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她怎麼可能去不管薑度的死活?
薑度是她在這個世界上為數不多的親人了, 也是為數不多能讓她感到安心的存在, 如果可以,她會毫不猶豫用自己的性命去換薑度的。
可是現在, 不是她換命不換命的事情。
是強迫她在薑度與秦鈞之間二選一的事情。
她如果受了周自恒的威脅,撤走了駐守在琅琊城外的蜀軍,那麼顏家完全可以毫無心理壓力出兵幫助齊家。
青州的齊家本就比秦鈞多了許多的兵馬, 秦鈞與多他數倍的青州兵作戰,一來靠他銳不可當的悍勇, 二來是她提前與他商議好了最穩妥的捷徑, 才讓他在兵力不足的情況下, 仍然連下兩城。
陽穀昌平兩城既失,青州對濟陰便會加強防備, 她從天啟城出發的時候,一路上沒少聽王宏不斷往濟陰增兵的事情。
王宏從古道往濟陰走,必然會比薑勁秋更早抵達濟陰城, 這樣一來,濟陰的兵馬會在四十萬左右, 而秦鈞,可以支配的兵力隻有七萬。
七萬兵馬對四十萬,秦鈞的勝算並不大, 哪怕秦鈞再三安慰她說無事,杜雲彤也一直懸心不下。
秦鈞隻是一個人, 是人就會有累的時候, 如果王宏用車輪戰來站秦鈞, 那麼等待秦鈞的,可能是死路一條。
這種情況下,若是再讓顏家往濟陰增兵,那麼杜雲彤覺著,她可以給秦鈞準備後事了。
戰神在世也沒法打這種戰役。
古往今來,以少勝多的大多是裝備精良的正規軍,與對戰事知之甚少的民兵,兩者相較,正規軍無論在裝備還是在經驗上,都遠遠高於民兵,故而以少勝多也是常態。
可青州兵與琅琊兵根本不是對戰事一無所知的民兵,相反,他們的戰鬥力非常強,甚至並不弱於秦鈞的黑甲軍。
作戰水平相差無幾,王宏又是名鎮一方的老將,秦鈞能夠在王宏手裡以少勝多的幾率少之又少。
以至於杜雲彤都覺得,秦鈞在遇到王宏的時候,是旗鼓相當的狀態。
故而杜雲彤才會千叮嚀萬囑咐,讓秦鈞務必等薑勁秋抵達之後,在與青州兵開戰。
薑勁秋帶了十萬精兵,想來是能夠幫助秦鈞的。
微風順著微微卷起的錦簾送了進來,撩起人額前的碎發。
杜雲彤有一瞬的晃神。
無論是薑度,還是秦鈞,她都不能夠失去。
一個是親人,一個是愛人。
一定會有什麼辦法的。
杜雲彤看了一眼尋羽,尋羽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殺了周自恒,他們也逃不出去。
殺人滅口這條路是行不通的,更何況,杜雲彤也不知道都有誰知道薑度去了蠻夷之地的消息,若是殺了周自恒,惹怒了知曉這個消息的其他人,把薑度的事情大肆宣揚出來,隻怕對薑度更為不利。
她不能這樣做。
杜雲彤伸出手,端著茶杯。
指腹觸及到微涼的茶杯,杜雲彤強迫自己鎮定下來。
時間一寸一寸溜走,杜雲彤鬆開了茶杯。
麵前的男子長眉薄唇,眼底含笑,一邊把玩著腕上的檀木穿成的手串,一邊有意無意地用餘光看著她。
杜雲彤輕輕一笑,道:“公子用二叔威脅我,想是打錯了算盤,二叔的安危,我比公子更清楚。”
周自恒眉梢微挑,道:“是嗎?”
“姑娘若是不懸心薑少府的安危,又何必不遠萬裡奔赴蜀地?”
周自恒慢悠悠道:“姑娘,不是在下危言聳聽,蠻夷之地豈是好呆的地方?古往今來,蜀軍折了多少名將在裡頭,就連薑少府的兄長與父母,也死在了深山之上,屍骨至今都沒有尋回。”
“可憐了,雖說忠骨何須葬青山,但暴屍荒野甚至死無全屍的這種死法,還是淒涼了些。”
周自恒看著杜雲彤的眼睛,笑眯眯道:“姑娘說,是也不是?”
“是。”
杜雲彤迎著周自恒的目光,不急不緩道:“但也不是。”
蜀中高層將領裡,必然有周自恒的人,若是不然,周自恒不可能知曉的這麼清楚。
隻是不知那將領是誰,又為何替周自恒賣命。
這麼機密的事情那人都告知了周自恒,更彆提其他事情了。一日不揪出那個人,蜀地便多一日的危險。
周自恒既然知道了,杜雲彤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
與聰明人說話,拐彎抹角是最不需要的。
茶水與點心是不敢吃的,杜雲彤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茶杯,道:“公子可知,滅一城,需要多長時間?”
周自恒把玩著手串的動作微微一頓,眼睛微眯。
“滅一城?”
杜雲彤捧著茶杯,笑了一下,聲音卻是微涼:“公子可知侯爺如何敢以三十萬兵馬對青州、琅琊、蘭陵同時開戰?雖說侯爺素有殺神之稱,可若是沒些秘密東西,侯爺也不會輕易動兵的。”
“公子既然知道我伶牙俐齒,想來也是知道可一次性射十支弩箭的連弩,也是我製出來的。”
“連弩隻是其中之一,冰山一角,許多世人不曾見過的東西,公子想要見識一下嗎?”
杜雲彤手指微緊,臉上笑意更甚,但聲音卻也更冷:“公子若想見識,我不介意用在琅琊城上。”
她的演技在經曆過大小呂氏、正德帝、太後甚至秦鈞之後,應該是比以前精進多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唬得住周自恒。
周自恒能從那麼多的顏家子孫裡脫穎而出,自然不是什麼草包人物,隻怕她的演技足夠好,讓周自恒跟著她的思路走。
秦鈞與青州兵作戰時,連弩威名遠揚,讓人聞之喪膽,就連周自恒聽到連弩二字,也忍不住心生寒意。
若無萬全打算,秦鈞會這般魯莽與三州之地開戰?
或許她說的不錯,連弩隻是其中之一。
周自恒停下了撥弄手串的動作,眯眼上下打量著杜雲彤,語氣不明道:“姑娘想玉石俱焚?”
杜雲彤道:“我既然敢不遠萬裡去蜀地,就做了永不回還的打算。”
“公子又逼著我做選擇,那我隻好拉著琅琊城一同下地獄了。”
清風拂過,杯中的茶慢慢蕩起水波,周自恒調整了一下坐姿,道:“聽聞姑娘是仁善之人。”
杜雲彤抿了口茶,道:“兔子急了還咬人呢,更何況人了。”
這種情況下,也不用顧及茶能不能喝了,她既然想讓周自恒相信她敢與琅琊同歸於儘,說不得就要把戲做全套。
什麼茶水會不會有毒,水果點心能不能吃,她全部一一品嘗過,反正大不了一死了之,拉著琅琊城一同下地獄。
一直沉默著的千雁彼時出聲:“公子既然把我家姑娘調查的這麼清楚,想來也明白薑少府在我家姑娘心裡的位置,若是薑少府出了意外,那麼姑娘會做出什麼事情,誰也說不好。”
雙手環胸的尋羽適時補了一句:“你知道承恩侯府是怎麼敗落的嗎?”
言外之意,是杜雲彤對自己親爹都能下得去手,更彆提跟她不相乾的其他人了。
船隻悠悠蕩蕩行駛在水麵上,水麵盛開的水蓮花送來陣陣清香。
水頗為清澈,偶爾還有魚兒從水麵躍出,又很快落在水中,蕩起的水珠灑在荷葉上,於陽光下閃著晶瑩剔透的光芒。
周圍的行人熙熙攘攘,往來不絕,路邊叫賣的小販,大笑著追逐玩樂的孩童,書院裡清亮的學子的讀書聲,婦人們一邊洗衣一邊說笑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編繪著盛世太平的景象。
周自恒收回了目光。
他和杜雲彤一樣,都是投鼠忌器的人。
杜雲彤不敢拿薑度冒險,他更不敢拿琅琊城冒險。
關心則亂,他根本就不知道薑度出了什麼事情,所謂的深入蠻夷之地,不過是他的猜測而已,哪曾想,竟真的把杜雲彤套在裡麵了。
但套在裡麵又如何?
杜雲彤不畏艱險趕赴蜀地,就已經表明了薑度在她心裡的位置,把杜雲彤逼急了,城外的十萬蜀兵,可不是吃素的。
秦鈞自出征青州以來,次次戰役皆是以少勝多。
雖說秦鈞的黑甲軍常年與赤狄作戰,養就了不畏死的強悍戰鬥力,可青州兵也並非弱旅,怎就在與秦鈞的戰役中,節節敗退呢?
連弩在其中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
射程遠,一次又能射出十支弩箭,這種兵器的存在,才是秦鈞多次以少勝多的關鍵。
罷了。
周自恒抿了一口茶,笑意又漫上了眼底,道:“薑少府深入蠻夷之地的事情,隻有在下一人得知,姑娘既然不想讓旁人得知,那在下便幫姑娘保守這個秘密。”
杜雲彤微微向周自恒欠身,道:“多謝公子。”
再回座,才發覺背上已經被汗水浸濕。
她今日與周自恒的對話,若是稍有不慎,便是薑度秦鈞隻能選一的局麵。
“不過,往而不來非禮也。”
周自恒盯著杜雲彤眼睛,笑眯眯道:“在下既然幫姑娘保守了這個秘密,姑娘又用什麼來謝在下?”
水麵上的荷葉隨著輕風舞動,杜雲彤漫不經心地扶了一下鬢間珠釵垂下的流蘇,道:“公子想要什麼?”
“在下並非顏家嫡出之孫,不過靠著做事勤勉得了外公的信任。”
騙誰呢。
顏家家主若是不偏愛周自恒,誰給的周自恒這般張揚囂張的資本?
不是顏家嫡出,卻比顏家嫡出的排場還大。
她不是沒有見過顏家的其他人。
皇城的禁衛軍首領顏鬆雲,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顏鬆雲可是顏家的嫡出之孫,在天啟城的日子卻是過得緊巴巴的,莫說這碩大的紅寶石扳指和翠色欲滴的翡翠擺件了,杜雲彤見了顏鬆雲那麼多次,顏鬆雲除卻幾身的禁衛軍官服外,就隻有宮中發下來的常服,錦衣華服什麼的,從來跟顏鬆雲沒有什麼關係。
甚至顏鬆雲的府邸,也是宮中給撥的住所,顏家在天啟城不是沒有華貴宅院,但顏鬆雲卻不能入住。
要知道,顏鬆雲不是無名小輩,他在天啟城領著禁衛軍統領的位置,在顏家還是這種待遇呢,更彆提顏家其他的嫡出兒孫了。
可並非顏家嫡出的周自恒,待遇卻比顏家子孫好得多,足見顏家家主有多偏愛周自恒。
裝,繼續裝。
杜雲彤靜靜地看著周自恒的表演。
周自恒又抿了一口茶,道:“姑娘不撤兵,在下委實不好向外公交差。”
“不若姑娘與我各退一步,姑娘退兵二十裡,我好好保護姑娘的秘密,姑娘意下如何?”
退兵二十裡,威懾琅琊城的作用仍在,隻是琅琊城若有風吹草動,蜀軍要隔一日才能得到消息。
顏家若鐵了心去幫助齊家,大可趁夜化整為零出兵,既不會驚動蜀軍,又能在秦鈞毫無防範的情況下兵臨城下。
答應還是不答應?
杜雲彤完全沒得選擇。
她和周自恒一樣,都是投鼠忌器之人。