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杜雲彤俏生生立在秦鈞身旁, 如雪後的青鬆旁長了一枝嬌豔的海棠花, 舉手投足都是賞心悅目的,偏這朵海棠花, 說出來的話能把人氣死。
更讓人氣結的是,杜雲彤是個女子,若與杜雲彤爭論, 不免落了下乘,平民百姓間還講究個好男不跟女鬥呢, 更何況他們這些朝中重臣?
他們是誰?他們是國之棟梁, 自幼習孔孟之道, 出自詩禮簪纓之家,而杜雲彤, 不過是無人管教的喪母長女罷了,他們怎能與一個沒人管教的丫頭一般見識?
可杜雲彤說話實在氣人,以至於朝臣們對於上古大賢說過的某句話再次有了一次清晰的認知: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古人誠我不欺。
但氣不能這般白受的, 他們不能自貶身份與杜雲彤爭吵,有人能啊。
朝臣們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跟在李晃身邊的小內侍。
內侍們多是牙尖嘴利, 挑事生非的,有內侍在,保管在杜雲彤吃不了兜著走!
朝臣們的目光太過熱切, 內侍看看李晃,再看看杜雲彤, 以及杜雲彤身旁如劍鋒般冷冽的秦鈞, 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內侍也是要命的好嗎!
誰不知道杜雲彤是秦鈞心尖尖上的人物, 敢懟杜雲彤,是覺得秦鈞拎不動陌刀了嗎?
秦鈞連皇子都敢殺,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來的?
內侍不想開口,但架不住朝臣們“慈愛有加”的目光,他要是不開口,回去朝臣們就會奏他許多本,一樣被禁衛軍拖出去亂棍打死。
算了,橫豎都是一死,秦鈞的陌刀快,或許他還沒感覺到痛,就已經死了。
他要是死在秦鈞刀下,朝臣們看在他是為他們出頭的份上,多半會厚待他的家人,若是死在朝臣的覲言下,他的家人也會受掛落。
武人心裡沒有那麼多的彎彎繞繞,想弄死你,乾脆利落的一刀劈過來就結束了,但文人就不同了,弄死你還不算,把你家人也一並拖過來鞭屍。
什麼株連九族,什麼滿門抄斬,哪個不是酷刑不是文人想出來的?
這年頭,寧願得罪武人也不能得罪文人啊。
小內侍思前想後,掙紮半晌,終於鼓起了勇氣,尖著嗓子,道:“大膽!”
話剛出口,便見秦鈞陰冷的目光掃過來,小內侍心頭打個突,腿上一軟,剛剛鼓足的勇氣瞬間化為鳥雀散,哆哆嗦嗦道:“姑姑娘怎可這般跟大人們講話。”
杜雲彤險些被內侍哆嗦得不成調的話逗笑了。
說到底,還是秦鈞的威懾力太大,一個眼神掃過去,就能把人嚇得說出來話。
杜雲彤故作委屈,眼淚說來就來,秋水似的眸子漫上了水光,端的是比內侍還委屈三分:“小女子怎麼了?”
“小女子可不曾與諸位大臣一般,動不動就問候彆人祖上十八代。”
她真的神煩這種罵人還要牽扯彆人家人的人,市井百姓還講究個罵人不罵娘,打人不打臉呢,這幫大臣們可倒好,彆說秦鈞父母了,秦鈞父母的父母都捎帶上了。
垃圾。
“可可那是因為”
世宗皇帝在世人心裡不亞於神一般的存在,扭轉乾坤,不僅強行給大夏朝續了一波命,還順帶把大夏朝經營到四夷賓服,萬國來朝的盛景。
昭武院是世宗皇帝所建,是屬於世宗皇帝的,身為大夏朝的子民,怎能在昭武院肆意玩樂?
對世宗皇帝的崇拜之情以及昭武院被秦鈞“玷汙”的憤怒戰勝了小內侍對秦鈞的恐懼之心,小內侍道:“昭武院並非尋常院落,定北侯怎能在院內設宴飲樂?”
“這是對世宗皇帝的侮辱!”
又是侮辱一詞,她都聽膩了,就不能換換花樣?
杜雲彤覺得,世宗皇帝大概也沒能想到,他原本隻是想建來玩樂的院子,竟被後人捧得這般高,玩也不能玩,樂更是不能樂,就連在門口走過,都是要沐浴焚香的。
許是聽小內侍說得頗有道理,李晃跟著點點頭,原本愛笑的桃花眼彼時虛眯著,看向抿唇不語的秦鈞。
李晃無不失望道:“定北侯,孤賜你在昭武院居住,可不是讓你在此縱情玩樂的。”
秦鈞筆直站著,一言不發。
膽大的朝臣們開始附和起李晃的話:“太子殿下所言甚是,定北侯,你太讓殿下失望了!”
太子都出聲了,他們還怕個什麼?
“定北侯,你軍功雖高,但終究是大夏子民,是大夏子民,便要遵守大夏祖宗傳下來的的規矩。身為臣子,不敬世宗,不尊禮法,與毛化未開蠻夷有何區彆?”
於朝臣們看來,秦鈞的不語,杜雲彤的岔開話題,更像是被抓了痛腳後的做賊心虛。
是了,不敬世宗皇帝,在世宗皇帝建造的昭武院裡肆意玩鬨,縱然是秦鈞,也是擔不起這麼大的責任的。
朝臣們鬥誌再起,紛紛指責秦鈞僭越。
說得跟秦鈞是那千古罪人一般。
杜雲彤等的就是這個時候。
天涼了,她該開始她的表演了。
杜雲彤手捏著帕子,按在唇邊,故作吃驚,道:“我家侯爺怎麼可能不尊敬世宗皇帝?諸位大臣怕不是弄錯了吧?”
“姑娘,我們這麼多雙眼睛看著,你還是莫要替定北侯狡辯了。”
還她家侯爺,人還未嫁呢,就這般自稱了,簡直敗壞門風!
偏那雙嬌滴滴的眼睛看上去霧氣騰騰的,讓人一眼瞧上去,便無端心軟三分。
再想想這姣好皮囊下剛剛說的惡毒話,真真是德不配貌,白瞎了這副好容貌。
“我這怎是狡辯?”
杜雲彤將眾人神態各異的表情儘收眼底,轉身讓人打開了昭武院的大門。
鄙視,繼續鄙視。
等這些人見了昭武院裡究竟有什麼,就會明白現在的自己究竟有多蠢了。
昭武院建築考究,九曲回廊,小橋流水,讓人看了便心情開闊。
眾人雖嘴上對秦鈞無限貶低,但當昭武院的大門被打開時,還是會忍不住踮起腳尖,去看裡麵的景致。
這可是世宗皇帝住過的院子,當今世人無權得見的,他們若是能瞧上幾眼,以後朝堂之上,也多了幾分吹噓資本——我可是見過世宗皇帝督建的昭武院的人,與你們這幫沒見識的人不同。
然而眾人看清院內景致時,卻都傻了眼。
原因無他,這重重樓閣後隱約映著的人影兒,不單單隻是秦鈞與杜雲彤的府上的人,有太後身邊的宮女內侍來往來行走,有不日便要遠嫁蠻夷的公主身邊的人,還有七皇子李易的貼身內侍,更有輔政朝臣之首的楊節府上的人。
這哪是秦鈞與杜雲彤在昭武院肆意玩鬨,分明是太後公主和皇子牽頭,將朝臣們聚在一處。
院外的朝臣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一臉的不解。
杜雲彤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法不責眾?想讓太後公主皇子一同幫她分擔“褻瀆”昭武院的罪名?
頭腦轉的快的,很快明白了杜雲彤的用意,臉色頓時變得極為難看。
杜雲彤巧笑嫣然:“侯爺對大夏朝忠心耿耿,其心可昭日月,怎會做出褻瀆昭武院的事情?”
說到這,她眉梢微挑,目光落在李晃身上,似笑非笑。
李易從假山後款步走出,微風吹動著他發冠垂下來的流蘇。
看到昭武院外圍了這麼多人,李易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驚喜,向李晃見過禮之後,笑道:“殿下,你又作弄眾位大臣。”
“你來晚了尚且不夠,還要拉著這麼多大人陪你一塊遲到。”
李易淺笑著,道:“自罰三杯,可不許少。”
原本交頭接耳說話的眾人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