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努力總算沒有白費,這段時日下來,秦鈞在天啟城的名聲比往日好上一些,最起碼人們談論他的時候,不再隻談他的殘暴與嗜殺,他的戰功赫赫與一心為大夏,也成了人們津津樂道的話題。
秦鈞的名聲改善,朝臣們也不再對他避之如蛇蠍,春節的時候,還有人往杜雲彤府上送了賀禮。
彆人有意交好,杜雲彤自然樂見,讓人封了厚厚的禮還了回去。
一切都在往她期待的路線發展,一直提心吊膽擔心的李昱,最近也沒搞出什麼幺蛾子。
她原來一直擔心,李昱性格直率較真,知曉了太子薑後死的內幕時,會沉不住氣,領著自己那百餘護衛,便去跟李曇正德帝等人拚個你死我活,如今看起來,倒是她多心了。
不過仍然不能掉以輕心,先太子和薑後是李曇的軟肋,李曇未必能咽的下這口氣,與正德帝虛與委蛇。
李昱這人太直了,心裡藏不住事,如果讓正德帝知曉了李昱整日裡盤算著怎麼弄死他,估計正德帝立馬會捋了李昱的東宮太子之位。
話又說回來,哪怕李昱整天不琢磨著弄死正德帝,正德帝也不想讓李昱繼位的。
在正德帝眼裡,三皇子李曇才是最像他的那一個,有身為帝王的殺伐決斷,也有身為帝王的心狠手辣,把大夏朝交在李曇手裡,正德帝才更放心。
杜雲彤對正德帝這種想法嗤之以鼻。
什麼時候殺伐決斷與心狠手辣是衡量一個帝王是否合格的標準了?
隋文帝的棺材板都快蓋不住了好嗎!
哪個千古一帝是靠這兩樣登上皇位的?
唐太宗若是也抱著這種想法,敢於直諫的魏征墳頭草都三丈高了。
在杜雲彤看來,一個帝王,最重要的不是殺伐決斷心狠手辣,是他是否心懷天下,對芸芸眾生一片赤誠熱血,君不見賣草鞋的劉備也能將天下三分,再續大漢四十三年。
你如何待天下,天下也會如何回饋你。
杜雲彤知曉這個道理,所以在與李昱相處時,總會與他說起這些話題。
李昱對天下有熱血,有抱負,這是杜雲彤最欣賞他的一點。
身上到底流著薑家人的血,在繼承薑家人直率豪爽的同時,也繼承了薑家人心懷天下的優點。
仔細想想,這大概是秦鈞在知曉李昱那麼多的缺點下,仍然執意輔佐他為帝的原因吧。
想到秦鈞,杜雲彤又忍不住想起另一件事。
秦鈞已經很久沒有給她回信了,她原以為秦鈞出了什麼意外,但聽捷報傳來,秦鈞大勝,並沒有秦鈞受傷的消息傳來,想來秦鈞也沒有受什麼傷。
沒有受傷,但也沒有回信,這種態度便值得惹人深思了。
夜深人靜時,杜雲彤不是沒有想過秦鈞究竟是什麼態度心情,是生氣,還是什麼。
他在外麵累死累活給李昱打天下,李昱卻在他未過門的小嬌妻麵前說著那些有的沒的話。
這種事情,擱誰身上誰都受不了。
杜雲彤歎了口氣。
鬼知道那天的李昱發了什麼瘋,一意孤行說了那些話,自那夜之後,李昱便對這些事情隻字不提,好像沒有發生一般。
男人心,海底針啊。
李昱一時興起的幾句話,他說痛快了,倒叫她在秦鈞那裡不好交代了。
本來秦鈞就是一個死傲嬌,不願意先開口,再被李昱橫插一下,原本進度緩慢的感情隻怕會再緩慢一下了。
更有甚者,還會倒退一段。
杜雲彤歎了口氣。
這該死的姻緣線啊,怎麼就這般難。
許是窗戶沒有關嚴,一陣冷風吹了進來,冰涼刺骨。
杜雲彤徹底沒了睡意。
這個點了,守夜的百靈早就睡熟了,杜雲彤便披衣起身,自己去關窗戶。
剛坐起身,發覺床頭立著一人。
那人一身鴉青色衣裳,唯有衣緣與腰飾是暗色的紅,窗外白雪皚皚,他行動之間暗光流動。
杜雲彤披衣的動作微滯,不確定道:“侯爺?”
他不是應該在萬裡之外的北地嗎?什麼時候趕回來了?
秦鈞靜靜立在床頭,身上尚有著雪的冷冽寒氣,開口說話,聲音依然是微啞的:“唔。”
屋裡的地龍燒的很暖,杜雲彤拉開層層紗幔,棱角分明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他眉頭有著結了霜的雪花,受屋裡溫暖的地龍一激,便融成水,順著鬢間落了下來。
目光下移,他的左手微微曲著,上麵纏著厚厚的繃帶,繃帶上隱隱映著暗紅的血跡。
杜雲彤秀眉微蹙,下意識地,去拉他的手,道:“你受傷了?”
待看清他手上的傷勢,杜雲彤吸了一口冷氣。
赤著腳下床翻出了小藥箱,拆開繃帶便要重新給他上藥。
“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跟我說一聲?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也不注意一下?”
秦鈞任由她牽著手,垂眸看著她在他手上忙來忙去,原本想要問她的話,彼時都消失了蹤跡,眼裡和心裡,隻剩下她微蹙著的眉尖,與眼底的淺淺的心疼。
窗外的雪花仍在下,一層又一層,鋪滿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屋內昏黃的燭光,身邊少女淡淡的發香,鎏金瑞獸吐出嫋嫋雲霧,秦鈞皺著的眉頭一點點舒展開來。
總要說些什麼的。
他大老遠跑回來不是為了讓她給他包紮傷口的。
她包紮傷口的技術一點也不嫻熟,重新纏上的繃帶打的蝴蝶結一點也不好看。
以及都這麼久了,她還是不記得他喜歡喝什麼茶。
甘蘿葉難喝死了,還是她喝剩下的,白玉杯子上還留著她淡淡的唇脂印。
算了,不嫌棄她了。
秦鈞抿了一口茶,漠然開口道:“我不是為你回來的。”
還在巴拉著他身上有沒有其他傷口的杜雲彤動作一頓。
“我一點也不好奇你和李昱的事情。”
杜雲彤微挑眉。
燈下的秦鈞少了幾分鋒芒畢露的淩厲感,半斂著的眉眼有著幾分漫不經心的隨意,一點也沒有重傷之後連夜趕路的疲憊,相反的,他靜靜坐在那,還有著世家子弟風輕雲淡的矜貴與坦然。
這個人,渾身都爛了,嘴巴都不會爛。
“侯爺愛為什麼原因回來就為什麼原因回來。”
杜雲彤乾脆利落地拆了秦鈞的腰帶,不用抬頭看,也能知曉他現在的表情。
秦鈞的右手遠不如左手靈活,但捏著她手指的力氣也是不小的,哪怕過了這麼長的時間,變聲期還是沒過,聲音還如原來一般的沙啞,沙啞裡又帶著點低沉:“你做什麼?”
被他捉住了手,杜雲彤便用指腹撓著他的掌心。
秦鈞鬆也不是,不鬆也不是,過了片刻,杜雲彤頭上響起秦鈞的聲音:“成何體統。”
“體統?我娘死的早,沒人教我什麼是體統。”
杜雲彤抬起頭,直視著秦鈞的眼睛,道:“倒是侯爺,世家子弟,天之驕子,知曉體統不體統,禮儀不禮儀。”
秦鈞眉頭微皺。
“半夜闖我閨房便是體統?不好好養傷冒雪跑回來便是體統?”
他手背上的傷口深可見骨,周圍又有凍瘡蔓延,杜雲彤不敢想象,若傷口持續惡化,他的左手還能不能要。
殺神秦鈞,修羅左手,左手若是廢了,他拿什麼去提陌刀,拿什麼立於不敗之地?
杜雲彤氣得想去咬他。
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愛惜自己身體的人,如果她知道她的信會讓他馬不停蹄趕回天啟,那她說什麼都不會寫那封信的。
秦鈞久久沒有說話,世界隻有雪花沙沙落下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秦鈞的手指動了動,聲音沙啞道:“你生什麼氣?”
又不是第一次闖她閨房了。
“我都沒生氣。”
原來是有一肚子氣,在看到她那張臉時,什麼都沒了。
色令智昏,竟然連他也不能免俗。
秦鈞唾棄著自己。
有那麼一瞬間,杜雲彤有種想要把麵前懵懂的少年暴打一頓的衝動。
他倆的對話,什麼時候才能在同一個頻道上?
杜雲彤深呼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他一般見識,這個傲嬌不知情愛的秦鈞,能從萬裡之外的北地跑過來,已經足以證明他的心了,她得知足。
昏黃的燭光搖曳,秦鈞從懷裡掏出一物,塞到杜雲彤手裡,道:“給你,新年快樂。”
那是一枚洗的很乾淨的狼牙,用紅繩穿著。
杜雲彤知道送這東西的意義。
在大夏朝,男子送女子狼牙,跟後世的男人送女人鑽戒差不多,常年從軍的男子求婚的意思。
杜雲彤臉上一熱,提著紅繩,讓狼牙在眼前晃著。
這個秦鈞,偶爾還是會開竅的嘛。
哪曾想,秦鈞低咳一聲,彆彆扭扭道:“路上撿的,沒人要,送你了。”
杜雲彤晃著狼牙的動作僵在半空,啪地一下把狼牙仍給秦鈞,道:“我也不要。”
傲嬌是種病,得治。
空氣再度陷入凝滯。
秦鈞攥著狼牙,有點想不明白杜雲彤怎麼又生氣了,明明該生氣的人是他。
猶豫了半晌,本著好男不跟女鬥的想法,秦鈞開了口。
那句話極輕,輕到讓杜雲彤幾乎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抬起頭,一貫目光淩厲如劍刃的秦鈞,竟然不自然地躲避著她的目光。
杜雲彤笑了起來。
“我沒有很想你,隻是想要見見你。”
冰雪初融,霽月當空,她心上的少年穿越千山萬水,將這句話送到她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