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母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施主?”小沙彌奇怪地看著她,以為她沒聽清楚,於是又說了一遍,“施主燒香拜佛請往右邊,看臨仙公子請往左邊。不管去哪邊,都得先交一兩銀子哦。”
他年紀小,說話有些奶聲奶氣的。加上門牙缺了一顆,說話時還有些漏風。
但就是這樣小的孩子,看著她們,臉上卻露出了然的神色。
看得阮母一臉茫然,了然,了然什麼?
她艱難地笑起來,將剛才那句話的後半句自動屏蔽。這樣的話她還能再堅持一會兒,堅持認為這個寺廟是真的隱於深山,佛光普照。而不是什麼奇奇怪怪的地方。
“我們去燒香,一兩銀子是吧?”阮母從荷包裡拿出一兩銀子,遞給小沙彌。
小沙彌接過銀子,又用一種過來人的眼神看著他們。
“以前也有許多施主說自己是來這兒燒香拜佛的,可後來還是來小僧這兒又交了一兩銀子,就是為了去看一眼臨仙公子。施主你們現在要是直接去臨仙公子那兒,還能省下一兩銀子呢。”
“……不了。”阮母的語氣非常堅定,然後頭也不回地帶著阮覓她們往右邊去了。
阮覓跟在她後麵若有所思。
————
這寺廟叫做長空寺,因為位置太偏,名氣又不大,於是一年到頭沒什麼香客過來,差點窮得揭不開鍋。
僧人吃不飽飯,紛紛跑下山。隻有年邁的住持還有幾個對這裡感情深厚的僧人留了下來。
可就算人變少了,吃的東西還是不夠。常常饑一頓飽一頓的。
這糟糕的一切,終於在一個叫做崔顏的讀書人來到這裡後,改變了。
那天,山上落了小雨,上山的路也也因著雨水變得濕滑。
僧人們坐在長滿青瀝的寺廟簷下,整齊劃一地抬頭看著陰沉的天色,心裡都明白今天是不會有人來了。
可在這連片的雨聲和歎息裡,突兀闖進去幾道腳步聲。
接著就是一個穿著青色寬袖長袍的人從林中走了出來。
雨落在那個人身上,將他的青衫和烏發都打濕了,腳邊也沾染了山間泥濘,但這完全無損他的風姿。
好似雪山仙人,縱使沾了一點泥,又有何妨。
讀書人極有禮數地朝他們鞠了一躬,然後拿出了身上所有的盤纏,說能否在廟中借住一段時間。
聲音淡漠,可並不讓人討厭。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住持,他看著年邁,動作卻比誰都快。連忙握緊那讀書人的手,極為熱情,“住!就在這兒住下!施主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這些銀子,施主且收起來吧,出家人慈悲為懷,怎麼能要施主的銀子?隻是,想請施主幫個小小的忙就好。”
自那之後,讀書人就在寺廟住了下來。
他會幫著僧人挑水,也會砍柴。
看著是個不近人情的冰冷模樣,也不怎麼說話,卻心地不錯。
平日裡除了待在房中看書,就是同僧人們一樣在佛堂裡念經書。若是閉眼誦起經來,說不定比那些看經書看了許多年的僧人更加熟練。
後來偶然有一日,一個世族小姐不知怎麼就來了這山上,遇見了這讀書人,一見便驚為天人。心喜之下不僅一下子給寺廟捐五十兩的香火錢,後來還日日都來。
逐漸的,卻來越多的夫人小姐們知曉了這個地方,香火錢也給得非常大方。
那讀書人也因為曾經答應過住持的事情,並沒有趕走那些整日來偷偷看他的夫人小姐。
從此之後,這座寺廟裡的僧人們都過上了能吃飽肚子的好日子。
在長篷蒲團裡打坐的僧人雙目閉著,看著很正經地在打坐,其實是在頗為感慨地回憶了一下這件神奇的事情
末了,他還悄悄睜開眼看了下崔顏房間外麵的那群貴女夫人們,心中道了身阿彌陀佛,又繼續閉上了眼。
寺廟裡的房子都有些破爛,窗牖上的紙幾乎是掛在上麵,破了一個又一個的大洞。不知道是沒錢修,還是某位不良住持故意喊窮不修,實則為了賺更多的錢。
一群大中午不吃飯不睡覺的貴女彎著腰,從視野非常好的窗牖縫隙裡去看屋裡麵的人,做賊心虛似的大氣都不敢出。
她們一邊看,一邊變換位置,企圖尋找更好的角度。
靜靜地走動間,忽然和身邊人撞上,她們回頭一看,看到個還算是熟悉的人。
……
一時間空氣都寂靜了下來。
那是她們參加宴會時曾見過的某位夫人,出身世族,家財豐裕。丈夫是個喜歡花天酒地的紈絝,整日不著家。
不過這位夫人也頗為瀟灑,今日同這個俊秀後生走在一塊兒,明日又見了那個體貼少年,快活得不得了。
兩方人馬猛地撞上,大眼瞪小眼,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房內傳來動靜。
頓時,她們飛快轉過頭,扒著窗戶看裡麵,生怕錯過一丁點畫麵。
屋內的人,穿著寺院雪白色的僧袍,長發披散在身後,眉目極冷。
隻要看著這人,就不敢出聲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