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 47 章(1 / 2)

熙熙攘攘的人群裡,猝不及防與阮覓靠得這般近。柳十令渾身僵硬,甚至連大腦都停止思考。

在穿過這片地方後,人群沒有這麼擁擠。柳十令立馬往後退了足足數十步,離阮覓遠遠的。

不僅如此,他還草木皆兵起來。不但警惕著與阮覓之間的距離,就連看到一個行人從對麵走過來,他都默默地往旁邊挪開腳步,生怕對方不小心撞過來,再戲劇性地將他撞倒在阮覓身上。

那一雙眼尾下垂的眸子,警惕盯著所有過往行人,沉默而無聲。有點動靜便渾身繃緊,如臨大敵。

阮覓見他這樣,沒忍住笑了一聲。

沒想到柳十令一下子就聽到了,轉頭看過來。

阮覓迅速板起臉,一臉正經,好像剛才笑的那個人真的不是她。

沒找到證據,柳十令很快也移開視線,繼續沉默注意著從身邊經過的人。

但是很快,他又聽到一聲笑,和方才一樣短促,真真確確是從麵前那人那兒發出來的。於是,柳十令再次默默看過去。

阮覓故技重施,很是嚴肅地咳了咳,目不轉睛看著前麵的路,一副正在沉思的模樣。

可不管阮覓怎麼偽裝,企圖撇開自己和剛才那聲笑的關係,柳十令都沒有再移開視線,就是那樣靜靜地盯著她。

像是你偶然往窗外扔了什麼東西,正好砸在一隻經過的溫順黑貓身上。它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後很快發現了始作俑者。不過它並不氣惱,而是趴在原地,就那樣看著你,好像這樣無聲的注視,便是它的譴責。

無可否認,這確實是有效果的。

在被柳十令這樣盯了一會兒後,阮覓老實了。

卻還是企圖狡辯:“剛才笑的人確實是我,但是我真的沒在笑你啊。”

柳十令繼續看她。

阮覓摸了摸後頸,難得有些心虛,“……好了好了,我等會兒不笑就是了。”

對於這種遲來的解釋,柳十令不置可否。隻是落在阮覓臉上的視線時間稍微久了一些,似乎正在確定阮覓後麵的保證是否作數。

半晌後,辨彆了真偽,那雙眼才看向彆的地方。

阮覓老老實實往前走,再也不敢隨便逗人了。柳十令的性格與她相像中的還是有點不太一樣,意外的較真。

發現一件事情後就必須弄清楚,關於這件事情是誰做的,也一定要將人找出來。

否則,便會一直堅持下去。

阮覓覺得要是剛才自己一直否認沒笑,可能柳十令就會沉默看她一路,直到親眼看到她再笑出來才作罷。

這種較真的性子,阮覓又想笑了。不過想起等會兒柳十令沉默的注視,她還是忍住了。

有個老伯扛著草垛過去,草垛上插滿了色澤漂亮的冰糖葫蘆。柳十令似乎在心裡估計了一下自己與這位老伯相撞的可能性,然後很快就平靜地往旁邊走了好幾步,徹底避開。

簡直就是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阮覓繃不住了,一股氣順著腹腔就要化作笑蹦出來,她連忙抿著嘴仰頭看天,努力止住笑意。同時還沒忘了拿出錢袋。

“老伯,給我來兩支吧。”

“不需要。”站在離他們很遠地方的柳十令悶聲拒絕。

“啊?”阮覓付好錢,一手拿著一根,聞言眯著眼從街道另一頭找到柳十令的身影。

“這兩根都是我自己吃的啊?抱歉啊,要不我現在再給你買一根?”

柳十令:……

“不用了,多謝。”

老伯扛著草垛離開,柳十令才警惕地慢慢走過來跟在阮覓身後。

糖葫蘆吃的就是酸甜,一口咬下去外麵的糖衣甜與裡麵的山楂酸融為一體,不斷刺激著人的口舌。

阮覓拿著糖葫蘆快樂地走在前頭,沒有為了特意照顧柳十令而轉頭同他搭話。好像她叫柳十令出來,隻是為了這樣安靜走一會兒。

兩人中間隔著點距離,說是熟人不像,倒更像是從未見過麵的兩個人偶然湊在了一起。

街道上的行人或是逆行而來,或是同他們一樣往前走著,沒有誰分出心神去注意他們。

這種時候,無所顧忌地往前走著,不用在意什麼,也不用想著彆的事情。

隻要往前走就行了。

芸芸眾生,誰都在不停往前走著。他不過是這世間再尋常不過的一點塵埃罷了。

沒什麼特殊的。

小小孩童三五成群,舉著小風車奮力往前跑。見風車轉悠起來,他們便激動地發出尖叫聲笑聲,爭爭吵吵的,誰都想做下一個拿風車的人。

旁邊是首飾鋪子,夥計扯著嗓子大聲吆喝,時不時對著進門的客人歡快問聲好。

但傳入柳十令耳中,更為清晰的卻是乾脆利落的咀嚼聲。

他頓了頓,不由自主看向阮覓。

糖葫蘆做得很是實在,顆顆圓潤飽滿。她此時正眯著眸子緊盯麵前那根糖葫蘆,神色嚴肅得像是獵人捕獵前屏息凝神的準備。

一下秒,阮覓動了。

她張大嘴,一口就將最頂端那顆糖葫蘆整個兒咬下來含進嘴裡。腮幫子塞得滿滿當當的,上下顎咬合,很快嘴裡就傳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隨著她的動作,柳十令鼻尖忽地聞到點甜膩的氣味。

剛開始時是若隱若現的一點兒,但隨著時間過去,或者說聽著阮覓嚼著糖葫蘆咯吱作響的聲音越久,鼻尖那股香甜的氣味也就越發明顯。

一絲一絲的,纏繞著,牽引著柳十令的目光再次放在阮覓手中的糖葫蘆上。

那串糖葫蘆在太陽光線下有著甜蜜的色澤,一層透明晶亮的糖衣,裹著裡麵鮮紅欲滴的果子。似乎一口咬下去,甜味混合著酸味就會在嘴裡炸開。

柳十令對著那串糖葫蘆出了會兒神。

突然聽到阮覓痛呼一聲,柳十令很快回過神走過去,“怎麼了?”

阮覓捏著的那根簽子上隻剩下最後一顆糖葫蘆,而她嘴裡還含著一顆。聽到柳十令說話,她也沒辦法回答,隻能虛弱地將另一隻手上還沒動過的糖葫蘆遞過去,交給柳十令保管。

一空出手,阮覓就齜牙咧嘴地捂著腮幫子吸氣,顯然疼的不輕。

顏色淺淡的秀眉都擰得纏在一起。

緩了一會兒後,阮覓表情奇怪地用舌尖抵了抵那顆無情痛擊她的牙齒,於是很快,又遭到了反噬。

一陣鑽心的痛讓她拿著糖葫蘆的手忍不住顫抖。

嘶——

牙疼,人類一生之敵!

疼痛讓阮覓終於停止了作死的行為,不再隨意去碰那顆開始發炎的牙。但是現在她嘴裡還含著一顆糖葫蘆,吐又舍不得,直接吞也吞不下去。

糾結片刻後,阮覓還是小心避開牙疼的地方,艱難嚼完嘴裡的東西吞咽下去。

柳十令默默看著這段人類遇難自救行為,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阮覓好不容易解決完嘴裡的糖葫蘆,又開始對著簽子上最後一顆發呆。

她向來沒有浪費食物的習慣,吃了東西就一定得吃完。於是咽了咽口水,想像剛才那樣再努力一回。可剛張開嘴,腮幫子處那顆牙就疼得更厲害了,直接讓阮覓生理性地泛起淚花。

嗚……

天要害我。

阮覓含著熱淚指了指柳十令手中的糖葫蘆,像是將什麼重大的任務交給他了。

“不要浪費,你幫我吃完這根吧。”

柳十令沒說同意還是不同意,不過倒是盯著手裡的糖葫蘆看了許久。

他自小就和身邊的同齡人不一樣。

旁人哭哭笑笑的時候,他隻會板著臉坐在那兒,哪兒也不去。

旁人為了能吃一口街角賣的小東西而哭天喊地的時候,他連看都沒有看那些東西一眼。

這是在柳十令開始記事後,他父親偶爾同他說的。大概也是因為這樣,他的父母從未在元宵佳節的時候帶他出去看過花燈,也從來沒有在中秋夜裡抱著他同他講那月宮上嫦娥與月兔的故事,更不用說街巷裡的這樣小小一串糖葫蘆了。

他們從未給他買過。

其實柳十令曾經也是好奇過的,但有些人天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想法。期待落空的次數多了,他也就漸漸的不再想這些事。

等到年紀稍大些的時候,他可以自己去元宵賞燈,街市買糖,但似乎,並沒有什麼必要了。

像今日這樣在街市上逛一圈,於柳十令而言還是頭一回。

於是在阮覓捂著自己腮幫子長哀短歎的時候,柳十令嘴動了動,想說點什麼安慰她,可剛開口又發現自己實在不知道說什麼,便隻能默默跟在後麵,再次垂眸看著手裡的糖葫蘆。

看了好一會兒,他終於咬了一顆,學著阮覓剛才的樣子將頂端那顆整個咬下來吞進嘴裡。腮幫子瞬間鼓起來,像是隻正在儲藏食物的倉鼠,嚴肅中透著點兒小心翼翼。

聽到後麵傳來的熟悉的咯吱聲,阮覓吸氣的動作一頓,很快又像是什麼都沒聽到一樣,繼續誇張地捂著臉歎息。

疼也是真的疼,隻不過遠沒有阮覓表現出來的那麼誇張就是了。

她並不嗜甜,買兩根糖葫蘆,其中一根本來就是給柳十令的。牙疼來的突然,不過正好是個理由讓柳十令接受那根糖葫蘆。

想象了下柳十令一本正經嚼糖葫蘆的樣子,阮覓就沒忍住鬼鬼祟祟往後看。

餘光裡,柳十令動作有些靦腆,很認真地一顆一顆吃著糖葫蘆。除去糖衣破裂時避免不了的咯吱聲,他吃得很安靜。

莫名有點……可愛……

阮覓趕緊收回視線,生怕被柳十令發現,不然等會兒他可能又要那樣默默看著她看個幾時辰了。

那真的有點恐怖……

想到這個,阮覓就不由得覺得自己牙更疼了。

原來前幾天隱隱約約感覺到的牙疼並不是臆想出來的,而是她可憐的牙發出的求救信號。隻不過那時候阮覓忙著處理各種各樣的事情,沒有在意,現在就不得不歎氣了。

哎……

還好牙疼這種事情,忍一忍也是能忍過去的。

阮覓緩了一路,那股鑽心的疼痛終於暫時消失了。她長長呼出口氣,將一直捏在手上的那最後一顆糖葫蘆吞吃入腹,頗有氣吞山河之勢。

這時候柳十令正巧也吃完了糖葫蘆,他在阮覓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平靜看回去,眼尾微微下垂,表情是一貫的模樣。隻是嘴角殘留的一點紅色糖渣,同手裡老實捏著的那支簽子,一下子就將他整個人的氣質變得有些稚氣了。

阮覓連忙轉過頭,假裝自己很忙,實則掩蓋笑意。

這一帶是夜間賣些零碎物品的集市,路兩旁沒有擺攤子,隻是攤開幾塊簡陋的布塊,再將自己要賣的東西擺上去就行了。

阮覓來時本就不早,後來拉著柳十令逛一圈,天色便漸漸暗沉下來。

阮覓瞄準個空位,一把將自己一直帶著的小包袱放過去。

這個時候夜間集市還沒有完全熱鬨起來,不少人都趁著還有點天光整理即將要售賣的東西。

阮覓前陣子豪氣資助了十來個鱗京本地的學子,揚言願意幫助他們從現在支撐到來年八月鄉試。一番大出血後自然換得了不少人的好感。那幾個受到阮覓資助的書生品性都不錯,所結識的人也都是正直上進者,他們聽同伴講述阮覓慷慨資助的事跡,不由得心中對阮覓有了幾分敬佩。

一傳十,十傳百。

於是在有些小圈子裡,阮覓也算是個常被談起的大善人。

那邊用的是金錢,這邊的重點對象就得自己親自上場了。不過趁著這個機會賺點外快,一舉兩得也不錯,畢竟蚊子腿再小也是肉啊。

想到這裡,阮覓收拾東西的動作更快了。

這回帶出來的都是些彆致的小玩意兒,放到當鋪換不來幾個錢,反倒是這種人流量大的地方,說不定還有可能遇見幾個有緣人,略賺一點。

阮覓旁邊是個四十左右的阿嬸,她東西早就擺好了,這會兒正斜著眼瞧阮覓那些東西,撇了下嘴又哼了一聲,聲音響亮得完全不遮掩。

阮覓回以一個虛偽到極致的笑,轉頭就沒再理她,自顧自擺弄著自己的東西。

柳十令看著這兩人模樣,不知想到了什麼。旋即抿著嘴角,忍著尷尬坐在兩人中間,強作閉目養神狀,頗有老僧入定的神韻。

那阿嬸本還想嗆幾句,可柳十令往中間一坐,她就不方便越過他說什麼了,隻能憤憤止住想說的話。

華燈初上,夜間集市的人也越來越多。

柳十令閉著眼,卻也能感受到麵前人群走動時順勢帶起來的氣流。

聲音細細碎碎,聽不太清楚,掩蓋在更多人的閒談中。

鱗京晚風攜了楚澴河旁的草木芬芳,繞到了這兒,暖意頗濃,熏得人直犯困。

再近一些,便是阮覓在身邊搗鼓東西的嘀咕聲,聽不太真切,隻能猜出是些怎麼把這些東西賣出去的念叨。

這兒沒有誰強逼著他去做什麼,也沒有誰將他當作撐起天的支柱。

身心在不知不覺間放鬆,連日來覺得困乏的身體都輕快起來。盤腿坐在這兒,耳邊儘是些雜音,卻突然有了睡意。

“我這兒東西好,來我這兒看看!便宜又實惠。你想要點什麼?不管什麼東西我保管能給你找來,快來看看快來看看。”隔壁阿嬸驚天一嗓子,不僅把柳十令驚得睜開眼,也把正停在阮覓攤子前的客人給驚住了。

那是個模樣有些老實的年輕人,聽到阿嬸那聲熱情的招呼,過意不去,便很快就腳下一拐走到她攤子前麵去了。

“我想找些價格低些的筆筒。”年輕人期待問道。

“好嘞,我這就給你找找啊,有了,就這個吧,你看怎麼樣?顏色好,模樣也不錯,在彆家你可買不到這種貨色的。”

“確、確實是不錯。”年輕人被她這種架勢震住,連忙順著說好。

“那沒什麼問題了吧?一口價,十五文錢。”

年輕人不敢還價,直接掏出錢拿了筆筒就走了。那阿嬸收了錢,還放在掌心往上拋了拋,顯然是弄給阮覓看的。

柳十令轉頭去看阮覓,果真見她咬牙切齒,手裡的東西都快被她捏壞了。便提醒一句,“阮姑娘,你的東西。”

聲音清淺,不像阮覓那樣怒火中燒。

阮覓看起來確實是氣得不行了,可實際上,她還真的沒看起來這麼生氣。隻是她這人誇張慣了,興致起來的時候就愛將一分的情緒演成八分。故而此時在旁人眼裡,她真像是被氣急了。

把手裡的東西放好後,阮覓傾過身探出頭,隔著柳十令開始和隔壁的阿嬸進行商業排擠。

“我這兒的東西可都是好東西,價格雖然貴了些,但買回去絕對物超所值!”

“嗬嗬,小姑娘家家的懂什麼物超所值?我看啊,不過是些空架子的東西罷了。”

“哎,不說我這兒的東西是不是空架子,但起碼比您那裡的那些看起來……嗯……樸實到了極致的東西要好看上數倍吧?”

“小丫頭片子,說什麼呢!”

阿嬸被激得伸出手就要去扯阮覓的袖子,阮覓連忙坐直身體往柳十令身後躲。

於是那阿嬸見抓不著人,便直接站起身越過柳十令想去抓阮覓的頭發。

阮覓見她站起來了,連忙扯柳十令的袖子,“快快快!快攔住她!”

這會兒阮覓是真的不情願了,就算她力氣大不會輸。但她是真的不想大庭廣眾之下和人扯頭花啊?她一年紀輕輕的小姑娘,還是很在意自己的形象的。

柳十令本就在那阿嬸朝阮覓伸手的時候擋在了她麵前,這會兒被阮覓牽著袖子哀求,身體又是一僵,不習慣得很。

“你這小後生快些讓開,我今日就要教教你身後這姑娘好好說話!”

“柳十令,快點快點,救命之恩!擋住她!”

“過來了過來了!”

“左邊左邊!”

阿嬸身寬體胖,而柳十令身形頎長,也近乎是成年男子的體型,完全讓那阿嬸無可趁之機。

隻是柳十令礙於男女有彆,行動之間多有顧及,那阿嬸卻是沒有。在發現柳十令有諸多顧忌之後,就更是整個人往前麵壓了,直逼得柳十令受到驚嚇瞳孔微縮,連連後退。

阮覓抓著他的衣服躲在他後麵,一邊探出頭來觀察戰況,一邊嘴上給他打氣加油。

她說話語速很快,聲音是這個年紀姑娘家的清脆靈動,一口氣說個不停便像是大珠小珠落玉盤,顆顆滾動。

劈裡啪啦的,在柳十令耳邊響個不停。

柳十令與那阿嬸鬥智鬥勇,好歹沒讓對方碰到阮覓,事後才發現自己額間竟然出了一層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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