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薄薄布料,她聽到秦鈞有力的心跳聲,矯情的話不需要再說,她知道他懂她。
月兔隱於黑暗,金烏再度升起,官兵清掃著宮變後留下的痕跡,一盆又一盆的水潑上去,原本殷紅的血跡被衝刷至沒有。
時有大膽的百姓探頭看外麵的場景,官兵便說沒事了,該做什麼做什麼吧。
小商小販們便陸陸續續支起攤位,開始新一天的忙碌。
一切又恢複了原狀,仿佛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那夜刀劍錚鳴的屍堆滿地,更像是人們午夜夢回做的一個噩夢罷了。
但那個噩夢是真實發生過的。
對於某些人來講,這個噩夢,還在持續著。
李曇看著窗外的景色,天空是清透的藍,遠處的樓台亭閣,近處的九曲回廊,都變得無比真實起來。
不過一夕之間,他從一個備受正德帝器重的皇子,變成了謀逆造反的人,當初他強加在先太子李昊身上的罪名,如今被秦鈞儘數安在他身上。
當真是因果報應不爽。
時值正午,有暗衛送來吃食。
桌上的小菜樣樣精致,一看便知道是用心做來的。
人都要死了,很多事情也就看開了,他與秦鈞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他倆之間的衝突不過是因為政見不同,除此之外,再無其他隔閡。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秦鈞也不會在他臨死之前羞辱他,仍給他該有的皇子體麵,讓他舒舒服服走完最後一程。
大抵是看他快要死了,秦鈞的暗衛們沒有在吃的地方難為他,對他的一些要求,也儘量滿足,更有甚者,還頗為貼心地問他要不要聽曲兒,喜歡勾欄院裡的哪位姑娘。
從最初的難以置信到現在麵無表情接受一切,李曇搖頭,說不用。
他一生為帝位奔走,身邊一個姬妾也無,這樣也好,省得連累了旁人陪著他一同赴死。
沒有一個紅顏知己,也無人為他的死拘上一把傷心淚,這樣的人生,好像有點失敗。
李晃收回目光,笑了笑,拿起筷子,慢慢吃著菜。
失敗就失敗吧,輸在秦鈞手上,不算委屈。
隻是不知道秦鈞會留他到什麼時候,想了想,大概也就是這幾日的事情了。
天啟城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秦鈞總要給天下人一個交代的,他就是那個交代。
閉著眼,他也能想象得到秦鈞會給他安上多少罪名,不過奪嫡之路素來如此,不成功便成仁,從來沒有折中的出路。
若他成功了,想來也會把一切汙水全部潑在李昱頭上,都一樣,成王敗寇,他沒甚好怨的。
自詡洞察人心的李曇,又一次猜錯了秦鈞的心思。
秦鈞素來不是一個在乎名聲的人,他才不管怎麼向天下人交代,立李晃為東宮太子需要昭告天下與祖廟,輔政大臣要選誰,條條樁樁都擺在他案頭,讓他想分心去想李曇的事情都難。
好不容易讓李晃做穩了儲君之位,又要挑挑選選,在杜雲彤的推薦下定好了輔政大臣,忙完這些還不算,春閨的奏折被送上了他的桌上。
而至於如何處置李曇,正德帝又是什麼位置,因為官服顏色花樣都能吵個麵紅耳赤的朝臣,彼時卻難得團結了起來,都沒有上書提醒他。
無人提醒,秦鈞更是想不起來,一心一意去忙春閨的事情。
大夏朝死了兩位太子,朝堂上也經曆了幾番清洗,能用的朝臣壓根沒有幾個人,故而秦鈞更為看重此次的春閨,至於李易廣寧公主,杜雲彤勸秦鈞不要多關注。
太後眼睜睜地看著李昱死在龍首殿,悲慟之下天家威儀都顧不得了,是不可能放過廣寧公主的,根本不需要秦鈞再去動手。
天家皇室裡,若論起來手段殘酷心腸狠辣,太後多半排第一,一個連先帝都敢私下弄死的人,還有什麼是她不敢做的?
廣寧公主若是識趣點,一根繩子趁早了解自己的性命,免得等太後醒過來神,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聰明人與聰明人在想法上總是不謀而合的。
廣寧公主是這樣想,也是這樣做的。
隻有她死,太後才會扶持兄長,她不死,太後難消心頭之恨。
至於兄長會不會因為她的死記恨太後,她覺得大抵是不會的,奪嫡之路素來殘酷,她弄死了兩任太子,每一個都是太後的心頭肉,太後殺了她,著實正常。
一報還一報,她有今日的結果,全是她自己做來的,奪嫡之路無對錯,誰與誰也沒什麼深仇大恨,不過是為各自的利益而戰,兄長沒道理去恨太後。
一報還一報,她有今日的結果,全是她自己做來的,兄長沒道理去恨太後。
她的心毒得很,早就該死了,活到現在,是她賺了。
隻盼她死之後,兄長能夠榮登九五,成為天下最為尊貴的人。
白色的長綾垂落下來,廣寧公主閉上眼,腳尖輕輕踢翻了凳子。
如果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那大抵是,唯願來世不生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