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一愣神就很有可能性命不保的情況下,阮覓沒有再想方才陳章京欲言又止想要說的是什麼。她抿了抿嘴角,緊緊握著手中長刀。
隻是刀劍與噴灑的鮮血間,她忽然與江連年的眼神對上,他立馬移開,避之不及一般。
阮覓微微怔了下,猛地想起那一刀砍下去時,江連年詫異又陌生的眼神,好似第一次認識她。
戰鬥中晃神迎來的結果就是大腿被劃開一道深深的口子,頭發也被削去一半。
阮覓立馬反應過來。她死死咬住唇,將渾身的重量放在另一條腿上,隨後立馬舉刀反擊。
破敗的祠堂內不再是灰塵,而變成了暗紅的鮮血。
最後一個人終於倒在地上。
阮覓也支撐不住了,手裡的刀哐當一聲落地,整個人靠著柱子軟軟癱倒下去。
她閉上眼艱難喘息,可衝進鼻子的都是濃鬱血腥味。當即屏住呼吸。
陳章京方才儘量護著阮覓,再加上一開始時的留手,身上被砍了很多傷口。這會兒他同樣靠坐在牆邊,連呼吸都微弱了。
大腿處的傷口,再加上戰後疲軟的身體,這一切都讓阮覓沒辦法再站起來。她隻能伸手想扯扯江連年的衣服,讓他去看看陳章京的情況。
隻是沒想到阮覓的手剛伸過去,江連年就躲開了。
如同躲避什麼沾染了毒液的蛇類。
再次怔愣片刻,不過她很快就跟沒事人似的收回了手,平靜道:“麻煩你去看看他怎麼樣了。”
說這話的時候,阮覓低垂著頭,江連年也看不清她的神色,便隻能尷尬地扭過頭連忙跑去陳章京身邊。
此時,他們都沒有發現門外還藏著一個人。他狠狠看著阮覓,臉上突然露出瘋狂的笑,不一會兒就離開了。
江連年查看了陳章京的傷勢,說話時依舊沒有和阮覓對視。
“陳兄情況不太好,尤其是肩膀和後背的傷,幾乎見骨,應該立馬就醫。”說到這兒,他想到什麼似的想回頭看阮覓,卻硬生生止住了。
隻問:“阮姑娘可能自己走動?”
有時候疼到極致,反而會失去對疼痛的感知。
阮覓徑直站起來,搖晃一下,不過立馬扶住了身邊的柱子。
“可以,你不用管我。東邊是醫館,若是裡麵有人,便先把人製住,讓他給陳章京看傷。若是沒有人,你……”
她聲音很冷,仿佛完全沒有了情感,動輒便是說把刀架在對方脖子上逼著讓治傷這樣的狠話。
最後的那點猶疑,江連年在短暫的沉默後接上。
“我也懂得一些包紮手法,幼時學過些許。”
“那好,走罷。”
可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聲聲沉悶,間或幾聲盔甲刀劍相觸的戈戎之聲。
接著,又是幾聲淒厲的慘叫,尚未到尾音處便戛然而止。
阮覓臉上僅剩的血色圖的一下儘數褪去,她矮下身,靠著窗往外看。
一支軍隊正在快速靠近!
黑甲,青刀。
這是齊國軍隊。
他們高高舉著火把,將這一片天地都照亮了。
每經過一戶人家,這支軍隊便有人走進去翻找,直到從中找出人,提出來一刀斃命。最後將屍體扔進屋內,一把火點燃。
所過之處,熊熊大火。
阮覓心跳越來越快,仿佛連空氣都驟然稀薄了不少,讓人呼吸不上來。
怎麼會是齊國軍?齊國軍怎麼會出現在這裡?他們在做什麼?
數不清的疑問壓著阮覓,讓她指尖發冷,動彈不得。
齊國與大雍關係向來不錯,能稱得上一聲盟友。若是在異國他鄉遇到困難,向齊國軍求救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此刻,阮覓渾身如墜冰窟,她心底有個聲音在不停發出警告。
若是被發現,隻有一個“死”字。
手指死死攥著窗戶邊緣,指甲因為太過用力已經翻裂開來,但阮覓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她整個身體都在顫,有脫力的原因,也有心悸的原因。
“……走,現在就走。”
或許能趁著夜色……
她話還沒有說完,一瞬間,祠堂突然被火舌席卷。
漆黑夜色中的火樓,霎時間吸引了齊國軍的注意力。他們盯著這邊,快速趕過來。
打破了阮覓最後的希望。
無力感侵襲四肢百骸。
身後卻傳來輕輕的歎息聲,江連年小心地把陳章京放在沒有被火舌波及的地方。他還是沒有看阮覓,隻是道:“我去把他們引開,阮姑娘你帶著陳兄快些離開。”
現在出去意味著什麼誰都知道。
但麵前這個人就是這樣沒有絲毫猶豫。
阮覓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許多事情。
一開始是在這個世界生活十四年的種種片段。
接著又是她刻意接近殷如意,柳十令他們的畫麵。
最後是初見時江連年那張笑得沒有一絲陰霾的臉,與不久前他看著自己時那驚訝的表情。
昨日與魏驛藺的談話時,他說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
“大概便是因為有阮姑娘這般溫柔的人,我才會猶豫不決,搖擺不定。次次離開了,過一會兒又回來。”
把自己當成希望,真是可笑……
阮覓站起身,提著刀,徑直越過江連年,同時又虛虛揮了一刀,將江連年逼得不得不後退。
她起身太過突兀,動作也出乎江連年意料。
當發現她想做什麼的時候,江連年臉上頭一次沒有了笑。
“阮姑娘……”伸手想去拉她。
“帶陳章京出去,我的傷你也看出來了,帶著人跑不了多遠。你出去送死,我也隻能和他在這裡等死。”
少女的刀鋒在淌血,沒有回頭,聲音冷淡。
一步一步往外走,在江連年即將摸到她衣角的那一刻,徹底跨過門檻,暴露在了齊國軍視野之中。
染血的衣袖與指尖擦過,江連年心中一滯。
陳章京無法動彈,可他看得清楚。
那少女越過火海,用稚嫩的肩膀承擔了一切。嬌氣的姑娘家,卻不會喊疼,也不會流淚。就連生命這種東西,似乎也願意奉獻出來。
他咬緊牙想要阻止這一切,喉嚨猛的湧上一片腥甜,徹底失去意識。
阮覓站在祠堂門口,終於清楚了此處著火的原因。
一個神色癲狂的瘋子手中拿著火折子,另一隻手提著一桶桐油,就算看到阮覓出來了,也沒有停下往前麵潑桐油的動作。
他一邊大笑著,“怎麼隻有你……”
阮覓沒有允許他將後麵的話說出來,熟練地揮刀,又是一陣腥臭的血味在空氣中散開。
她仿佛沒有感情,殺了人也不知懼怕,隨後冷冷地看著不斷靠近的齊國軍,轉身就跑。
……
江連年總是夢到那一天。
狹窄的祠堂裡,少女膚色瑩白,淡漠地了結了一個人的生命。
那細密的血珠噴灑在她秀氣的眉,略顯蒼白的唇上。
尤其是她回頭看過來時,冷淡,平靜。
江連年好像看到了一個不同的人。
與以往,相似,卻又不相似。
那一眼讓江連年恍惚覺得,自己此時好像正被她掐著脖子,真實到能感覺到她指尖微涼的觸感。
她正將自己壓在身下,居高臨下看著。
如同掌控著天下人性命的暴戾神祇,致命,不可捉摸。
江連年喉結動了動,若是可以,他想細細舔過那秀氣眉毛上的血珠。接著一路往下,將那白雪一般的冰冷臉龐上的殷紅也舔舐乾淨。
或者她會因此不滿地挑挑眉頭,那秀氣的眉瞬間變得冷冽。
而自己也會被抽打,被鞭笞。那雙掐著自己脖子的手,大概會驟然縮緊。
窒息與快感瞬間湧上來。
發覺自己身體的異狀後,江連年連忙避開她的眼神,再也不肯同他對視。
癖好這種東西向來沒有規律可循,他也偶爾會煩惱自己為何會這樣,可都是想想就拋之腦後了。畢竟江連年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包容的,對自己也不例外,並不覺得這是什麼應該自卑的事情。
不過這個特殊的癖好,他也沒放縱過就是了。
在那個夜晚之前,江連年都是這樣想的。
他從夢中醒來,俊俏的,正氣凜然的臉閃過痛苦。
此時已經是阮覓失蹤的第四天。
在齊國軍追著阮覓離開後,江連年沉默地扶起陳章京,消失在黑夜中。
天際第一縷晨輝落下時,殷如意帶著順元帝撥下的軍隊匆匆趕回來,見到的卻是屍山血海的沽源村。
他找到了陳章京,找到了段意英,卻一直沒有找到想見的那個人。
本是一臉高傲的人,臉上儘是惶恐,顫著聲。
“……人呢?”
沒人能回答他。
……
江連年在後悔,如果他能再快一些,拉住她,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或者他不該一直避著她,以至於最後都無法看清楚她的神情。那時候的她,是不是正顫抖著,用平靜掩蓋自己的害怕?
陳章京傷未好,他看著窗外出神,也在想那道站在火海中的身影。
瘦瘦小小的一個,怎麼能有這般大的勇氣?
他應該再狠戾一些,再乾脆一些,不然哪裡會讓一個小姑娘弄臟手,染上鮮血?
那時候陳章京想說的有很多。
有道歉的話,也想問問她害不害怕,有沒有傷到哪裡……
但終究是,沒有機會問出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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