在她麵前。

而把她踹倒的,還是昔日那個對她寵愛非常的人。

這一瞬間,阮母心情非常複雜。

阮覓早就明白阮奉先是個什麼樣子的人,這會兒發怒,也壓根不是因為霞姨娘的話扯上了她,而是因為阮奉先認為自己的認識是絕對的權威,而霞姨娘的話無疑是在挑釁,在把他當成一個傻子哄騙。

這是一個把自己看得比什麼都重的男人。

他聽過霞姨娘的話,甚至連問阮覓的想法都沒有產生過。

“老爺,妾錯了妾錯了……”生死存亡之際,霞姨娘再也顧不得在旁人麵前硬凹她大家閨秀的形象,艱難爬起身就去摟住阮奉先的腿,哭得哀切柔婉。

“妾錯了妾錯了,妾不該對您這樣說話的。”

她隻一個勁重複著這幾個字,竟也慢慢讓阮奉先消了火氣。

阮覓看得歎為觀止。

“妾不該說那些話,惹得老爺生氣。但念在玨兒的份上,老爺可否饒過妾?”霞姨娘年過三十,一雙秋水眸含情脈脈。

看著看著就讓阮奉先動搖了一下。

正巧這時大夫不敢置信道:“這竟然真的同阮大人身上所中之毒一模一樣。毒性極強,深入肺腑,且需要兩一個時辰左右才能見效。”

“還好阮大人回府前喝的酒中有一味料同這毒性相衝,提前把毒激發出來。令夫人請大夫也請的迅速,故而阮大人如今隻是身體較虛弱一些,並無大礙。”

阮奉先還沒徹底緩和下來的臉瞬間黑沉,再次狠狠踹了霞姨娘一腳,不留一點兒情麵。

阮奉先同阮母生活習慣一樣,用過午膳後消消食,然後都會小憩一會兒。

算算時間,差不多就是在小憩時那毒正發作,說不定人就在睡夢中直接沒了。

想到竟然有人敢在他頭上做這種惡毒手段,阮奉先心驚的同時大感權威受到挑釁。

於是這廳堂裡,男人的怒吼聲,女人的哭泣聲,起起伏伏,交織成難聽的雜音。

在這樣的氣氛裡,向來尊父敬母的阮珍珍姍姍來遲。她還沒進門就麵容關切,猶有淚意。

“父親您沒事真是萬幸。”

阮奉先這樣在意自己地位的人,完全記得住阮珍珍姍姍來遲這件事,審視許久後慢慢問道:“方才可是有什麼事絆住了腳?”

這話裡的意思可多了。

如果沒事,卻遲遲不來,便說明阮珍珍以往那些孝心都是假的。

若是有事絆住了腳,便說明在阮珍珍心裡,竟然有事情是比他這個父親的生死更重要的。

但阮奉先肯定能得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阮覓漫不經心想著。

“確實是……遇見了一件事。”阮珍珍吞吞吐吐,不知道該說不該說的樣子。

阮奉先命令她:“說。”

“女兒來的時候,見到了大哥哥。他送兩個丫鬟出府。這些事女兒本不該窺探的,但大哥哥的模樣實在太過謹慎,女兒便不得不跟著看了會兒。後來隱隱聽到大哥哥同那兩個丫鬟說什麼中毒、東秦院。女兒自然是願意相信大哥哥清白的,但此事太過巧合。一路上女兒想這些事有些恍惚,便耽誤了時間。”

霞姨娘聽得差點暈過去。

人世間所謂大喜大悲便是如此。

綠翹撿到那紙包時,她想著有借口能讓阮母倒台有多開心,這會兒她聽到阮玨的名字時,心內就有多絕望。

萬萬沒想到,她生出來的兒子竟然會蠢笨至此,做出這等拙劣的把戲。而且事先未曾同她商量。

但事情沒走到最後一步就有希望,霞姨娘掙紮著爬起來,“二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玨兒向來純善,怎麼可能會做這樣的事情?就算那兩丫鬟投了毒,那也可能是她們見玨兒心地善良,哄騙了他,讓他去送她們出門。”

“霞姨娘何必如此激動?我隻是說看到了這些事情,並沒有認定這件事就是大哥哥做下的。姨娘實在不必如此敏感。”阮珍珍麵露委屈。

這一手柔弱裝的,阮覓願意給她打滿分。

所以說呢,有時候敵人隻要不是自己,看彆人做什麼都能找出優點的。

“那兩個丫鬟,你可看清楚長什麼模樣?”阮奉先打斷兩人,看來是對阮玨疑心很重了。

阮珍珍想了想,“好像有一個叫做小果。”

在場的沒人聽過這個名字,除了霞姨娘。

她心漸漸沉下去。

這個小果是阮玨前天才收進房裡的丫鬟,她老子娘都在阮家當差,也算是府裡的老人。因著這個小果不是阮玨院子裡的人,昨日阮玨還來找過她,想要她出麵去把人要過來。

隻要沒人能夠拿出證據,這件事就還有挽回的餘地。

畢竟小果不是阮玨院裡的人,也沒人知曉他們的關係,到時候隻要她一口咬定這件事同玨兒沒有關係,依著老爺對玨兒的看重,定然不會讓這汙名落在玨兒身上。

她想得縝密,甚至已經準備好了說辭。

這時候,阮覓悄然朝外頭招了招手。

一個仆人壓著兩個丫鬟來到門邊,肅著臉朝阮奉先問好。

“父親,這就是女兒看到的那兩個丫鬟!”阮珍珍率先開口,指著其中一個尖臉的道,“她就是小果。”

小果本來就被嚇得不輕,乍一聽到自己名字,立馬大喊:“不是我投的毒不是我,是大少爺叫我做的……不是我不是我。”

這一番話說的混亂不堪,但阮覓想要的,她已經說出來了。

說不是自己投的毒,那必然投毒的事情就是這個叫做小果的婢女做的。

至於她提到的阮玨,加上先前阮珍珍的話,在場的人裡麵,已經沒有人相信阮玨是無辜的。

阮奉先疼愛妾勝過敬重嫡妻,喜愛長相與他相似的庶子勝過嫡子。但這妾與庶子加起來,連他自己性命的十分之一都比不得。

廳堂裡隻剩下哭聲,在這哭聲中,阮奉先沉聲道:“去把那孽子綁過來。”

在阮玨的人生中,他唯一不順心的便是自己隻是個庶子。他分明有這般的才華與相貌,卻因著這一點身份之差,總是與一些機會擦肩而過。

他母親常常同他說,忍耐,忍耐,忍耐。

總有一天他會成為阮家唯一的嫡子。

這本就該是該屬於他的東西。

新收了兩個通房時,阮玨還沒有產生什麼想法。

直到發現那個他一直瞧不上眼的鄉下野種竟然能同福安縣主這樣的人搭上話,阮玨驀地產生一種恐慌感。

那種恐慌感不知從而何來,深紮於他心底,化身一隻隻手抓著他近乎陷入海底難以呼吸。

好像隻要阮覓從那片陰暗不見天日的角落出來,他就心生近乎做賊心虛的恐慌。

他想起了數日前阮寶珠過來時,一聲不吭不願喊他一聲兄長的樣子,更想起了當時阮覓輕蔑帶著厭惡的神情。

於是,聽聞今日阮覓出府,阮玨便一人布置了所有的局。

粗淺、簡陋、甚至一推即潰。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