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第 53 章(1 / 2)

公主府的人動作很快,與其說是訓練有素,不如說是戰戰兢兢。

段般若剛開口說準備晚膳,除了她身邊的那個老仆人,其餘人都垂首低眉渾身一抖,好像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渾身氣息都變得不穩了。

不過段般若下了令,他們無一人敢在臉上露出異樣,就算臉上露出些彆的神情的,都死死將頭低下。然後不敢停留在原地,紛紛開始動作起來。

不消一會兒,阮覓就坐在桌前準備用晚膳了。

桌子上的東西非常豐盛,但阮覓就是從這些東西上看出了濃厚的求生欲。

像是即將遭遇災禍的村落,瘋狂而期待地向神明獻上最寶貴的祭品,以此求活。

阮覓覺得自己想象力還挺豐富的,不過看著那些戰戰兢兢的仆人,又覺得自己想得也沒差,都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

她很快調整好心態,像是神經大條得完全沒有注意到此時氣氛裡的焦灼一樣,神情平常地坐在那兒。

然後故意問道:“殿下怎麼不吃?”

段般若坐在她身邊,挨得非常近。在阮覓出聲說話之前,她一直都支著頭看著阮覓。直到阮覓問她,才懶懶回道:“不是你說想要我陪你吃?”

這意思便是說,她來這兒隻是“陪”阮覓用膳。

而用膳的那個人,隻是阮覓罷了。

她這麼說也沒錯,阮覓臉色不變,正準備吃東西。

豈料段般若上一秒鐘還是一副慵懶模樣,下一秒突然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穿著的紗衣,眼眸霎時間沉下去。

她的手落在阮覓脖頸處,指腹留戀地摩挲著溫熱的肌膚,然後嘴角噙著笑漫不經心似的問道:“身上紗衣何人所贈?”

她這樣突然的情緒變化,在公主府內待久了的仆人自然熟悉的很。他們光是聽著段般若的聲音便能想象出來,那雲淡風輕般的語氣之下,是一雙多麼扭曲,散發著洶湧殺意的眼。

常常是下一秒,對方的回答讓她不滿意,或是回答慢了一些,鮮血與殺戮便會上演。

仆人們手腳俱顫,拚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同時在心裡將阮覓視為死人。畢竟從來沒有人能夠在這樣狀態下的大公主手裡活下來。

可等啊等啊,在他們總以為下一秒就要傳來尖叫的時候,卻沒有任何聲音。

那些仆人一邊顫抖一邊不解,可是又不敢抬起頭來看。

心裡的恐懼與好奇交織著,幾乎讓他們呼吸都停住,胸腔開始發痛。

終於,耳邊傳來了衣服摩梭聲音。

他們憐惜的同時又鬆了口氣,來了來了,看來這回大公主是打算……不對,為什麼又停了?

若是有人敢抬頭看,便能止住所有的疑惑。

阮覓早在段般若將手落在她脖頸處時,就感覺到了殺氣。她來不及咀嚼,麵無表情地飛快把剛放入口中的東西咽下去。

然後刷的一下,動作很豪邁地拉開紗衣,將自己衣襟處早就暗紅一片的血跡坦露開來。

想法沒有問題,隻是這動作實在太豪邁了。

像極了以前新聞中報道過的變態,突然解開衣裳惡心路人。要不是情況緊急,阮覓也不想這樣,她木著臉咳了咳,剛才來不及拒絕直接咽下去,傷到喉嚨了。

段般若也因為她這樣不羈的動作愣了愣,搭在她脖頸處的手都不由自主鬆開了。

但她的視線落在阮覓衣襟前那片刺眼的血跡上時,剛有些緩和的臉再次冷凝。像是看到了令她極為不適的東西,瞳孔驟然緊縮。

那張本就病態陰鬱的臉上,顯現出無法克製的病態神情,其間參雜著一絲不易被察覺的恐慌。

阮覓維持著拉開衣服的姿勢,靜靜關注著段般若的一舉一動,也沒有錯過任何一絲神情上的變化。

血會使段般若想起什麼不好的回憶?

還是說隻是單純的怕血?

還沒等阮覓繼續觀察,段般若就像是忍耐到了極限,站起身快步離去。

主人家走了,但是飯還是該吃的。

阮覓很規矩地坐好,乖巧問仍舊站在一旁沒有離去的管家,“我可以繼續吃嗎?”

那管家是一直跟在段般若身邊的老仆,彆的仆人表現出害怕情緒的時候,他也隻是站在那兒,目光中偶爾流露出對段般若的關心。光是這一點,就能說明他在公主府內的肯定不是個普通的仆人。

初來乍到的,阮覓立馬就鎖定了目標,決定套套近乎。

年老的管事看著大公主離去的地方,歎了口氣。

他極少見大公主願意在公主府內用膳,今天好不容易留了下來,他便讓廚房拿出了十八般武藝,沒想到最後還是……

想著,他又歎了口氣。

阮覓向他問話的時候,他才注意到阮覓還好好坐在這兒,完全沒有被段般若嚇到似的,甚至還乖巧地問能不能繼續吃飯。

管事有些欣慰,想到公主待她特殊,估計兩人之間有些情誼在。為了不讓這份難得的情誼散去,也不希望她對公主心有芥蒂,管家便和善的笑起來。

“您吃吧,慢慢吃,不急。”說完,他又試探著補充道,“殿下她隻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心情不好,不是故意在您麵前擺臉色。”

“嗯嗯,沒關係,我懂的。”

阮覓一臉鄭重,雖然不懂,但是也不妨礙她嘴上連連附和,直讓老管家臉上笑開了花。

“你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我這就讓廚房做去。把這當自個兒家就行,千萬不要客氣。”

“真的?”阮覓坐在那兒仰頭看管家,瞪大了眸子。

她生得纖細,身量玲瓏,坐在凳子上仰頭看管家時就像是小小一團的小動物,因為他的話驚訝又心動。

管家頓時心都軟成一灘水,連聲音都放輕了。

“可以,想吃什麼儘可同我說。”

阮覓還真沒心沒肺地加了幾個自己平常喜歡吃的菜,然後老管家便親自去小廚房那兒盯著讓人做了。

段般若走後終於敢抬起頭的一乾仆人震驚,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強人!太強了!

吃飽喝足,還刷了一波老管家的好感後,阮覓躺進軟軟的被窩裡準備睡覺了。她舒服得好像不是被人綁進來的,而是來度假似的。

她打了個哈欠,穿著嶄新的裡衣,兩手很規矩搭在小腹上,躺得直直的閉上了眼。

沒睡多久,意識昏沉,突然聽到門被打開的“吱呀”一聲響。

阮覓頓時沒了睡意,借著夜色的遮擋睜開眼。為了不打草驚蛇,阮覓沒有出聲,而是慢慢將手伸進枕頭下,那裡放著她睡覺前偷偷放好的簪子,尖頭鋒利。

如霜月色從緊閉的窗欞縫隙裡透進來,落在來人臉上。

阮覓躲在陰影處看清楚來人,渾身緊繃,又在這一瞬間放鬆下來。

是段般若。

可是還沒等阮覓開口喊她,就先看清楚了段般若手上拿的劍。

劍鋒在月色下越發寒光四射,泛著光,上麵淌著血,一滴一滴,落在地麵。若是此時是白天,還能看到自門口到現在段般若站的地方,蜿蜒出了一條刺眼的血跡。

而段般若本是雪白的衣領與臉側,也都沾了血。

更襯得那張病態陰鬱的臉森然無比。

阮覓一口氣哽在嗓子眼裡,差點沒緩過來。

一波三折,蹦極也不帶這麼玩的。

段般若慢慢走過來,手上的劍劃著地麵,發出一連串刺啦聲,在寂靜夜中顯得如此刺耳。

她終於走到阮覓床前,準確無誤地從一片黑暗中找到阮覓。

那雙眼,像是冰天雪地裡的一塊石頭,不含一絲感情,就那樣冷冷地看著阮覓。

阮覓沒有冒然動作,就連那隻摸著簪子的手,都還維持著與之前一模一樣的動作,沒有移動分毫。

她就那樣,靜靜與段般若對視著。

這個在深夜時一身血,拿著劍闖進彆人房間的人,絲毫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不對的事情。

反而將阮覓視為可以進行狩獵的獵物,陰鬱地站在一旁,隻等她的獵物一動,下一秒便可以進行獵殺。

阮覓渾身上下都在瘋狂發出警告,出於求生的本能,她的身體甚至差點自動往後退去,但是理智阻止了她。

她很清楚,自己隻要一動,就會被殺。

兩人這樣僵持了許久。

窗外月光被樹影遮擋,若隱若現。

阮覓身體已經完全僵硬,連眨眼的動作都非常小心。

不知過了多久,段般若動了。

她扔下劍,在房間內響起哐當一聲突兀的響。

但是出乎阮覓意料的是,段般若沒有離開,而是翻身躺了下來,帶著一身的血腥味竄進阮覓被褥裡。

阮覓來不及震驚,因為離得近,她此時完全看清楚了段般若的神色,是與之前一般無二的沉鬱,但是那雙眼卻有些木然,就像是……

夢遊症。

不等阮覓再確認,她就被段般若一把抱住,下巴被迫搭在段般若肩上,親密無比,蹭了一脖子的血。

段般若抱的很緊,像是做了噩夢後渾身顫抖地抱住身邊唯一的東西,貪婪地從中汲取溫暖。

而阮覓隻覺得自己像是被塞進了冰窖裡,懷裡還抱著個冰棍,那冰棍還力氣非常大,會把人箍得差點窒息。

她艱難喘了口氣,苦中作樂想著好歹是躺在床上,不是被夢遊的段般若扔在地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

阮覓依舊睜著眼,平日裡在旁人看來充滿生機的一雙眼平靜地注視著那扇時不時透進月光的窗欞。

從午夜的漆黑寂靜,再到黎明時分天邊第一縷初陽落在地麵,阮覓一直睜著眼,以同一個姿勢看著窗。

而抱著她的人,一動不動。那雙眼也一直睜著,露著木然與空茫,未曾闔上。

兩個人相擁而眠,是再親密不過的姿勢。

卻誰也看不到誰的臉,睜著眼從黑夜等待到了黎明。

呼吸越來越困難,窒息感如影隨形,整個人像是被浸泡在了血水裡,濃厚的鐵鏽味從人的眼鼻口喉爭先恐後鑽進去,直讓人作嘔。

阮覓昏昏沉沉,最後在房內已然大亮時終於沒忍住昏睡了過去。

而等她徹底閉上眼時,段般若卻動了。她眼眸狹長,像是北原高山之頂,天際最狹長的一道黑線,藏著世上最凜冽的風雪。

她鬆開阮覓,垂眸看著無知無覺的人。

胸前雪白的裡衣再次沾染到了血漬,不過這一回,段般若很清楚地知道那是彆人的血。

向來被人懼怕,不敢直視的眼在這一刻柔了些許。

她慢慢起身,走了出去。

————

阮覓知道自己睡著了,但人就算在睡著的時候,也能記起身邊的事情,比如一件很重要卻沒有完成的事情,抑或是……生命危險。

阮覓猝然睜開眼,心跳都停了一下。

她警惕環顧一圈,發現段般若已經走了,自己也沒有缺胳膊少腿的,哪哪兒都看著很健全。

人一放鬆下來,方才強壓下去的疲憊就忍不住湧上。

阮覓的眼皮實在沒辦法打開,一點一點闔上,又睡著了。

隻是沒到一會兒的功夫,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阮覓眉頭皺了皺,翻了個身繼續睡。但敲門聲沒有停止,還是契而不舍地敲三下停一會兒,連續不斷,阮覓終於睡不下去了。

她睜開眼,看著床頂陌生的帷帳。

不由的思考起了世間最經典的三個問題。

我是誰?我在哪?我要乾嘛?

她一臉空白。

門外的仆人終於忍不住出聲輕喊道:“阮姑娘可醒了?殿下在等您用早膳呢。奴婢進來伺候您梳洗罷?”

阮覓:……

還能怎麼辦呢?堅強微笑地活下去啊。

她癱在床上,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宛如一條離開大海缺水已久的魚。

“……進來吧。”

社畜人,社畜魂,社畜熬出頭就是人上人。

阮覓滿臉虛弱,拖著一副被掏空的身體慢騰騰挪到公主府六味居時,眼睛都還沒有徹底睜開,就被裡麵絢爛奪目的顏色刺得眼睛閉得更緊了。

她不得不將眼睛眯成一條縫,從那條縫隙裡才看清楚六味居裡的人。

段般若倒是好好坐在那兒,沒什麼異常。隻是她左右居然站著五六排十五歲到二十歲左右的男女,燕瘦環肥,無一不是好顏色。

將這本還算寬敞的六味居擠得連空氣都稀缺了。

阮覓緩了一會兒,才從這幾乎化作實光的美色裡恢複了平靜表情。

想了想昨晚段般若那經不起刺激的神經模樣,阮覓試探著隨便找了個地方站,剛走過去,就聽到段般若懶聲道:“過來。”

她臉色蒼白,聲音裡帶著淺淺的笑,好像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不過是阮覓做的一場夢。

段般若經曆多了沒有睡眠的日子,身體上的疲憊往往在她的忍受範圍之內,久而久之也習慣了。

於是,即使昨夜一宿沒睡,她仍然能坐在這兒,麵色如常,甚至不覺得一個人整晚不睡會出什麼問題。

可是她習慣沒有睡眠的日子,卻忘記阮覓是個作息正常的人。在用早膳的時候沒看到人,便理所當然地讓婢女去把人喊醒。

現在看到阮覓一臉虛弱,像是給她一個枕頭立馬就能在麵前睡著的樣子,段般若指尖在桌麵點了點。

而阮覓聽到段般若的話,便順勢坐下。

她剛才沒有一來就直接坐下,是覺得依著段般若喜怒無常的性子,說不定自己直接坐下還正好就犯了對方的忌諱了。

為了不給段般若的機會,阮覓撐著快要打瞌睡的身體,硬是試探一番。還好,段般若看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甚至親自給她夾菜……

嗯?

阮覓眼睛微微睜開了點,看清楚自己碗裡的小籠包,然後又看看段般若臉上刻意出現的薄冰一樣的笑。

不用看,阮覓現在都能想象得出四邊站著的那些男寵美婢看自己的眼神,嫉妒疑惑不甘厭惡,說不定一回去就要給她紮小人了。

阮覓麵無表情想了想,立馬鯉魚打挺強撐起精神,捏著嗓子表演了一番什麼叫做恃寵而驕。

“殿下,我還要吃那個。”

下巴點點不遠處盤裡晶瑩剔透的蝦餃,明明就是她觸手可及的地方,阮覓卻手都不動一下,開始朝段般若撒嬌。

那群男寵與美人裡,好多個已經捏緊拳頭,看阮覓的眼神都帶上不善之色了。

阮覓能感覺那些幾乎將自己後背射穿的視線,但是她這個人就是這樣,在事情還有餘地的時候會想著怎麼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為此忍氣吞聲陪笑也不在話下。可是當她已經明白事情隻能這樣的時候,又比誰都豁得出去。

不就是想看那群男寵同美人來找她麻煩?

阮覓直直看著段般若,臉上虛偽掛著的笑更甜膩了。

那就讓他們的嫉妒燒得更旺一些吧。

至於段般若夾的菜,為什麼不吃?有一個願意在她懶得動的時候為她夾菜的工具人,為什麼不用?

在阮覓嬌滴滴說完那句話後。

段般若掀起眼皮看她,臉上的沉鬱之色竟然消了一些。她又像是對阮覓寵愛非常的樣子,伸手揉了揉阮覓的頭,聲音裡含著意味不明的笑。

“好,給你夾。還想要什麼?”

這頓早膳,阮覓真的像個嬌氣又愛作的人一樣,指揮著段般若夾這夾那,沒有一點兒客氣可言。

段般若沒有用膳,就坐在一旁,神情陰鬱卻莫名寵溺地看阮覓吃東西。時不時在阮覓使喚她的時候動一下,懶散卻精準地將她要的東西夾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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