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 清寧宮。
殿裡檀香升起嫋嫋雲霧, 宮女內侍們低眉垂眼立在兩旁,大氣也不敢出。
生怕成為被太後怒火波及的那一個。
太後已經很久沒有被人這般拂麵子了。
太後高坐在椅上, 低頭看著如今楊家的掌權人,她的庶弟楊節。
楊節位列三公,是僅在丞相之下的禦史大夫, 如今許相死了,文臣隱隱以他為首。
如果有他幫助李昱, 那李昱的路會好走很多, 甚至有望恢複太子在世時的盛景。
太子出於她膝下, 她依舊是有王佐之才的楊家女郎,百年之後, 也會在史書上留下極其濃烈的一筆。
她是大夏朝第一個掌權的女子,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喜歡這種高坐著俯視眾生的感覺, 更喜歡權利給她帶來的滿足與喜悅。
隻要楊節肯幫她,這一切都會延續。
可楊節並不讚成以楊家之力輔佐李昱。
太後眯眼道:“三弟莫要忘了, 楊家是如何從一個沒有兵權的普通世家,走到今天的名滿天下。”
大夏朝世家眾多,潁水許氏, 滎澤鄭氏,東萊齊氏, 琅琊顏氏, 哪一個不比華陰楊氏家大業大?
可現在的第一世家, 是華陰楊氏。
是她讓眾多世家俯首稱臣,華陰楊氏獨尊。
這一切都是她帶給楊家的。
楊節垂眸道:“正是因為知道,才更要勸娘娘抽身退步。”
“大夏朝有一個滿門抄斬的許相便足夠了,楊家萬萬不能成為第二個。”
太後瞳孔微縮,戴著精致鎏金護甲的手指劃過紫檀木桌麵。
許相的死是她沒有意料到的。
她沒有想到一向對她聽之任之的正德帝會突然對許相發難。
太後揉了揉眉心。
可惜了,許相對大夏朝忠心耿耿,也對太子竭儘所能。
但她不是許相,楊家更不是許家,楊家永不會敗。
太後睜開眼,銳利的目光落在低頭抿茶的楊節身上,聲音微冷,道:“這麼說,三弟是不肯幫哀家了?”
楊節起身拜下,額頭抵在冰冷地板上,到:“請恕臣,難以從命。”
太後的護甲劃過桌麵,發出一聲輕響,久久沒有說話。
罷了。
本就親兄弟,又怎真能指望他?
若是大哥還在,她何須如此?
想到嫡兄,太後隻覺腦中如針紮一般。
太後痛苦地閉上眼。
心腹大宮女見此,知道太後的頭疼又犯了,小心翼翼過來給她揉著太陽穴。
過了好一會兒,太後方覺好上一些,看了一眼仍跪在地上的楊節,淡淡道:“下去吧。”
楊節起身,看到宮女給太後揉太陽穴的畫麵,猶豫片刻,道:“娘娘千金之軀,當保重鳳體才是。”
“老毛病了,不礙事。”
太後淡淡道。
楊節隻得退下。
楊節從清寧宮出來,迎麵冷風吹來,隻覺渾身發冷,這才發覺,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他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濕。
夜深露重,秋風刺骨。楊燭見楊節出來,連忙從隨從手裡拿過大氅,迎上前給楊節披上。
楊燭一邊係大氅,一邊道:“父親,怎麼這般晚?”
“可是姑母哪裡”
話未說完,就被楊節抬手製止了。
楊節身披大氅,目光看向遠處的清寧宮,長歎一聲,彎身上轎。
回到府上,楊節寫了一封致仕奏折,楊燭微驚,道:“父親,這”
楊節閉目道:“你可知為父給你起燭為名是何用意?”
楊燭躬身肅容答道:“兒子片刻不敢忘。”
“父親是庶出,兒子出身亦不高貴,父親借燭提醒兒子,兒子乃燭火之光,焉能與日月爭輝?要兒子謹慎為人,不得與同宗兄弟爭一夕長短。”
楊節捋著胡須,唏噓道:“你記得就好。”
“燭火卑微,不及日月,所以要比日月謹慎萬倍。你做的很好。”
與他同宗的兄弟數十個,最終卻是他做了楊氏族長的位置,個中道理,自不需說。
“若以楊氏全族身價性命博來的潑天富貴。那這從龍之功,不要也罷。”
鮮花著錦烈火烹油雖好,可也要記得抽身退步。
在經曆過許相滿門抄斬的慘劇後,他實在沒有信心去插手奪嫡之事了。
楊節致仕的事情很快在天啟城傳開。
原本跟薑勁秋湊在一張桌子翻軍報的杜雲彤聽到消息抬起了頭,道:“禦史大夫楊節楊大人?”
薑勁秋仍低頭看著軍報,道:“管他做什麼?還是想想怎麼安置軍士吧。”
她執意留在天啟,薑度沒有辦法,留給她五千府兵。
臨行之前,薑度找了杜雲彤,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幫忙看顧著薑勁秋。
杜雲彤眼淚汪汪答應。
天知道她今年才十二!
她還是寶寶,怎麼突然就成了被托孤的幼兒園園長?
秦鈞如此,薑度也如此。
真是,讓人心累。
薑勁秋又翻了一會兒軍報,後知後覺地想起楊節的重要性。
想了想,抬起頭對薑勁秋道:“我們要不要給楊家遞帖子,探一下楊家的風聲。”
杜雲彤揉了揉臉,道:“太後都勸不了的人,我去了也沒用。”
說完話吩咐身邊的暗衛:“多留意楊府的動靜,任何的風吹草動我都要知道。”
暗衛應下。
秦鈞送的甘蘿葉清香,杜雲彤抿了一口。
薑勁秋不大喜歡這種茶,隻喝著雲霧,杜雲彤看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看得舌頭發麻。
這麼苦的茶,她是怎麼喝下去的?
心裡想著,杜雲彤就問了出來。
跟薑勁秋相處就是有這些好處,想知道什麼直接問就好了,根本不用憋在心裡。
薑勁秋也不藏著掖著,隨口道:“秦鈞喜歡。”
對於薑勁秋的直爽,杜雲彤甘拜下風。
杜雲彤道:“你也喜歡?”
喜歡又不犯法,指不定將門出身的薑勁秋天生就跟秦鈞有著一樣的審美和三觀。
哪曾想,薑勁秋卻道:“我怎麼可能喜歡,這麼難喝。”
“那你還喝?”
眼瞅著薑勁秋又喝了一杯,杜雲彤道。
這是給自己找罪受嗎?
雲霧太苦,薑勁秋微皺眉咽下,道:“我就是想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喜歡這麼難喝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