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彆坐我床上。”秦休意裹起被子坐著,“喏,那邊有張紫檀椅,你搬來坐吧。”
玄麟隻當他害羞,了然一笑,轉身去搬椅子。
就在這時,寢宮的朱紅門吱呀一聲,開了一條縫,措措頂著一盤糕點、糖果和藥碗,輕手輕腳地溜進來,一抬眼便看見一隻大玄麟杵在麵前:
“啊!是你!你來作什麼!”
玄麟桀驁地睥睨它,這隻鬆鼠不過是一隻被人族馴服的妖仆,妖界向來弱肉強食、上下尊卑鮮明的很,這種卑劣妖是是沒資格向他鬼麒麟問話的,玄麟一言不發地站起來,一把端過他頭頂上的盤子,坐到秦休意身旁:
“你受傷了,我喂你吃吧。”
措措在門外一跺腳,大尾巴震兩震:“我們殿下本就是為你受傷,你可得好好喂!若殿下再有個三長兩短,你…你……”
他似乎想說出幾個毒咒來,但一想,這個玄麟好歹也是少主的竹馬,又是他們魔界中人,雖然現在此人失憶穿書了,但他們這些沒失憶穿書的人又不好不賣以前的舊交情。
“措措。”秦休意出聲打斷他,“我沒事,這裡有玄麟照顧我,你先下去休息一下吧。”
措措哼了一聲,凶狠地瞪了一眼玄麟,轉頭跳走了。
待門外沒了聲音,秦休意以為措措走了,他從被窩裡探出一個頭,對端著藥盤子的玄麟道:
“我知道,我救了你,你心懷愧疚,想要報答吧,又不好意思說。總之,我救你,你照顧我一下,這事就算翻篇了,咱們兩清……至於其他的,你也沒想太多,總有一天,你自然會明白我為何救你。”
玄麟端著藥盤子坐在秦休意身邊,先剝了一顆糖塞進他的嘴巴裡,笑道:“沒事,我已想明白你為何救我了。”
“……啊?”
秦休意含著糖,含糊不清地問了一聲,玄麟沒有再答,他端起熬好的藥汁,耐心地準備喂藥。
朱門外,措措偷偷貓在門縫處監視,他作勢離開,其實心裡終究放心不下,玄麟雖然和少主一同長大,可現在他失憶穿書,又是妖族,恐怕會對少主不利。
窺探半晌之後,措措看見失憶的玄麟坐在秦休意床邊,一隻凶殘的妖類,此刻用著慣會殺人的手,微顫著舀起一勺藥,努力學著去照顧一個病人。
玄麟舉起自己那雙能提千斤擔的手,他的手上拎著一隻精致的小調羹,仔仔細細地舀起一勺,慢慢地遞到秦休意嘴邊,小調羹很輕、中藥汁更是輕的可以忽略、可這一切握在他手心裡,竟比拎著千斤擔還要更重。
“嘶——”
“被燙到了?”
玄麟趕緊放下藥碗,他從沒照顧過人,一時竟不知怎麼辦,想要替他吹一吹,忽然對著秦休意的嘴唇又不敢靠得太近,怕唐突了,就在這時,玄麟突然急中生智,他就坐在原地,立刻提氣,快速鼓氣,猛地來了一個強有力的吹吹!
“哈哈哈,彆這樣,玄麟,很癢啊哈哈哈哈。”
那口氣吹歪了,一時吹到秦休意脖子上,弄得他哈哈大笑,猛然想到他們的童年時代,在魔界草原上打滾,那時候小玄麟還是麒麟獸態,還不會說話,表達憤怒的方式就是朝秦休意蹬蹄子噴氣,毛絨絨的腦袋拱到脖子上,噴出的熱氣每每弄得秦休意發癢大笑,滾來滾去,小玄麟覺得自己如此生氣,對方卻這樣哈哈大笑,更加生氣了,撒蹄子跑開不理秦休意了,每到這時,小秦休意就要跑過去,給小麒麟采點好吃的小魔果,哄哄他,兩人便又和好如初。
措措貓在門縫處,聽見裡頭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這回是真的放心了,幾百年一起長大的竹馬,有些記憶不是失憶就會消失的,數百年的相伴,有些東西早已刻印在身心之上,滲透進每一寸的生活。措措抱著自己的尾巴,輕輕歎了一口氣,偌大的魔界多少好兒好女,自家少主喜歡誰不好,偏要去喜歡仙君蕭無陵!
西川措一邊搖頭,一邊轉身離開,就在這一霎,他突然自己的身後,不知從何時起,立著一道白色的身影……
“仙君——?!”
措措失聲叫出口。
下雨了,此刻,蕭無陵站在雨幕中,渾身上下都淋濕了,他站在太子宮外,透過玄麟闖出的窗窟窿裡,看見裡麵兩個人喂著藥吃著糖,相依偎、相歡笑。
“無!陵!”
這一瞬,秦休意聽見措措那聲叫,驚喜地轉過頭,真的看見蕭無陵站在他的窗外,靜靜地看著他。
玄麟在一旁,幾乎是立刻就感覺到,看見蕭無陵的那一瞬間秦休意整個人都像被點亮了,那一雙眼睛裡的光彩亮得仿佛天上的星辰,與從窗子裡看到他時的平平靜靜,孑然不同。看得玄麟恨不得剜了那雙星目,狠狠藏起來。
秦休意也顧不得自己的傷勢,幾乎從床上蹦下來,三步並兩步躥到窗前,與蕭無陵對視:
“五零!……無陵?”
淅淅瀝瀝的雨漸漸變大,唰啦唰啦在地上綻開一朵一朵小水花,秦休意直覺眼前人有一點不對勁,蕭無陵一直站在那裡,雨水從他濕透的烏黑發梢上滴下來,胸膛處隱隱滲著一抹血色的紅,他站在那窗窟窿外,雙手背在後麵,像是拿著什麼東西,好像是一些雪白的花瓣。
“無陵…”
秦休意喉頭一梗,忽然說不出話,他感覺蕭無陵看到他了,可看到他的那一刻,眼神卻變得極為冷淡疏離,分明看著他,卻好像眼裡完全沒有他這個人了。
蕭無陵注視著秦休意,忽然笑了一聲:
“原來殿下並沒有血不凝。”
“我……”
秦休意想要解釋,一時間,竟無從解釋。
雨稀裡嘩啦,瓢潑著似天穹破漏,蕭無陵站在雨中,風一吹,白雨斜斜地如千萬條鞭子抽在他身上,他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隻是從這一聲沉默中得到了他的答案。
蕭無陵什麼也沒說,秦休意隻看見他緊緊攥著手,忽然發力,將手中那些不知名的花瓣,一點、一點,攥了個粉碎。
然後揮手一揚,將那些潔白花瓣的屍體,全揚在泥濘的地裡,由著潑天的雨百般作踐,豆大的雨點砸下來,將潔白的花碎瓣一點點踩進肮臟的泥裡,破碎不堪,消香玉殞。
秦休意不知道那是什麼花,但他看著那一地殘花狼藉,心口不知名地疼起來,密密麻麻牽動了全身,幾乎疼得他釘在原地,一動不動。
在他幾步遠之外的蕭無陵半句話也沒有,轉過身,一步一步踩過那些花瓣的屍體,一步一步離開遠去,他們分明隻有幾步之遙,但在這一刻,秦休意莫名覺得,他們之間隔得很遠,如果不追回來的話,他們就完了。
“五零…無陵!蕭無陵!你給我站住——”
秦休意猛地推開門,也顧不得自己的肩上的傷,直接衝出太子寢宮,一頭紮進雨幕裡追蕭無陵。身後是措措還是玄麟在大叫,什麼注意傷勢,什麼下雨,什麼披衣服什麼打傘……
那些都不重要,那些聲音都在離他遠去,大雨滂沱裡,秦休意隻看得見蕭無陵離開的背影,聽得見蕭無陵離開的腳步,那一步一步踩在雨水上,在從他的心裡離開,從他的人生裡退場,他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念頭:
他要追上這個人!
大雨滂沱裡,他不知奔跑了多久,濺起的水花濕了整個褲管,他們的距離越縮越短,越離越近,終於最後一步,秦休意一頭紮上去,猛地從背後抱住蕭無陵:
“無陵!不要走……”
蕭無陵默不作聲,輕輕捏住他的手腕,掙開他的懷抱:
“殿下,你其實對誰都是這樣嗎。”
雨聲在耳畔轟鳴,秦休意根本不知他在說什麼,隻知道固執地再抱回去,不能讓他的仙君跑了!
蕭無陵感受著身後又貼上來的溫暖懷抱,許是從小沒感受過,太缺這玩意了,彆人隨意施舍的一點溫存,他便上趕著當回事兒,珍愛地捧在心尖上,為此把家國仇恨都耽擱下,剜血掏心也不在乎,到頭來,原來他牽腸掛肚的血不凝,不過是唬人玩兒的。
他冷靜地一根一根掰開秦休意的手指,淡淡道:
“殿下,你玩得起,我受不起。”,,網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