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不韋的眼中滿是希冀。
好似一名已經走到人生末期、行將就木卻希望能將老手藝傳承下去的傳承人一般。
再想到他可是堂堂大秦相邦,這身份與姿態的強烈衝突讓人難免心生憐憫。
嬴成蟜卻搖了搖頭:
“呂相高估本君了,本君年方十七,豈能看穿連朝中諸公都看不穿的未來?”
“大秦能否於王兄一朝統一天下都尤未可知呢。”
“考慮大秦統一天下之後的事未免太過遙遠。”
“本君可沒那個閒工夫。”
假若是在出征之前,嬴成蟜很可能會對這般姿態的呂不韋心生同情,進而給出承諾。
畢竟不讓大秦二世而亡本就也是嬴成蟜的期望。
但滅韓之戰讓嬴成蟜明白了一個道理,慈不掌兵,權亦然!
身處高位,若隨隨便便就因為荒謬的同情便許下承諾,這即是對自己的不負責,更愧對所有效忠於他的臣屬!
呂不韋眼中的希冀之色緩緩淡去,自嘲一笑:
“也對,長安君凱旋之際本相還對長安君苦苦相逼,長安君又怎能輕信本相?”
“今日能知長安君亦料到大秦若一統天下可能會令大秦崩塌,本相已心滿意足。”
疲憊而遲緩的撐著身子站起,呂不韋麵向嬴成蟜拱手一禮:
“深夜登門拜謁,實在叨擾。”
“本相告退。”
轉過身,呂不韋走向門外,但剛邁出一步就是一個踉蹌。
嬴成蟜心裡一緊。
誰都知道嬴成蟜和呂不韋有矛盾。
萬一呂不韋死在長安君府,那嬴成蟜就是黃泥巴掉褲襠,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啊!
嬴成蟜趕緊跑向呂不韋,扶著呂不韋的胳膊將其攙了起來,緊張的發問:
“呂相可無礙?”
呂不韋輕輕搖頭:
“三日未眠,略有暈眩,休息一日便可。”
嬴成蟜鬆了口氣:
“善,想來呂相也不願住在本君府上,本君扶您出門。”
“注意腳下。”
攙著呂不韋,嬴成蟜小心的將其送出府門,推上馬車。
於馬車之上坐穩,呂不韋對家仆擺了擺手,便有三架馬車停在了長安君府門外。
停好車,馬車上的家仆跳下車,跟在了呂不韋的座駕之後。
呂不韋溫聲而笑:“這三架馬車所載便是本相新近修訂的《呂氏春秋》。”
“若見得疏漏之處,勞長安君能不吝增改批駁。”
嬴成蟜輕輕頷首:“本君自當誦讀之。”
“呂相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呂不韋擠出一個笑容:“有勞長安君費心。”
落下車簾,馬車乘著風雪引入夜色。
看著遠去的車駕,嬴成蟜朗聲吆喝:
“呂相切記好生歇息,養精蓄銳。”
“因為從今以後……”嬴成蟜昂然而呼:“攻守易形了!”
馬車內,聽著嬴成蟜的吆喝聲,呂不韋的疲憊之色儘數散去。
回望身後那道健壯而年輕的身影,呂不韋輕笑喃喃:
“攻守易形?”
“思想才是流毒最深的毒藥,久遠而無解。”
“本相能看得出你心中的仁善和對大秦未來的擔憂。”
“望你能承襲本相之誌!”
今日嬴政的背刺讓呂不韋很心痛。
痛定思痛過後,呂不韋選擇與嬴成蟜和解,利用他餘下的時間儘可能把嬴成蟜也變成他的模樣。
至少至少,也要讓嬴政以為呂不韋已經與嬴成蟜和解,甚至已經合盟!
“王上,臣順著你的心意行事了,隻不知伱今夜是否還能安睡。”目光轉向遠處的一座雪堆,呂不韋目露戲謔。
“當你選擇信任一人,你就必當多麵對一分忐忑與不安。”
“望你永遠銘記今夜。”
關上車窗,呂不韋伸了個懶腰,淡聲吩咐:“再快些,本相乏了。”
車夫高聲應諾:“家主您坐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