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 56 章(1 / 2)

陳章京此時的模樣,頗像是還帶著土色的粗胚碗。倒放著,裡麵籠著一團火。從表麵看來一切無事,但是下一秒就有可能裂開紋,混合著火與泥化為一片狼藉。

阮覓也不看熱鬨了,走出去時刻意加重了腳步引起他們的注意。

“你怎麼在這兒?”男寵看著阮覓,一時之間又驚又怒。

那日在六味居,誰都看得出來阮覓在大公主心中的分量。就算這個男寵已經被嫉妒充昏了頭,卻也明白自己招惹不起阮覓。

見她從裡麵走出來,男寵以為她聽到了自己剛才對陳章京的那些冷言冷語。害怕她將這件事傳進大公主耳中,所以臉色一下子變得非常難看。

阮覓大概能明白他在想什麼,便道:“遠遠的便瞧見你們站在一塊兒,方才說什麼呢?”

男寵瞧了她幾眼,見她真的什麼不都清楚的模樣,便鬆了口氣隱瞞,“沒什麼……”

說完後,顧忌著阮覓,他不甘地看了陳章京幾眼,很快就帶著人灰溜溜離開了。

阮覓能感覺到陳章京身上的煩悶瞬間少了很多,似乎他並不需要那些男寵為方才的冷言冷語道歉,隻需要他們不出現在麵前,陳章京的心情自然而然就會變好。

是個極其厭惡麻煩與挑釁的人。

阮覓心下這樣思忖著。

“多謝。”陳章京雙手置於身前,向阮覓躬了躬身。

在禮數上,陳章京向來不會疏忽,也從不偷懶。連躬身的角度,都不會與尺子所量有差彆。

阮覓笑著說不必在意,然後忽地轉移了話題。

“我聽聞珍植園裡前些日來了株神山蘭花,極是嬌貴。每日必須有專人駕著車前往風禮山的山泉眼打泉水回來澆灌,缺一日都不行。”

“神山蘭花,確實如此。”陳章京頷首。

“陳公子曾經見過旁人飼養神山蘭花?”

“不曾,隻是在書上看過幾頁。”

“原來如此。”阮覓笑著,繼續說道,“風禮山遠在鱗京外,從公主府前往,必須橫穿鱗京。所以打水的人每日必須寅時起床,駕車前往風禮山。不然時間晚了,就來不及在清晨時給神山蘭花澆水。說起來,也真是幸苦,整座公主府裡的人幾乎都還沒有醒來的時候,就得獨自一人駕車出去了。”

話裡透著些彆的意思。

陳章京視線落在阮覓身上,與她對視。

過了許久才沉聲道:“確實辛苦。”

兩人眼神交錯,很快就心照不宣移開,阮覓得到了對方已經聽明白了這樣一個信號,心情愉悅了些。

誰都喜歡同能懂得自己言外之意的人做盟友。

“陳公子如今也住在鶴園內?”

陳章京點頭。

“從鶴園拱門往裡,再往左第三間院子裡,住的是一位同我有些交情的紅兒姑娘。我沒事的時候時常過去叨饒,總能在這沉悶的公主府裡尋得些清靜。若是陳公子願意,不如有空便也來坐坐?我經常在那兒的。”

這句話,與前麵透露出來的意思又不一樣了。

陳章京聽後,沒有直接說有沒有空,而是眼神中略帶了些審視。

阮覓也不覺得冒犯,向陳章京告彆後徑直走了。

第二日,段般若依舊沒有回公主府。

段般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用過早膳後又出去溜達了。

因著昨日已經四處走動過,那些人對阮覓的好奇心已經消失大半。不用再被人偷窺,阮覓便也樂得輕鬆。她一路溜達,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珍植園。

負責打理這一帶的人叫馬二,看到阮覓來很高興地衝她揮了揮手,然後從一團開得正旺的藍紫色花裡走出來。

“阮姑娘今兒個又得空了?”他樣貌老成,或許是常年待在珍植園裡不怎麼與人打交道,說話做事都極為爽朗直率。

阮覓走進去,同他一樣找了個陰涼處盤腿坐下來。

“我每日都得空。”她笑著同他開玩笑,又問道:“方才在弄什麼花?”

“哦,您說那個啊。那是從外域傳進來的一種花,叫鼠尾草,瞧著不怎麼樣,味兒還挺重。”馬二指著那從鼠尾草,頗有些無奈。

“確實有些味,”阮覓看了幾眼,很快,又不經意間將話題轉到昨日說的神山蘭花上,“我能看看那株神山蘭花嗎?從未見過,好奇得緊。”

就算在這儘是珍奇的珍植園裡,剛來的那株神山蘭花也算得上是頂頂名貴的。若是旁人,馬二就算再怎麼聊得來,也不會帶那人去看的。

可提出這個請求的人是阮覓,加上之前老管家吩咐下來的事情,馬二完全沒有猶豫就將阮覓帶去了專門護養蘭花的地方。

“神山蘭花要培育十五年之久才能開花,聽說這一株送過來之前已經養了十幾年了,今年就能開花也說不定。那花開的時候啊,色澤豔麗,美不勝收,阮姑娘你可是能大飽眼福咯。”

一提到這個,馬二的語氣就有些激動。阮覓看著麵前的神山蘭花,麵上也順勢露出些期待的神色。

“若是能見到花開的那一天,這些時日的照料也是值得的。隻是我有些不明白,用於澆灌的泉水,真的必須得是每日剛從風禮山上取下來的泉水嗎?不能一日取夠兩三天的量?”

馬二搖頭,“阮姑娘有所不知,神山蘭花比之旁的蘭花更為嬌貴。就像是那些個腸胃嬌弱的少爺小姐,一旦吃了隔夜的飯菜那便會身子不舒服。隔夜的山泉水,對於神山蘭花來說便是那隔夜的飯菜,碰都不能碰的。”

“沒想到飼養一株蘭花,要注意的事項竟會這麼多。這樣說來,那每日去風禮山上取山泉水的人,不是尤為辛苦嗎?”她蹙著眉,好像真是為了那位寅時就起床的人感到心累。

“因著我在照顧神山蘭花,所以上風禮山取泉水的人就選了我兄長。剛開始的時候確實有些不適應,不過後麵便習慣了。”

昨日阮覓確實看到一個同馬二長得有五分像的人過來找他,想來那個就是馬二的兄長了。

又說了幾句話後,阮覓走出珍植園。路上遇到個人,便向她打聽了馬二兄長的消息,聽說對方現在正巧就在不遠處修剪花枝,阮覓便走了過去。

人很好找,阮覓一眼就看到了馬二的兄長馬大。

馬大擦了擦汗從架子上走下來,“阮姑娘有什麼事?”

“你是馬二的兄長?就是每日前往風禮山取泉水的那位?”阮覓神色自然。

馬大卻眼中閃過些疑思,沒想明白阮覓到底想乾什麼後,還是老實回答:“是。”

“你從公主府出去,再抵達風禮山,要花費多久的功夫?”

“約莫是一個時辰。”

“我聽聞你每日天還沒亮,寅時便要起床了。這個時候你駕車出門,難不成守門的人也醒了?不然你怎麼開們?”

阮覓的話題一直圍繞在那上麵,就連馬大都有些警覺了,不再回話。

正巧此時老管家領著人從旁經過,馬大連忙喊了聲,結束了同阮覓之間的對話。

阮覓也笑盈盈地轉過身去同老管家打招呼,“您這是乾什麼去呢?殿下回來了?”

老管家見是阮覓,便也笑得和藹。

“殿下忙著呢,恐怕要等幾日才能回來。阮姑娘就不用等他了。”

聽罷,阮覓做出失望的模樣,說了幾句後便離開了。

她一離開,老管家那雙本因年事已高逐漸渾濁起來的眼恢複銳利,審視馬大,“你有什麼要說的?”

顯然是剛才馬大突然叫住他的行為讓他生了疑。

馬大沒有猶豫,立馬將自己剛才覺得不對勁的地方說了出去,最後還加了句。

“這位阮姑娘好像對風禮山特彆感興趣。”

但光是這些,又實在不能看出什麼。

老管家將這件事記在心中,沉聲道:“若是阮姑娘之後再來找你,警言慎行便可。”

“知曉了。”馬大連忙應道。

翌日。

小丫鬟敲了敲阮覓的門,敲了好幾聲後裡麵都沒有動靜。她試探著推了下門,瞬間就打開了。但是一抬眼,小丫鬟就慌了。

裡麵的人不見了!

正當她嚇得要去將這件事稟告老管家的時候,阮覓卻慢悠悠走了回來。

小丫鬟氣都差點沒喘上來,結巴問道:“您、您方才去哪兒了?”

阮覓像是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樣做讓旁人會意錯了什麼,笑著撓了撓臉,“聽說這個時間,馬大剛從風禮山打了泉水回來,我便想去看看那風禮山的泉水有什麼不一樣的。沒想到嚇著你了,真是抱歉。我下回不會這樣了,你沒事吧?”

“沒事,”小丫鬟心有餘悸。

過後,見阮覓在六味居裡用著早膳,小丫鬟便悄悄走到老管家身旁,低聲將早上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

老管家花白的眉毛皺起,還是想不通為什麼阮覓對風禮山這麼關注。他想了想叫人去問問馬大那兒還有沒有剩下的泉水,有的話便叫他給阮覓送去,好叫她不必再這般花費心思。

阮覓收到那些泉水的時候,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欣喜。隨後又去了鶴園裡見了紅兒,將泉水送了過去。

老管家聽到這些消息,隻覺得是姑娘家的好奇心罷了。

之後一天,阮覓確實沒有再大早上地去找馬大了,一整天都窩在自己房中。好像心願得到滿足,再也不肯出來走動。

老管家剛升起來的警惕也慢慢淡下去,但是還沒等他徹底放下心來,那日清早,照常去敲阮覓門的小丫鬟神色慌亂地跑過來說。

阮覓不見了!

老管家一驚,多日來累積在腦中的疑惑突然就有了將其連串起來的線索。

他立馬叫人去找馬大,回來的人說馬大天還沒亮就去風禮山取泉水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於是老管家臉色沉下來,直接派了人馬趕去風禮山,勢必要將阮覓留住。而剩下的人,則被他派出去在鱗京各處搜索,看看阮覓是否會中途下車。

他這樣一安排,本就人少的公主府內更是看不到什麼人影了。

皇宮內。

段般若懶散靠在椅子裡,即使皇帝正坐在上首,他也並不打算端正自己的姿態。

與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他對麵的青年,峨冠博帶,芝蘭玉樹。

皇帝同這兩人都頗為親近,說話間帶著笑意與勸和的意味。

“均衣難得入宮一回,不如先同朕賞賞東苑的景。前些日子剛得了幾株神山蘭花,其中有一株被花匠飼養得好,如今已有了花苞。”

阮均衣說話時不疾不徐,站起身道:“與陛下同賞神蘭,自是臣之榮幸。隻是在此之前,臣有一事欲問公主殿下。”

見還是阻止不了,皇帝默默搖了搖頭,也沒管他們兩人,擺了擺手。

“罷了罷了,你們倆的事朕也無意插手,你們自己解決就是。”

“謝過陛下。”阮均衣躬身,玉黃色的袍帶順著動作滑下,頗有些隱士名風。

直起身後,他麵色溫和看向坐在一旁事不關己的段般若,“敢問殿下,舍妹何時歸家?”

段般若一身陰鬱地窩在椅子裡,聽到阮均衣朝他問話,懶懶挑起眼看過去。

“妹妹?什麼妹妹?”

阮均衣不語,隻笑得溫潤。

一個不卑不亢,也不打算避讓。另一個則將無賴一詞發揮到了極致。

兩人僵持許久,皇帝掩唇故意咳了聲,段般若眼底的陰鬱越積越盛,驀地嘴角勾起點似有似無的笑。

“你說她啊,在我府中待得甚是開心,樂不思蜀。”

尾音拉長,卻是綿裡藏刀。

阮均衣依舊笑而不語,隻是看著段般若的眼神從一開始無聲的施壓,變成現在這樣很明顯知道對方在說謊的無奈。

沒有將身後的勢力牽扯進來,僅僅隻是幾句對話與眼神,便讓殿內氣氛沉凝起來,一旁伺候的宮人連大氣都不敢出。

殿中的雲彩鳳鳥銜環盤金熏爐上,縷縷白煙悠然盤旋。古蘭與鬱金的香氣繚繞。

殿外突然跑來個小廝模樣的人,神色焦急地附在門外內侍耳邊說了什麼,那內侍聽後很快便走了進去,拜過皇帝後走到段般若身邊低聲道:“殿下,阮姑娘失蹤了。”

窩在椅子裡一臉懶散的人垂下眸子,遮住眼底越發洶湧的沉鬱與陰鷙。再抬眼時,神色還是懶懶的。

“均衣公子若是沒旁的事,本宮便走了。”

說罷,他連皇帝都沒有管,便朝著殿外走去了。

皇帝當著阮均衣的麵歎了口氣,“這孩子的性子就是這樣,均衣你也知曉。不過她性子雖不好,卻是從不說慌。你妹妹在她那兒待著,出不了什麼問題,你且放心好了。”

一副操心的老父親口吻,瞬間就將段般若強行將臣女擄到府上去的事情遮掩過去,美化成了段般若對阮覓的欣賞。

阮均衣笑著將腰間係的葉狀青玉擺正,像是將皇帝的話聽進耳中去了。

溫聲附和道:“陛下說的是。”

段般若走得突兀,即使他麵上沒有露出什麼,但在場的都是人精,隻要略微想想便能猜出來是出了事。

皇帝欲拖延時間,說要領阮均衣去看他那開了朵花苞的神山蘭花,阮均衣順從應了。

隻是準備去的時候,他卻掩著唇劇烈咳嗽起來,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身形也搖搖欲墜。

皇帝剛想往東苑走的腳立馬就收回來了。

“……均衣最近可是受了寒?”他眉頭一跳。

阮均衣緩了一會兒才停止咳嗽,不過卻出不了聲了,隻能無奈頷首,表示自己最近確實是受了寒,身體更加不好了。

見他這樣,皇帝眉頭跳得越來越厲害,連阻止了阮均衣要開口賠罪的企圖。

“均衣還是回去罷,朕派兩位太醫跟著。”

於是阮均衣很快就被皇帝的人護送出了皇宮,跟在他身邊的還有兩位跑出一身汗的太醫。

阮大學士家的這位大公子,體弱多病這一點和他身上彆的地方一樣出名。

當初一病數月起不了身,連阮大學士都告假上明華寺的事情可謂是誰都知曉。

可見這痼疾難愈。

這會兒偏生派了他兩人過來,不知到底什麼樣子,要是治壞了,不會讓他們賠命罷?

兩位太醫心中越想越怕,秋日裡額頭上的汗都密密麻麻的。

侍衛們雷厲風行地將阮均衣護送上了馬車,然後又快速將兩位太醫扔上去,看著車夫駕著車往前走了才鬆了口氣,顯然皇帝同他們一樣,生怕阮均衣在皇宮裡出了事。

而此時,馬車內。

看著顫顫巍巍打算給自己診脈的太醫,阮均衣神色溫和地伸出了手。

————

老管家將公主府內的人馬儘數派了出去,隻留下少許留守在府中。

而鶴園裡的人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本就不需要乾什麼,平日裡無事,睡到正午也是常有的事。

於是當公主府兵荒馬亂的時候,鶴園內很突兀地竟然維持著往日寧靜。

阮覓坐在紅兒房內,端起茶杯不慌不忙喝了一大口,喝完後回味一下,嘀咕道:“風禮山的泉水,也並無什麼出彩的。”

陳章京閉著眼,顯然極不適應現在的環境。

也是,他們現在正在紅兒的房間裡,這是隻有關係極為親近的人才能進來的地方,更不用說陳章京一個男子。

所以他一進來,就垂下眼,連說話都不怎麼說。

估計是做了以前的自己絕對不會做的事情,這會兒正反省自己呢。

紅兒沒有理他,隻笑道:“李華姑娘甚是豪爽。”

這是指阮覓喝茶的牛飲模樣,不過並沒有任何嘲諷的意思。

陳章京聽到她口中那個“李華姑娘”,棱角分明的臉沒有變化,隻是垂下來的眼皮動了動。

“時候差不多了。”阮覓用小丫鬟昨日叫她起床的時間估計了一下,便猜出來這會兒外麵如何了。

三人站起來,從紅兒院子的後門離開。

這會兒天色尚早,公主府內的人大部分都被派出去了。阮覓換了衣裳垂下臉,跟在紅兒身邊很輕鬆地便走到了後院開著小門的地方。

守門的人早就被引開,紅兒上前推開門,轉身看阮覓的時候,紅唇一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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