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1 / 2)

醫館開在人流稀少的偏道上,因著十一月寒風,打門前經過的人越來越少。

門前兩盞已經褪了色的燈籠被風吹得左搖右晃,還好如今是白日,沒有點燃燈籠,便也不用擔心它突然燒起來。

於是大夫隻是看一眼就沒再管了。

他手裡撥弄著藥材,另一隻手拿著醫術看得入神。

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大夫耳聰目明,聽這架勢以為有什麼重症患者過來了,連忙神色肅然站起來走到門邊。

然後差點和一個穿著淡藍色白邊學子袍的書生撞上。

他懷中抱著人,麵色潮紅一片,不知道是走得急了還是什麼。

看一看他懷中的人,又看看這個書生,大夫沉默地指了指裡麵,示意他把人抱進去。

給阮覓診脈後,柳十令雖然眼尾潮紅依舊存在,麵上表情卻十分沉靜,他低聲問大夫。

“如何?”

大夫複雜地看著柳十令,然後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似的,走到一邊同他說。

“女子月事本也沒什麼,不過這位以前身子的底子就沒有打好,虛得很,所以才會這麼難受。藥還是少喝些,用食補法為上。回去後多煮些山楂紅棗湯,或者燉個當歸羊肉湯,都可以。總之要先好好補著。以前虧了多少,現在就要補多少回來。”

一開始大夫還以為兩人是夫妻,覺得這年輕人實在有些小題大做了。

可是想了想,那少女明顯還未及笄,大概麵前也是個什麼都不懂的愣頭青,緊張自個兒的未婚妻呢!

這麼想著,於是大夫說話就沒有顧忌了,連女子來葵水的時候要注意什麼都給柳十令說得一清二楚。

初聽大夫說月事兩個字時,柳十令睫毛顫得厲害。

但後麵大夫說的每個字他都記在心裡。抿著唇,縱然渾身緊繃卻也沒有任何不耐。

直到大夫說完,樂嗬嗬地拍了拍柳十令的肩膀。

“不錯,是個好男兒!”

時下多的是瞧不起女子的人,就算是未婚夫妻,也很少有人願意為了未婚妻這樣願意耐心地去記這些事情。所以看到柳十令,大夫才會這般欣賞。

柳十令聽出來大夫誤會了自己與阮姑娘的關係。

他本是靜默地站在那兒記大夫說的話,這時卻停止了因為羞赧而一直顫動的睫毛。

不遠處門框上的雕花,是荷葉蓮花,雙魚戲水。

隻是鱗京很普通的門上雕刻,隨處可見。

柳十令卻沉默著看了許久。

渾身的情緒也壓下去,連剛進門時眼尾的紅都消失不見。

直到阮覓被醫女從室內扶著走出來,躺在平日裡大夫用來診脈的椅子上,虛弱坐著時,柳十令才回過神來。

阮覓喝下醫女端過來的紅糖水,又慢慢把有些涼了的湯婆子放在小腹上。感受著從衣服上傳遞到小腹肌膚上的熱意,再拉禁了自己的銀灰色短披,阮覓這才長長舒了口氣。

腦子也稍微清醒了一些。

睜開眼,便看見柳十令站在她麵前。

光從前麵灑進來,正落在柳十令的眸上,在阮覓睜眼的那一瞬,隻感覺那雙眼睛像剔透的珠子,乾淨而柔和。

但是眼神有些空茫,好像尋不著著落點。

浮在空中,又藏在雲層裡。

阮覓不得不輕輕咳了聲,“多謝你送我過來。”

而原本在出神的人,像是隻正在打盹的貓,驟然驚醒。

那雙眸子還未完全清醒過來,他便先警惕地往後退了幾步。連那雙溫和而平靜的眼,都驟然緊縮。

他眨了眨眼,終於看清楚了麵前的人是誰一般,才抿著唇為自己突兀的反應低聲道了聲:“抱歉。”

耳垂慢慢又紅了一點。

阮覓暫時還不怎麼想說話,畢竟一出聲就會扯動小腹,疼得更厲害。所以柳十令說完那句話後,兩人就陷入沉默。

再緩了緩,阮覓想說些什麼緩和氣氛時,他卻開口了。聲音低低的,像是個孩子拿著自己的作業不好意思地念出來一般。

“大夫說,回去後要喝些山楂紅棗湯。當歸羊肉湯也可。”

柳十令說完,見阮覓還仰著頭看自己,便喉嚨動了動。不知怎麼的,不受控製一般將大夫方才說的話完完整整複述了一遍,連一個語氣詞都沒有落下。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麼,睫毛顫得厲害,撇過臉去不看阮覓。

“說得很詳細,連我都記住了,辛苦了。”阮覓靜靜聽著他說完,才彎著眉眼再次朝他道謝。

於是柳十令才慢慢將臉轉了回來,看了看阮覓,又垂下眼。從喉嚨裡低低“嗯”了一聲。

這個時候的柳十令沒有那種刻意拉開的距離,軟得好像先前阮覓察覺出來的疏離都是幻覺一般。

難道虛弱的時候還有這種福利?

阮覓想了想,拍著身邊的凳子,笑道:“坐啊,站著乾什麼?”

或許是阮覓的態度太過自然,柳十令身上的緊繃感也慢慢消失,漸漸的又變成先前那個疏離的模樣。

垂著眼有些沉默。

就算阮覓同他說話,他看起來分明是想開口,可是最後還是因為顧忌著什麼,隻有簡單的“嗯”從口中出來。

阮覓:放心放得太早了。

既然如此……

阮覓立馬蹙起眉頭,低低吸了口氣。

突兀止住的話與吸氣聲,讓柳十令很快抬起眼。見到阮覓不舒服的樣子,他還沒說話就想起身去喊大夫,隻是被阮覓抓住了衣袖。

她臉上還是蒼白得沒什麼血色,虛弱卻溫和地看著他。

“你最近怎麼了?”

柳十令藏在衣袖中的手慢慢蜷縮起來,近乎被逼困在牆角的狼狽。

————

最後還是柳十令尋著那條路去找了冬叔過來,讓她坐著馬車回去了。

至於阮覓問出那句話後,他隻是靜靜看著阮覓許久,最後還是搖頭什麼也沒說。

阮覓終究還是不知道他越來越沉默的原因。

回去後,翠鶯知道阮覓來葵水了,先是愣了下,然後立馬風風火火地叫負責采買的人去外麵買了新鮮羊肉回來。

她安排完各種事情後,回來看到阮覓躺在床上滿臉蒼白。於是又把她身下墊著的被褥拿走一層,還給她背後加了個厚實的繡青枝緞麵靠枕,讓她趴著。

湯婆子拿了五個過來,手腳小腹各個地方都放著。

這一通非常有經驗的服務,讓阮覓瞬間感覺自己身在天堂了,幸福地眯起眼。

身下的被褥雖然少了一層,沒有剛才那麼軟。可是就是因為硬,反而躺著更舒服。

睡了一覺後起來,發現翠鶯竟然連湯都煮好了。

山楂紅棗湯,當歸羊肉湯,紅糖薑湯。

還有很多阮覓看都看不懂的東西,一碗一碗地全被擺在桌子上。

酥春湊到阮覓耳邊悄悄和她說,這桌子上除了大夫說的那些湯,還有翠鶯今天跑遍了阮家,問了許多人後才知曉的藥膳方子,全都給燉了出來。

滿滿一大桌,都是心意。

能怎麼辦呢?當然是表情幸福含著熱淚喝下去啊。

阮覓感動得喝得肚子都圓了,都還沒有把這些東西吃完。

翠鶯回來後發現阮覓竟然還打算硬喝,實在看不下去,皺著眉,“說你聰明怎麼就這麼傻呢?喝不下就放著,以後再給你做就是了。”

然後壓著阮覓站了會兒讓她消食,才讓人躺會床上去了。

要是平日,估計還得讓阮覓去外麵走幾圈,沒到時間不準回來。

這差彆對待,讓阮覓直呼值了。

……

大概是翠鶯鬨得動靜太大,阮母也聽說了這件事情。

下午的時候她帶著紅菱過來,坐在阮覓床邊語氣感慨:“沒想到一眨眼,你就長大了,也到了該成家的年紀。”

阮覓:……

這種自己懷孕了,所有人都來探望恭喜的感覺是怎麼回事?

她不尷不尬地和阮母說了幾句話後,紅菱走進來說有事情需要她去處理,於是阮母就留下些滋補的藥材,走了。

第二日,先是謝氏帶著兩個小孩子來了一趟,說了些女子來月事時要注意的事,之後也留下了一些食補的方子才走。

下午的時候,段意英和曹雪冉又來了。

阮覓這時已經在床上一臉的了無生趣。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來個葵水就這麼多人過來?

說實話,她自己感覺挺羞恥的。

曹雪冉看到她那樣的表情,笑著摸了摸她的手,見不冷,便又給她塞到被子裡去了。

“初潮就是這樣。”她語氣淡定,“許多人根據這一點來看身體健康與否,能不能延續血脈。也用這個來評判一個女子是否能算是女子。”

溫和的語氣下,是絲毫沒有遮掩的尖刺。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都覺得,當一個女子來了初潮,便說明這是個合格的女子,初步判斷她有了生育的能力。而從未有過葵水的人,旁人便將其視為不完整的怪物。

在這種思想的影響下,人們將女子來初潮看做一件喜事。認為這是她具有了生育能力的標誌,活在世上也算有了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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