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處均是漏洞。
在阮覓回院子的必經之路上安排兩個人,而那兩個人必須是對他死心塌地卻又看不出同他有關係的。
讓這兩人說出東秦院飯菜裡麵被下了毒的事。
阮覓一向都是這麼愚蠢且孝順,定然會跑去東秦院那邊阻止用膳,說出有毒的事情。
這樣一個孝順的女兒,不知道當從她床頭搜出毒|藥的時候,會是多絕望啊。
若東秦院那個老虔婆運氣好沒有中毒,那麼正好讓著母女倆互相猜忌來個兩敗俱傷。若是老天開眼真的中毒了,那阮覓就是頭號凶手,沒人能為她證明清白。
一石二鳥之計,隻等著坐享成果就行了。
直到被人綁去東秦院前,阮玨都是這麼想的。
之後的事情,便沒了什麼波折。
霞姨娘抱著最後一絲幻想死不肯承認,阮玨跪在正中央臉色煞白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當這件事從對阮母下毒變成對阮奉先下毒,整個性質就變了。
若說霞姨娘母子對阮母下毒,阮奉先驚怒過後定然還是會維護他們,將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如今,經過阮覓不動聲色潤色後,呈現在阮奉先麵前的,則是他的小妾兒子都想要害他。
阮奉先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最後霞姨娘還留著條命,不過被捆上馬車送去了清苦寺廟,日後生死全看天命。而阮玨在阮奉先眼裡,已經從那個寵愛的兒子變成了企圖謀害他奪取家權的孽畜,隻要阮玨一天在他麵前晃悠,阮奉先一日都不會安心。
在霞姨娘被人拖走的痛哭聲中,阮奉先盯著阮玨,麵色冷沉許久未出聲。過了半晌,阮奉先才揮了揮袖子,“既然心術不正,便不堪為我阮家子。今日起,逐出阮家,剔除族名。”
這一招,確實狠。
在場眾人聽了這句話後心思各異。
阮覓平靜坐著,她看著麵前這些人,又好像什麼都沒在看。
阮家突然經曆了這場風波,驟然變了天似的。
後院裡頭屹立不倒十幾年的霞姨娘突然就失了勢,人不僅被送出去了,連生的大少爺都被老爺趕出了府。
下人們戰戰兢兢,生怕這團火燒到自己身上。
阮奉先撐著一口氣把阮玨趕出家門,稍感安心後終於撐不住再次暈了過去。
阮珍珍倒是表現得十分孝順,忙活來忙活去,顯得好似阮奉先的事都被她一手包辦了。阮母自從見識了阮奉先的手段後,一直有些恍惚。她不曾到阮奉先床前照顧,而是遠遠看著那個男人,好似看一個陌生人。
這些都同阮覓沒有關係了。
她慢騰騰走回去,七月裡溫度適宜,早些時候牆角開得正眼的矮牽牛慢慢呈現出萎靡的趨勢。幾朵粉紫色的花掉落在地上,花瓣邊沿卷曲枯黃。
而與這掉落在地上的產生對比的,是幾朵剛長出來的嫩生生的小花苞,將開未開。
院子裡僅有的兩個小丫鬟之一,酥春,正緊張從門裡探出頭來看,一見著阮覓,她臉上便綻開笑。
“小姐您可回來了!”
這事情鬨得大,那夥仗著阮母的命令四處搜索的家丁也不是什麼好的,狗仗人勢,見著誰都是趾高氣昂的態度。這小半天的功夫,不知道亂闖了多少漂亮婢子的房,砸爛了多少物件。
那群人來見阮母時,好歹長了眼睛看見了站在阮母身邊的阮覓,故而來到這小院稍微收斂了些。不過還是將小院裡兩個小丫鬟嚇得夠嗆。
連出門都不敢出。
翠鶯陪著她去了東秦院,難為兩個年紀小的守著這院子。
阮覓走過去摸了摸酥春毛茸茸的頭,“沒事了,先進來。”
酥春的爹就是阮覓的車夫,看起來很是憨厚老實,不過那性格倒是同外表有些不同,有些智慧。
他載著阮覓出門時,偶爾會同阮覓說起自己近日聽聞的消息,就希望那些消息能對阮覓有些用處。
憨厚老實的男人,心思倒是細膩。
他今早便說起一件事,說同是在阮家當差的劉順,這幾日總是在他麵前吹噓,說自己女兒小果被大少爺看中了,過不了幾日就是大少爺的房裡人。以後生個大胖小子,他女兒再抬個貴妾什麼的,那他可就是大少爺的半個嶽父了。
劉順好吃懶做,一輩子估計也就這樣。這會兒有個女兒能讓他吹噓,自然是逢人便說。
阮覓從酥春父親口中聽到此事,隻是點點頭表示自己知曉了。唯獨在聽到阮玨的名字時,垂下了眼。
後來經過抄手遊廊,聽到小果這個名字,阮覓立馬明白了她同阮玨的關係。這才有了後麵那些算計。
酥春站在一旁嘰嘰喳喳,一會兒問阮覓要不要喝茶,一會兒又問她累不累,跟隻小雀兒似的。阮覓拿了盒點心堵住了她的嘴。
“翠鶯過會兒才回來,你拿去同槐夏慢慢兒吃。”
酥春嘴饞,但以前阮覓窮,院子裡自然沒什麼油水,這丫頭隻能眼巴巴看著旁人吃。現今好一些,阮母時常給點補貼,也會隔三差五地讓廚房那邊送些菜過來。
酥春才能解解饞。
等酥春成功被阮覓哄騙,躲去吃糕點時。阮覓又走出了院子。
阮玨還在垂花門那邊厲聲威脅:“狗奴才,膽敢這般對我?!瞎了你的眼了?”
一離開阮奉先的視線,他就從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變成這樣盛氣淩人。即使阮奉先已經發下話去,說要將他逐出家門,阮玨還是擺著他大少爺的架子。
阮覓看著他,雙手自然垂在身側。
也是,畢竟是自小做慣大少爺的人,哪兒能忍得了區區奴仆推搡?這可是一個連推了旁人落水,都能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從未產生過下去救人想法的大少爺。
阮覓走過去,一路上見到她的人都怔愣片刻,然後匆忙補上一句“三小姐”。
這也算是同阮母演戲,從中偷來的某種便利。
阮覓一心二用,慢步朝阮玨走去,同時心中想這些不著邊際的事。
停在阮玨麵前,幾個揪著阮玨想把他拖出去的仆人猶豫地看了看阮覓,不知道是繼續把人拖出去還是放手。
“我同他說幾句話,麻煩幾位等一會兒。”
話說的客氣,那幾個仆人心裡熨帖,口中連連道:“您說您說,不耽誤什麼功夫。”
阮玨不願被拖出去,便死命用手抱住垂花門這邊的柱子,那幾個大漢急得把他壓倒在地。於是此時他是跪倒在阮覓麵前的。
心中屈辱感更甚,阮玨滿臉不甘正準備站起來,卻被一隻不繡花的鞋踩住右手。
驚怒之下阮玨狠聲大罵:“你算什麼玩意兒,在我麵前逞威風?”
說著便抽出手爬起來,想給阮覓幾耳光。
一旁的仆人驚呼,想上前阻攔卻來不及。
阮覓沒有後退,反而往前一步,一腳踹在阮玨腹上。直接把人踹得直不起腰來,慢慢跪倒在地。
那一腳直直踹中了胃,阮玨躬著身猛地感覺到惡心,趴在那兒吐了許多東西。
惡臭彌漫,阮覓臉色卻沒變過。她那雙與阮家人一模一樣的眼,微微眯著。
阮玨終於吐夠了,癱軟在地上仿若一條缺水即將渴死的魚,苟延殘喘。他似乎被那一腳踢得神誌不清,閉著眼一直喃喃自語:“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人總是活的自私,在一帆風順裡忘卻自己曾犯下的過錯,甚至並不認為那是過錯。隻有因為這件事而遭到報應時,才會突然驚醒,想起來那些於他而言不過是小事,於旁人卻是絕望的事。
阮玨便是如此。
疼痛讓他想到年幼時做過的事情,也驟然想起來,為何見到阮覓逐漸露出不同於以往的銳氣時,他會心慌焦躁。
一切隻不過源於他年幼時的一些事。
那時候阮覓剛從鄉下接回來,阮珍珍很快動身去了南泱。於是正室夫人所生,卻粗鄙不堪不受寵的阮覓成了他們幾個庶子針對的對象。
或是出於輕蔑,也或是處於某種隱秘的嫉妒。
他們嬉鬨著在阮覓身上留下各種傷痕,揪頭發,拿石子砸在他們做過的事情裡隻算是不值得一提。
那日他去見父親,卻發現了躲在池子旁邊的阮覓。
這是乾什麼?想討父親的歡心,還是說來告狀?
當時已經十二歲的阮玨高出阮覓許多,輕輕鬆鬆就把阮覓從角落裡提溜出來。
“土包子,你竟然跑到這裡來,看我不打斷你的腿!”阮玨抽了幾耳光,發現這確實是個木頭,連挨打都沒有反應。看到一旁的池子,阮玨忽然起了新的想法。
若是把人扔進去,她臉上肯定會露出害怕的表情!
至於阮覓的命?在阮玨看來,什麼都不算。
他雙手一推,阮覓便掉進水中。不過她沒有完全沉下去,而是雙手緊緊摳住岸邊的瓷磚,摳得指甲翻起,血肉猙獰。
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直直盯著阮玨,讓他猛覺瘮得慌。
自己竟然被這樣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嚇到了,阮玨深感惱火,抬腳就往阮覓手上踩。
“看你能支撐到什麼時候!”
阮覓一直看著阮玨,或者說,看著他身後的阮奉先。直到她一雙手血肉模糊,再也支撐不住往池中沉沒下去時,她也沒聽到阮奉先說一句話。
那個本該是父親的人,縱容著這場惡行。
因為阮玨的話,想起一些不怎麼愉快的記憶。阮覓幽幽歎了口氣,臉上終於不像先前那般近乎死寂的平靜,反而有了點笑。
“你在說什麼不是故意的?若是說小時候那些小打小鬨,方才我打了你,就算一筆勾銷了。你也不用防著我再對付你。”
阮玨被她輕鬆的語氣嚇到,驚疑不定地抬頭打量她,忍著疼問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你看我如今,不還是好好活著?”阮覓臉上的笑,仿佛平靜湖麵突然泛起的漣漪,先是一點兒,隨後逐漸擴散,越來越大。
“父親也太狠了些,你終究是他兒子,他卻這般對你。我看著都心中不忍。還有霞姨娘,也是可憐,不知道被送去哪邊的寺裡了。今年冬天可是聽說要比往年都冷啊,可憐的霞姨娘也不知道能不能挨過來。”
“兄妹一場,這些銀兩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便予你送行罷。好生活著,才能想旁的事,不是嗎?父親都好好活著呢。”
最後幾個字猶如惡魔低語,纏繞在阮玨耳邊。他胸腔內噴薄的仇恨,刹那間找到了新的對象。
見他聽進去了,阮覓笑著將一小袋碎銀子放在阮玨手上,轉身走了。
幾個仆人站的遠,並沒有聽清楚兩人說了什麼,隻是看到後來三小姐送了東西給阮玨。他們心裡感慨,三小姐真是難得的大善人,然後便乾脆利落地把阮玨扔了出去。
阮家出了這種大事,阮珵這幾個在書院的兒子自然要趕回來。
於是後麵幾天,阮奉先養病的房間裡就變成了爭寵的地方。
那激烈的架勢,好像下一秒阮奉先就要兩眼一翻兩腿一蹬離開人世了。
五六個有兒子的妾拉著自己兒子在阮奉先麵前哭哭啼啼,那幾個沒生養的便打扮得格外俏麗,哭得梨花帶雨希望趁著阮奉先虛弱刷一波好感度。
一房鶯鶯燕燕,以前每回看見這樣場麵就氣得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的阮母,這回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難以說出心中的想法,隻是對床榻上躺著的那個男人再也沒了以往的執念,甚至感覺有些可怕。
阮珍珍來了三四回,見這邊競爭實在太激烈,阮母不作為,她一個人也很難鬥得贏那幾個姨娘,所以乾脆轉移陣地,打扮得俏生生的去了外頭。
去外頭乾什麼?自然是各種宴會了。
賞蓮會的時候,謝氏帶著她認識了許多人。更何況她身上現在還頂著“阮均衣疼愛的妹妹”這個光環,不少不知內情的人都很樂意把請帖送到她手上。
除了身體虛弱無法得知外界消息的阮奉先,誰都知曉阮珍珍最近在外頭可是風風光光的,哪場宴都有她的身影,特彆是王氏人出席的宴上,阮珍珍必定花費許多功夫打扮自己。
對於這樣的發展,阮覓也樂見其成。
原書裡麵規定好的情節,究竟能不能改變?這些目前隻能從阮珍珍身上實驗。
旁人都忙著,阮覓也不能坐著發呆。
她在府裡歇了幾日後,終於再次找到機會出門去了魏驛藺那處。
太過頻繁的接觸會讓人產生自己的領地被侵犯的錯覺,但間隔四五日,倒是能讓人逐漸放鬆警惕。
阮覓進了魏驛藺的小破宅子,門都沒有闔上,她便徑直走了進去。
一邊走一邊惡趣味提醒出聲:“我進來了。”
像極了知道老鼠藏在哪兒,卻偏要裝作不知道模樣的貓。
果然,阮覓的聲音響起後,裡麵驟然傳出一連串雜音,像是翻箱倒櫃在找什麼。
阮覓走進去,魏驛藺正拿著書,靠坐在窗邊,一臉看書看得入迷的樣子,連有人進來了都不知道。
但是很明顯,書都拿反了。
阮覓不說話,就這樣靜靜看著他。魏驛藺無法,隻能僵硬轉過頭來,露出驚喜的笑容,“阮姑娘,你來了。”
七月暖陽正好,窗邊少年仿若鬆竹。
伴隨著一句羞怯中含著驚喜的話語,美好得讓人不忍心追究。
但阮覓偏不,她圍著魏驛藺走了幾圈,一臉正經發問:“讀了什麼書?讀了幾頁?書裡講了些什麼?這是昨日看的還是今早剛讀的?有沒有讀出什麼心得感悟?”
魏·不想讀書·想吃軟飯·天才少年·驛藺:不清楚不知道我真的好絕望……
作者有話要說:小綠茶不是被退婚的學子哈,我前麵是寫,他的經曆和“退婚流”有點像,都處於低穀時期,被人看不起。‘v’
小綠茶很聰明的,在設定上,他的天賦才華僅次於均衣哥哥。感謝在2021-08-3010:29:41~2021-08-3111:29: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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