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朋友,但翠鶯怎麼會猜不出那個所謂的朋友是誰?那朋友喜歡的朋友,便更好猜了。
她有些無奈,習慣性的皺起眉,臉上的笑意和縱容卻沒有散去。
……
時間慢慢到了八月。
前往平湘治水的隊伍一直沒有好消息傳回來。
阮覓隻知道那邊災民過得有多難,怨氣有多重。那些物資抵達平湘的時候,她才稍微鬆了口氣。
與糧食一同送過去的,還有寫給阮均衣同魏驛藺的信。
信中同他們說了糧食同銀兩的事情,好叫他們用起來不必不舍。
至於崔顏,阮覓現在倒是完全了解自己的心意了。
不過崔顏近日忙得很,阮覓便也沒有過去找他。
隻想著等挑個好時候,良辰美景,再悄摸摸試探一下。
以前從未有過的浪漫心思,這會兒生長得厲害。
她是一想到就要著手實施的性子,這幾日便開始去找適合的地方了。
準備讓崔顏好好見識一下她的“手段”。
阮覓自信滿滿,精氣神一日比一日好。
……
朝堂上。
順元帝平日是一副好說話的模樣,笑容滿麵,哪個大臣提出異議,或者某個言官道出他近日裡不恰當的行為,他都會好好聽取。
可是在今日,卻沒有一個人敢說話。
眾大臣都眼觀鼻鼻觀口,守著自己的這小塊地方,充當一個木頭人。
“以前倒是不知,朕的諸位愛卿們,竟隻有站朝堂的本事。一說起乾實事,就沒聲兒了。”
順元帝語氣譏諷,與從前和善的模樣大相徑庭。
不過在場官員已經習慣了,就算被順元帝遷怒,也繃緊臉沒有露出彆的神色。
今年平湘的水患顯然比前些年嚴重,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財力,卻還是一片混亂,水淹遍地。
骨肉分離,慘相可怖。
沒人說話,順元帝依然沒有放過他們。
養這些人,可不是吃白飯的。
“梁愛卿看起來有些想法了,不妨說出來看看。”
他看著一個動也沒動的官員,靠幾句話便將對方說成了“有想法”。
梁姓的官員渾身一緊,吐出口濁氣,明白這大概就是命,隻得開口說話。
“臣以為,平湘治水,應當多派遣出身平湘的官員前往。畢竟隻有自小在平湘長大的人,才會熟悉當地的一草一木,風土人情。說出去的話,想出來的對策,也對當地更有用處。”
朝堂中,出身錦州青州的官員有不少,從平湘走出來的卻是少之又少。
那樣一個貧瘠又多災的地方,連舉人都很難供養得出來。
於是梁姓官員說完這句話後,朝堂中那些老狐狸隻是眼瞼動了動,沒有作聲。
順元帝倒是有了些興趣一般,臉上又露出標誌性的和善的笑。
“梁愛卿說的,不無道理。”他眼神從那些大臣身上掠過,停留在一個人身上,“李愛卿說說看,朕該選哪位出身平湘的官員前往平湘?”
被點中的官員入朝時間尚淺,誰也不想得罪。
腦中飛快想起在朝的那些官員中,有誰是出身平湘的。隨後又將裡麵資曆老,官職比自己高,背後有靠山的一一剔除,最後隻留下一人。
他連忙道:“回陛下,臣以為,新科狀元崔顏,便是最合適的人選。”
“為何這般說?”
“崔顏,崔大人,離開平湘時間尚短,想必對平湘的印象還很深。若是讓旁的出身平湘,卻已經離鄉許多年的大人過去,恐怕起不了什麼作用。崔大人生長於平湘,還是新科狀元,定是滿腹經綸,一身才學,對治水之事應當也有些研究。故而臣認為,派崔大人前去,再合適不過了。”
順元帝坐在龍椅上,看著自己這個口若懸河的臣子,眼神有些深意,遲遲沒有讓人起來。
叫那李姓官員不禁心中惶恐。
半晌後,殿中才重新響起順元帝淡淡的聲音。
“那便由崔愛卿前去。”
“陛下英明。”群臣跪拜。
僅有阮平左跪拜下去時,眉心出現淺淺折痕。
崔顏的官位品級還沒有到可以每日上朝參拜的地步,他在翰林院,正將前代一些典籍歸類,外邊兒便有人喊他。
“崔修撰,聖旨來了,還不快快前去接旨?”
他起身,撫平衣袖走了出去。
內侍念完聖旨,笑著將聖旨送到崔顏手上,“陛下看重崔大人呢,崔大人可不要讓陛下失望啊。”
這句話裡透露出來的信息很多,也很有深意。
崔顏雙手接旨,道:“臣領旨,定不負陛下囑托。”
隨後又起身謝過那內侍。
內侍是當初阮覓及笄禮時前來送賀禮的內侍總管,知曉崔顏同那位清樂郡主是從同一個地方出來的,而且關係不錯,便有意賣他個好。
“崔大人不必多禮,隻管好好做陛下吩咐下來的事就成了。”
說完這句話後就轉身離開。
其餘翰林院的同僚這才圍過來,神色擔憂。
“崔修撰……”
他們欲言又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安慰崔顏。
因為這很明顯,一眼便看得出來是受了朝堂中對弈的波及。不然一個翰林院的修撰,怎麼會突然被派往平湘治水?
這修書歸典與治水,可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啊……
在眾人擔憂的目光中,崔顏拿著聖旨,溫和朝他的同僚們道了聲謝,“不必憂心。”
“那崔修撰有什麼需要的,儘可同我們說說。翰林院旁的東西沒有,書可是最多的,你想要什麼樣的,都能給你找來。”
“是啊,誰說咱們翰林院的人,就不會治水了?”
相比於旁的地方,翰林院中眾人還保留著書生意氣。會因為同僚的倒黴而心生同情,自告奮勇,提供幫助。
他們你一句我一句的,紛紛表示自己什麼忙都能幫。
於是崔顏再次溫和地謝過他們。
……
傍晚時分,阮覓才收到了阮平左讓人傳過來的消息。
說崔顏不日將前往平湘。
她愣了下,門口又有婢子走過來,輕聲道:“小姐,崔公子來了。”
崔顏極少會過來,就算以前送零嘴的時候,也都是從人煙稀少的偏門那兒讓人送進來。
似乎總是在避免讓旁人從產生某種聯想,儘可能地減少猜忌。
而這回,他好不容易上門一回,阮覓也能猜出來他要說什麼。
穿過回廊與綠蔭,在一株齊尾綠葉芭蕉下看到了崔顏。
肥碩的葉片上好似有什麼東西,他安靜地看著那處,有些出神。
聽到腳步聲才微微側了點頭,乾淨的眼眸裡有著雪一般的眸光,落在了阮覓身上。
“你來了。”
指尖有些癢,阮覓蹭了蹭裙麵,“嗯,來了。”
兩人忽地又沉默下來。
好像自那個晚上之後,這還是阮覓第一次見到崔顏。
說來也奇怪,旁的女子看著自己心儀之人,總是想看又不好意思看,憋得滿臉通紅。
阮覓此時卻盯著崔顏,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絲毫不像有那個想法。
“我要回平湘一段時間。”崔顏見她沒說話,便再次轉過頭看著那株齊尾芭蕉,“估計九月回鱗京。”
那一瞬間,阮覓想了很多,最後所有的話都凝結成一句。
“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用同我客氣。去平湘後……好好照顧自己。”
“好。”
說完這句話,兩人又不知道說些什麼了,崔顏等了片刻,便告辭離開。
經過阮覓身邊時,他慢慢停下來。手自然地抬起,打算為她拂去肩頭落葉。
隻是最終還是停在半空中,有片刻僵滯,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最後指尖輕輕顫了下,打算放下去。
他聲音淡淡提醒道:“肩頭落葉……”
話未說完,戛然而止。
隻見阮覓一臉坦然地握住崔顏放下去的手,重新放到自己肩膀上。
麵無表情,“你剛才說什麼?風有些大,沒有聽清楚。”
她說得理直氣壯,實則聲音都是顫的。抓住崔顏的那隻手,鬆開後,指尖還不受控製地發燙。
分明青澀,卻還要硬裝老手成熟。
崔顏許久沒有動靜,在阮覓拉著他的手放在自己肩膀上時,他就開始不動了。
阮覓抬頭去看他,發現這人臉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中透著淡漠。
似乎什麼事情都無法讓他失態。
隻有還放在她肩膀上的那隻手,滾燙的彰顯著存在感。
阮覓想了想,好像自己剛拉起這隻手的時候,沒這麼燙啊……
不過崔顏此時的樣子,讓阮覓開始彆扭了,她擰著眉,喊了聲崔顏的名字。
崔岩竟然沒有回答她。
阮覓又喊了一聲,崔顏眼簾才顫動一下,像是剛醒來那般,眼中茫然之色一閃而過。
一點疑惑的鼻音,顯露著他此時的不在狀態。
而阮覓,在其他事情上一向敏銳的感知,這時卻完全無法發揮作用了。
兩人像是什麼都不懂的幼童,懵懵懂懂,竟然什麼都沒有說,互相看了眼,然後繃著臉準備錯身而過。
隻是崔顏往前走了兩三步後,微垂的眼抬起,忽地轉身拉住阮覓。
兩人動作靜止。
在七月風吹芭蕉,綠影搖曳的庭院中,蟬鳴聲時而響起。
一聲高一聲低,不成調子,叫人心生煩躁。
齊尾芭蕉前的兩人,卻好似什麼都沒聽到。
或許是那震耳的胸腔震動聲蓋過了一切。
崔顏剛學會走路般,慢慢的,一點點的彎下腰,小心將額頭抵在背對著自己的,阮覓的肩膀上。
一張在旁人看來溫潤又不失疏離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彆的神情,長睫卻是顫動個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